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巍峨宫墙之内,一方高台上,长鸢身子摇摇晃晃。此时已经过了酉时三刻,她变成凡人,也耐不住这睡意,磨砚时,觉得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突然,身子一踉跄,就倒在了叶怀霁的身上。
她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袂,宽大的广绣上绣着云纹,摸起来格外的有砂砾感,再顺着他的衣袂往上望去,就撞进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眸之中。
烛火摇晃着,他的眼眸深邃得好似一湾深不见底的黑潭,望不见底,却又泛起涟漪。她小小的身影在他的眼眸之中,显得格外娇小、瘦弱。
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额头,“困了?”
他手心的温度,在触碰到她额头的那一刻,她甚至颤了颤,老实的回答,“奴才困了。”
“困了就去旁边的榻上躺着。”
长鸢瞥了一眼旁边的床榻,有些不明白。她不过是个奴才,而且叶怀霁也不认识她。为什么要放任一个小太监去睡天子的床榻?
还是说叶怀霁认出她了?
她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眼眸,却捕捉不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他不认识她。
“怎么,还要朕亲自抱你上去睡吗?”
长鸢身子一颤,立刻垂首,“不用,奴才这就去,多谢皇上恩典。”
她叩首,恭敬到了极点。
叶怀霁摆了摆手,她才爬了起来,迫不及待的爬到他的床榻上,脱掉鞋袜和帽子,和衣而眠。
躺下后,侧身看着叶怀霁的背影,他的身姿真好,坐在那里几个时辰,都可以保持着这般坐姿,换做是她,早就承受不住了。
说起来这几百年在魔界,她确实也没有好好掌管东南西北四大魔海,一来是因为她是女子,上任之时,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东南西北四大昶主,都是随先前那位魔尊打拼了上千年,早就自成一派。
平日里,只要他们不找她的麻烦,她大概率也懒得去管他们的闲事。
不像叶怀霁,跟他们一起进入到幻墟结界了,变成皇上,还如此勤勉。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做人呐,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比之前好的地方在于,她知道了吃饭的乐趣,知道了睡觉的乐趣。
这一觉,睡到了翌日的辰时一刻。
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有人在耳边说道:“你说这阉人在皇上的榻上睡了一整夜?!”
声音由远至近,长鸢只感觉到有人狠狠踹了她一脚,直接将她从榻上踹了下来。
她‘哎哟’一声,整个人就滚到了地上,霎那间,意识清醒过来,捂着自己的臀,猛地抬眸望去,就看见眼前站着几个宫女和太监,为首的一身绵帛月华锦纱裙,外面罩着一件缕金云纹锦衣,云钗环绕,金翠不尽其数,长得倒是好颜色,只可惜眼眸中带着寒意,却十分渗人。
长鸢眉头紧皱,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神女心经。
不可发怒,不可发怒。
在这里被人赐死了,那就真死了。
她咬着牙,立刻跪在地上,叩首道:“奴才富贵,不知道贵人有何吩咐。”
“什么贵人,睁开你狗眼看看,这位可是皇后娘娘。”
长鸢心中腹诽,什么狗皇后,这要不是在幻墟结界里,她早就一掌拍死她了,怎容得她如此蛮横不讲理?
长鸢心中怒火滔天,表面却还装作无事,连忙喊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奴才富贵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当今皇后安氏,乃护国将军安骏成之女,母亲是梁云郡主,安黔入宫,便是享尽无数荣华富贵,有母族跟父族撑腰,她在后宫,便是蔽日遮天,也无人敢管。
她一心爱慕叶怀霁,从三年前的选秀大殿,到每年入宫的妃子里,没有人能平安无事的走出她的坤宁宫。即便朝野上下,包括叶怀霁都对她颇有微词,却因她的母族和父族过于强大,无人敢置喙。
昨夜听闻叶怀霁在御书房里过夜,还留了个小太监,她便领着人,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还真就看见那小太监躺在榻上睡得正香,走进一看,顿时明白了叶怀霁为何独留她在这里入眠,因为这个小太监长了一张魅惑众生的脸。
怒急攻心之下,安黔用脚狠狠踹了长鸢肩膀一脚。
长鸢不敌,整个人往后翻仰。
顿时剧痛从肩膀传至全身,她痛得龇牙咧嘴,捂着肩膀,又快速的跪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句,“皇上驾到。”
紧跟着,叶怀霁就从门外走了进来,安黔见状,立刻改换了面容,哭哭啼啼的走到叶怀霁身边,掩唇说道:“皇上,您瞧瞧这狗奴才,竟敢如此顶撞臣妾,还请皇上替臣妾做主,赐死他吧。”
叶怀霁一听,黑眸暗了暗,什么话都没说,走到长鸢跟前,见她肩膀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鞋印痕迹,再见她一副淡若冰霜的模样,便已然猜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皇后只手遮天到这个地步,连朕的御书房里,该留什么人,不该留什么人,你都要过问?”
安黔连忙解释,“皇上,臣妾只是……”
“朕还要批阅奏折,皇后若没有别的事,就先走吧。”
安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旁边的掌事丫鬟已经将她拦了下来,冲着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
安黔这才压下了内心的愤怒,福身离开。
走到门外,安黔恼怒的问:“你刚才为何阻止我?”
“皇后娘娘息怒,您瞧皇上那样子,是对那太监有几分喜欢的,咱们犯不着为了个阉货惹皇上不开心。”
话虽如此。
可安黔是从小被人宠着长大的,她不开心,就没有别人开心的道理,想要惩罚一个奴才,还需要看别人脸色吗?
掌事丫鬟见安黔的脸色好了一些,继续说道:“这皇宫上下,皇上要管的事,多了去了,难免总有皇上顾不住的地方,处理一个太监,多容易的事儿啊,何必闹到皇上眼前去呢,后宫代有人才出,即便那太监长得再好看,也是个不男不女的阉货,等过些时日,皇上必然会将他给忘了。”
听到这话,安黔才明白过来,笑着说:“好吧,就听你的,过些日子,再来处理他。”
——
御书房内,长鸢依旧跪在那里。
突然,眼前露出了一双祥云银丝锦履落入眼眸,紧跟着,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句,“疼不疼?”
长鸢连忙回答,“不疼。”
“不疼?”叶怀霁的声音略带几分轻笑,“那就抬起头看着朕。”
长鸢怎么可能不疼呢。
那狗东西踢得地方是她的肩膀,是她曾经遭受过锁琵琶骨的地方,那一脚下来,可疼了。
她咬着牙,忍着那份疼痛,抬头看着叶怀霁。
两人一高一矮的对视,叶怀霁见她那双似若秋水般的眼眸中,未曾泛起一丝涟漪,好似真的不疼,只可惜,再深的情绪,也有暴露的时候。
她仅仅眨了眨眼睛,就被他看见了其中的苦涩。
“起来。”他说,“朕这里有一瓶上好的金疮药,赏你了。”
长鸢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了叶怀霁的身边。
叶怀霁从旁边的匣子里取出了一瓶绿色的药瓶,递到了长鸢跟前。
长鸢刚想伸手去接,他却反手扣在掌心,“以后留在朕好生伺候,朕自然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