杜荆竹不知道魔尊和厉童到底聊了些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厉童老实了很多。
除了老实之外,就是一个劲推销魔尊的优点,杜荆竹听得不胜其烦。
城主府邸揭幕还得去,这一天天忙的,杜荆竹喊上赖在祖母家不肯走的赵贺,三人就朝着城主府邸而去。
远远只听见锣鼓喧天,靠近了才发现各色热闹。
黄色的舞狮,红色的鞭炮,朱红的大门,青色的屋檐,以及堆满房子的各色鲜花,让杜荆竹都晃花了眼。
人群吵闹,像一条河流,许多居民都来凑热闹,碰巧能干上活就讨个赏钱,干不上活的,凑凑热闹看看少见的舞狮也是极好的。
除此之外就是到来的各路方士以及官员了,官员们携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叽叽喳喳互相问好,礼物堆满了一间偏房。
琉璃,翡翠,珍珠,玉石,随便捡一件都够风城的普通居民过个几十年的,杜荆竹看得红眼病都要犯了,转过头,又看到了府中喷起数尺高的超豪华喷泉,一时间嫉意更盛。
他下意识去找魔尊的踪影,想要向他吐槽一番。
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了。
他到底是祝慕,还是叫别的什么名字,他是被父母抛弃,还是自己走失,他身上笼罩的种种谜团,给他的身影都蒙上的一层阴影。
他忽然找不到他的身影了,没来由的心慌。
杜荆竹走下台阶,在人潮汹涌中寻找他,千百个人里,没一个人生得他那般模样,没一个人如他那样独特。
在记忆的深处找寻他的踪迹,猛然发现生活已经被他占据,他已经,离不开他了。
古筝声响起,行云流水,戴红纱的女子纤指轻拨,随着乐调进入**。
千百张脸,张张相似的脸。
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他回头。
“我给你买了串糖人。”眼前人明媚。
面对忽然迎上来的拥抱,魔尊不明所以,只是很高兴,拿手轻拍着杜荆竹的肩膀。
两人少有这样的时刻,这样全心全意的拥抱。
糖人轻轻晃动。
赵贺瞪大了眼睛,看着莫名其妙拥抱的两人。
“你们……”
魔尊摆摆手,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子丢给他,赵贺心领神会地走开。
不知过了多久,杜荆竹才从那个拥抱中清醒过来。
“你有没有……”杜荆竹声音嗫喏,眼神闪躲。
“吃下这个糖人,我就告诉你。”
糖人是兔子的形状,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糖的香气直入喉腔,杜荆竹觉得手上黏黏的,笑了起来。
魔尊就在旁边看着他,两人一同坐在石阶上,杜荆竹的耳朵红了。
魔尊碰了一下他的耳朵,只觉得很软,杜荆竹被刺激得向后躲了一下,脸上挂着笑。
微风正起,吹散了他的头发,魔尊伸手拨开,摆弄着他的丝带,头发黑亮,一派轻而明快的少年气息,当真好风景。
“不用回答了。”杜荆竹忽然说。
“你的心意,我已知晓。”
不必多言,眉色动人之处,已胜过千言万语。
古筝声暂息,女子撤下,进入下一曲。
“哎,你们……”赵贺过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人握着手。
两人神色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赵贺也只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可是也不好意思挤到他俩中间,站着开口:
“我祖母说了,灵祭日就要到了,希望你们也一起去。”
“这,不合适吧。”杜荆竹心下思量,毕竟两人都是魔族的,虽然并未参加过屠城之战,但到底人魔有别。
赵贺却不太介意:“除了你们,现在没人知道你们的身份啊,记得一定要去,别拂了我祖母的一番心意。”
两人只好答应了。
汤泉因对贺山心有怨怼,不肯露面,据说直接把那令牌丢到了地上,跑去酒楼喝了一顿大酒。
没人敢去接近这个脾气暴躁的霸王,手下人也多唯唯诺诺,所以他至今仍不知道贺山已经失踪的消息,
府中还有剩下的一群方士,城主倒也并不计较,自己精挑细选的府邸,身处福地,龙脉之上,能有什么妖怪。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杜荆竹在台下看得都打起了哈欠。
一帮骗子跳大神,有什么好看的。
歌声嘶哑,酒水辣喉,他不感兴趣,只一门心思地编魔尊的辫子,从那个花花绿绿的马尾处开始编,一直编到腰部,歌声才终于停下。
有一点水珠落到他脸上。
他下意识抬头看天,天上没有云彩,不是要下雨的征兆。
杜荆竹眼底疑色闪过,轻扯了一下魔尊的辫子。
“有问题。”
他看向场地上那个高高的喷泉,不少方士围着那个喷泉在聊天。
赵贺也在其间。
赵贺正在和其他几位方士谈天说地,忽然见到杜荆竹撇下魔尊,走了过来。
“怎么了?”
杜荆竹指指他身后的喷泉,他的视线比常人精准数倍,此时正看到那翻腾的水花之间,有一股不正常的水流正在悄悄流动。
水本没有颜色,只是水波不同,由法力驱使的喷泉,水的流向应当是一致的,而这水流呈两股不同的流向,就好像——
就好像这水里藏了什么东西。
“离这喷泉远点。”
赵贺不明所以,但看着杜荆竹严肃的神色,还是下意识站远了些。
“这个喷泉是哪个方士帮忙造的?”杜荆竹问赵贺。
赵贺也不知道,问了几个相熟的方士,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
“是贺山。”
“贺山?”杜荆竹把魔尊也喊了过来,魔尊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晦暗不明。
“那日客栈与魔族作战,贺山表现出色,他就被介绍给了城主,帮忙建这个喷泉,他做的也确实相当出色。”
这下不妙了。
太不妙了。
杜荆竹听到一点水波荡漾的咕噜声,像是有人在水底呼气。
厉童悄悄从画框里探出手来,掐了一把魔尊。
魔尊吃痛地叫了一声,伸进画框揪住了厉童的耳朵。
“干嘛?”
“哎呦呦,你快放手啊。”有只滑腻的手试图摆脱魔尊。
“你们还不跑吗?这水有问题,里面住了妖精。”
杜荆竹伸手抢过画框,厉童终于摆脱了魔尊的魔爪。
“我知道这水有问题。”
“知道你还不跑?你们都疯了吧?”
“这水里到底是哪种怪物?你光说个大概我们也不明白。”杜荆竹套话。
“你先把我拿远一点。”厉童大喊。
走出几步后,他才开口:“这种生物是引鬼司,性子极其狂暴恶毒,报复心极强,而且因为本身是水形态,所以极难杀死,我之前听那人的命令杀人时,很快就遇上了这种怪物,只是那时那只怪物正因为附身,而处在虚弱状态,我侥幸将其杀死,才逃了出来。”
“这怪物还会附身?”
厉童缩回画框中,眼睛在关公刀上滴溜溜打转,“那是自然了,吓人得很,我可不要碰上这东西。”
“哎哎哎你干什么?”杜荆竹转眼把画框放进了自己的包袱。
“你既然会杀这种怪物,那到时候就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吧,要是做的好的话,我一定带你游山玩水。”
厉童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妖怪恐怕还有一会儿就要发作,魔尊遣散了众人,让他们都离那喷泉远一些,却不想有人给城主打了小报告。
城主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过来了。
杜荆竹真想扇那几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这喷泉里埋藏怪物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了,藏在城主府邸,很明显就是要对城主下手。
“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是不是见过啊?”因喝了酒,他的脸上泛起红晕,就要朝杜荆竹身上靠去。
那是,岂止是见过,你被那蚊子精吓得躲在桌子下面时,还是我给你拉出来的呢。杜荆竹十分不屑,只是还得做做样子。
他一避身,假装去拿酒杯,城主一个趔趄没靠住,倒在了地上。
城主的酒杯泼洒到了喷泉里面,眼看那水流喷涌得更激烈了,城主还坐在地上拍手叫好。
“好!不愧……不愧是贺山呐……副城主举荐的人选……就是不错……瞧这喷泉做的……”
一柄飞刃从喷泉里飞出来,直砸向城主的面门,城主霎时间酒醒过来,冷汗湿了满背。
杜荆竹迅速扯住他的领子,将他往魔尊的方向丢去。
城主大喊着,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从空中飞过,被魔尊稳稳接住,朝着后宅冲去。
把他丢进屋内后,魔尊上了锁,城主拍着门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那么多方士呢,我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半辈子都没见过妖怪,让我出来看看吧……”
魔尊不想理这个自大的蠢人,压低了声音。
“这个怪物不好对付,想活的话就给我待在这个屋子里。”
见魔尊放了狠话,城主终于安静下来,魔尊扣开一个洞往里瞧,原来他是躺在地上睡着了。
赶到花园时,正碰上众人围在那假山前面,想来那怪物已经从喷泉里逃遁。
杜荆竹掐了个诀,守在那假山西侧,其余几个胆大的方士分守三侧。
那假山,怪石嶙峋,洞口颇多,不时一柄冷刃从里射出,须得全神贯注才不遭这怪物暗算。
冷刃砸到地上,墙上,化作冰凌块散下来,倒是很像贺山的技能。随着寒冰越堆越多,化的速度赶不上堆积的速度,花园里寒气逼人。
难道那贺山,真为怪物所驱使,做了违心事吗?
许多方士心有疑窦,只是不肯言说,操动方术,提防着怪物的袭击。
魔尊刚站到杜荆竹身边,就听到一阵叮铃声响,看见杜荆竹轻笑,一时疑惑,看杜荆竹姿态轻松,毫无畏惧之意,知他向来胆大,也就随着他去。
慢慢,那叮铃声越来越大,从假山前的莲花底部,浮出一串铃铛来。
“铃铛?”这里怎么会有铃铛?
魔尊眼看着那铃铛连声震响,假山后的咕噜声越来越大,似乎是被这铃铛扰得烦扰不堪。
又等待了片刻,假山上流淌的小水流忽然止息,几缕水流竟然克服了向下的趋势,在空中聚成一团,逐渐显露出人的身形来。
身形高大而透明,身形矫健而流水仍没有停止汇聚,顷刻间,假山上已经站了一群由流水构成的大汉,只是那手臂不再是手臂,而是幻化成了两柄尖利的杀人刀刃,手臂一挥,刀刃闪动,一块顽石已被切了下来,切面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