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间,蜂鸣声已至,徐店主看着吓呆的老汉,狞笑一声,拔腿狂奔,准备借机开溜。
那怪异的蚊子精翅膀掀起的腥臭的风浪让杜荆竹干呕了几声。
蚊子精极长的口器马上要戳到老汉的身上,老汉反应过来,双腿弹跳起来绕着柱子奔跑,蚊子在身后扇动翅膀的响声让不少方士都慌了神,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搭救。
邦,邦邦。
震耳的蜂鸣声中,突兀的邦声乍起,众人的目光朝声音的来源望去,正是那一脸正义凛然的杜荆竹。
地上升起不少水珠,甚至还有那堆尸体之上的血珠,众人顿感空气干燥了几分。
那水珠混合着鲜血,空气暂停了一秒,随后接连不断的水珠朝着那正飞速绕柱的蚊子精毫不留情地射了过去。
邦邦邦几声响,那妖精果真停了下来,身上外壳极其坚硬,往常这时候,那水珠早给别人打成蜂窝了,在它身上竟毫发无伤。
它朝着杜荆竹飞过来,老汉瘫倒在地,头晕脑花。
蚊子精速度极快,气浪滚动,非杜荆竹所能抵挡。
杜荆竹侧身避过,扭身揪住它的一条后腿。
那蚊子在空中飞行速度极快,一时间没刹住车,又感到后腿遭人拖拽,极为不爽,失去理智乱戳乱刺。
多人闪避,只有几个方士还围在蚊子精旁边,来了不如没来,他们并不出手,只是瞎比划比划使出一些烂招式,想凑个人头,表明自己的尽心尽力而已。
杜荆竹给魔尊递了个眼神,魔尊心领神会,拦住了那已经跑到门口的徐店主。
我可不是什么大慈大悲的救世勇者,你做了恶事,种下了苦果,就该打碎牙齿吞下去。
杜荆竹掐着那随着翅膀扇动而震动的后腿时,感觉虎口都被震麻了,他倏地一松,蚊子精因惯性而朝前倒去,迅速用翅膀稳住身体,把那群方士吓得四处逃窜。
倒是把吴乾气得够呛,就差跳起来大骂一帮没骨气的烂东西了。
那蚊子精掉转过来,再次朝杜荆竹急冲过来,杜荆竹被吓得连连后退,连滚带爬。
它颇感得意,加快了速度,忽然,杜荆竹的嘴角咧开,眸中透出一丝狂喜,侧身闪避。
呲喇一声,坚硬的口器穿过身体,血液飞溅出来,惨状不忍直视。
有人惊呼:“杀人了!”
那蚊子精的口器上生了倒刺,此时穿透了那个人,拔也拔不出。
它试着带那具迅速变冷的尸体飞出大堂,又被一道金丝拦住。
徐店主的尸体嵌在那蚊子口器上,正在半空中摇摆,蚊子精也已是穷途末路,冲撞着金丝试图突破,被几个胆大的方士拥上来砍了头。
“金副城主,干得不错嘛!”城主拍拍手,从桌子下面爬出来。
他脸上丝毫没有苟且偷生的愧疚感,倒令杜荆竹意识到,今日那开幕式上那付天书的一番豪言壮语,连带那个极为诚挚的少年般的笑意,恐怕只是一个登上城主之位的伪装。
金川北的脸上阴晴不定,看着那还在滴着粘液的蚊子头,以及那面目狰狞的徐店主的尸体,叹了口气。
那吴乾颇为奇怪,明明法力不俗,后期却不再出手,如果他愿意出手相助,事情会很快结束。杜荆竹疑惑地偷瞄吴乾一眼,谁知正和吴乾打量的目光撞上,一时闪开了。
杜荆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顿感恶心,干脆跑到街上借了一瓢清水,浇在脸上洗了个干净。
连带着头发旁的丝带上也沾了一点血迹,杜荆竹就着那点清水,仔仔细细洗了个干净。
丝带上的血容易洗净,自己却是确确实实双手染上了鲜血,这还是他来这个世界第一次杀人。
虽说是借刀杀人,杀的又是个恶人,杜荆竹毕竟在现代社会长大,到底还是难以适应,抿了抿嘴,藏起眼中低落的情绪。
一块绢布递了过来,杜荆竹没看是谁,就直接接过,这只手他再清楚不过了。
“阿慕。”杜荆竹拿绢布擦着脸,“你第一次这样做,感觉怎么样?”
杜荆竹语气哽咽,魔尊看了看他被水珠浸湿的几缕头发,想要伸手触摸,又收回了手。
“那是我去弑仙城的时候,我天生就有着非比寻常的魔力,只有魔族才能看出来,他们颇为忌惮我,只是教我一些寻常法术,那时我不过十几岁,一个人隐藏了身份,偷溜去申屠族聚集的弑仙城,不想在半路遇上了一伙劫匪。”
“那帮劫匪不过是平民出身,是一群官逼民反,转而上山自立门户的草莽,我没留手,杀了个干净。”
“最小的劫匪和我一般大,个子不高,死的时候还往嘴里塞了一把花生,山上穷,能榨油的花生对他们来说是好东西。”
魔尊的脸阴沉了下来,“我杀过很多人,刚开始还有点痛苦,睡不着,后来就渐渐麻木了,我也就不再关心这些人的背景故事了。”
身后的官差把王老汉抬到了医馆,徐店主的尸体也被运了出去,至于那堆尸体,城主捂着鼻子,让官差把它们埋在城西的荒地里,把王齐的那块肉捡出来,包上裹尸布送到王老汉家中。
所有的悲伤和痛苦绝望都如此鲜血淋漓地揭开,如一张大嘴咆哮着。
魔尊知道,他已经没办法再置身事外了。
“这魔族到底有几个城?”杜荆竹好奇地问,街上人群熙攘,城主等人也走了出来,他赶紧闭了嘴。
等那几人走后,魔尊才开口,照例隔绝了周围的声音。
“魔族钟离一族驻守赤水城,不过因数年前那场天山之战的胜利,他们也接管了天山,至于天山族,也就流落四方。”
“其他的三族,祝氏驻守黑峭城,申屠驻守弑仙城,而最有钱的皇甫,城中最富有,名为黄金城,他们积极与他人通商,作为魔族倒极其推崇仙族风范,与仙族的关系也最好,有时甚至有仙族前去采买药材。”
杜荆竹听得困倦,差点睡过去,魔尊猛得一拍手,杜荆竹从幻梦中惊醒过来,嘴里还在嘟囔着:“这题选c……”
一阵尴尬的寂静后,两人捧腹大笑,笑得杜荆竹打起了嗝,魔尊拍着他的肩膀给他顺气。
突然有人拍了拍杜荆竹的肩,杜荆竹抬头,被酒气呼了满脸,不快地扭头。
“我说荆竹啊……”吴乾刚喝了酒,还在憨笑。
他从怀里拿出一包银子,掂了掂拿给杜荆竹:“这是副城主托我给你的奖赏。”
“这副城主倒是比城主明事理多了,真不知道这城主是怎么当上的,一个油嘴滑舌的无用之才,哎呀,到底比不上林蒙。”
杜荆竹先前就听赵贺说起过林蒙,他对这位老城主并不很感兴趣,人间几乎每个城,都有一位人人称赞的老城主。
只是想起来林蒙在守城之战前就已死去,负责守城的是他的儿子,杜荆竹一时间好奇,问起了林蒙的去处。
“他啊,他那时候好像死在外地了吧,尸体多少年了才好不容易收回来。”
“那时候他急匆匆把城主之位传给了儿子,就带了几个心腹出城去找他女儿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死了,那老城主本就日夜忧虑风城的未来,身体不好,死在路上是意料之中。”
他叹了口气,眼睛又粘在银子上,“这钱你还要不要了,不要我拿走了?”
杜荆竹一把抢过银子,想起他今日的异常举动,试探着开口:“你,能力明明很强,今日为何不出手,让这场争斗早早结束?”
吴乾看着杜荆竹的脸,他为救王老二汉而引开妖怪时,脸上正义凛然,让他几乎怀疑,仙与魔之间,是不是本没有那么重的界限。
说到底,不过是束发与功法的区别,那皇甫一族推崇仙族,身上的戾气也少得多,不正是一个例子吗?
“我觉得你能应付,更何况——”他看向魔尊,魔尊心里一颤,感觉那双眼睛望向了自己的灵魂。
魔尊至高无上的能力,就像一摊水一样平静地展开在他面前,没有一丝遮拦。
这人一定不是普通的方式,他似乎已经看出自己的身份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吴乾,头发是真的,脸也是真的,身上无魔气也无仙气,酒槽鼻一身酒气,身材干瘦如秃鹫,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竟对自己如此熟悉,实属毛骨悚然。
吴乾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呵呵笑了两声:“小兄弟,我拿你几两银子,当做你请我的买酒钱了……”
他摇晃着身子走开,杜荆竹腾地站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喝酒了?”
那吴乾扭过头来,脸颊泛红,嗤笑一声说道:“就当是给我个跑路费行不行啊——”
他狂笑着,一溜烟跑了。
风城的鲜花都开在山下,越往山上走,花开的也就越稀疏,时而露出枯黄色的草皮,天色已经不早了,杜荆竹沿着山坡,一边用手拽住枯草腾跃,一边紧跟着魔尊的步伐。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是怎么回事,谁和他老板一起去看烟花啊,就算是一家人里的亲兄弟,一起去看烟花也不太对劲吧。
他无法再忽视这种他与魔尊之间微妙的氛围,没办法再自欺欺人,骗自己说这是上司对下属的关爱了。
他想起来魔尊那张脸,当真是美艳无比,为什么自己要用美艳这个词?自己不是喜欢女生吗?
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确实不曾听那黑白无常讲过关于魔尊的所谓桃色绯闻,难道他真的喜欢男生吗?
他决定抢占先机,先行拒绝魔尊,无非就是些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合适,可惜我是个直男,你要是女生我就和你在一起了之类安慰人的话语等等。
攀爬了数尺,他们终于到了山顶,四下俱寂,只听见草丛中蟋蟀在鸣叫,天已经黑了,他们两个人坐在山顶,旁边一侧就是悬崖,有不知名的小树在悬崖一侧艰难生长。
“烟花呢?”杜荆竹问。
“等等。”魔尊指了指悬崖那一侧。
顺着魔尊的手指,一点灵火从他的指尖跳出,悬空闪着光芒。
“可惜赵贺不在哈……”杜荆竹干笑。
“他怕灵火,又那么懒,怎么可能会来。”
魔尊轻飘飘撇开了赵贺,他从身上掏出一包不知名的粉末。
“注意点,不要让它碰到你。”魔尊言简意赅,杜荆竹也就听话地坐远了一些。
“这是什么?”话还没说完,魔尊把那粉末朝灵火抛去。
那粉末一接触到灵火,立即噼里啪啦炸响,随着那响声一同让杜荆竹震惊的,就是那粉末发出的光芒。
五彩斑斓的光芒,一圈一圈地炸开,照量悬崖一侧的风景,魔尊的脸上光影变幻,迷人的色彩在他的面庞上舞动,杜荆竹一时间眼睛都看直了。
“你,你……”杜荆竹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自己在烟花中不断变化颜色的指尖。
红手指,绿手指,蓝手指……
“竹子。”
魔尊忽然亲昵地叫他,他悄悄抬起头,手指试探地敲着地面。
“那个,我有件事要和你说……”魔尊的脸上是期待而带了些许怯懦的表情。
警报拉响,杜荆竹抢过话头,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真好啊,要是……要是……”
他说不出话来,只好眼睁睁看着魔尊接着说下去。
“你能再给我讲点你那个世界的故事吗?”
烟花炸响,杜荆竹的内心兵荒马乱。
就这?
大晚上带我上山看烟花,只是为了从我这里再套点现代知识?
学霸都没你这么勤奋吧!
杜荆竹存了些怒意,嘴里冷哼出一声拉长的好字,就起身朝山下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气什么,但就是气得不得了。
魔尊跟在他身后,他能看出杜荆竹的怒意,但久不接触世俗的他也猜不出杜荆竹究竟是因什么而生气。
难道是因为烟花不好看?
他在杜荆竹左右来回试探,而杜荆竹只是沉着脸,一门心思往下跳,很快便到了山脚。
他闻到橘子树的香气,采了一束树叶递给杜荆竹。
杜荆竹更生气了,魔尊知道他的每个喜恶,这哪里是做兄弟的界限!
这场让人失望的烟花过后,杜荆竹敏锐地察觉到以前的诸多事情都不太对劲,而自己竟然安心地享受了这么久,让他每天早上给自己头发系丝带,他就真的乖乖每天等他起来,有好吃的东西第一个端到他旁边,他从前还只当魔尊是体恤员工。
怎么可能!
可是闻着这树叶的香气,他渐渐平静了下来,他不喜欢闻花的味道,魔尊记得很清楚。
魔尊孤独地从泥泞中生长,从未接触过任何真正的爱,也许这不是所谓的爱情,只是他作为人的情感无处宣泄,寄托到了自己身上罢了。
杜荆竹朝家里走着,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的魔尊。
魔尊却看着他的背影。
肩膀精瘦,腰线清晰,马尾随着那紫色丝带一跳一跳,落在肩头,少年气息从那跳跃之中溢出来。
当真是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