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者无言 第16章 再见，曲青麦，再见，大河村

东北的生活平静而祥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考试和学业的压力。

在莫默的严格督促下，裴言上学以来第一次提前完成了暑假作业，甚至还浅浅涉猎了一下家务劳动，掌握了西红柿炒鸡蛋的技能。

其实那盘西红柿炒鸡蛋做的并不好吃，鸡蛋炒糊了，糖和盐都放多了，但是莫默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并且评价颇高，鼓励她：“继续加油。”

裴言自己尝过那盘菜，心里明白自己是什么水平，她把剩下的半盘西红柿炒鸡蛋端去隔壁，给郭晓宇吃。

裴言之前猜的没错，郭晓宇身上没钱，所以他把烟抽完以后也没钱买，整天就叼着根狗尾巴草。

曲青麦行动不便，一切都要靠郭晓宇照顾，这个十五岁的非主流少年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却能很熟练的将曲青麦照顾得妥妥帖帖。

就是他不擅长做饭，也用不惯乡村的土灶，他只会熬粥，曲青麦的身体状况每况日下，除了大把大把的药，就只能吃下一点稀粥了。

曲青麦可以只喝粥，但郭晓宇是个青春期的少年，他不能只靠稀粥活着，所以莫兴华经常让莫默或者裴言跑腿，给他们送饭。

裴言走进院子的时候，看见郭晓宇正在摆弄着一个收音机，他把收音机的外壳拆开，里面的小零件也拆下来。

“干嘛呢？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拆收音机？”

裴言毫不客气的在郭晓宇对面坐下来，把盘子往桌上一放。

虽然最开始有点小摩擦，但是裴言不记仇，她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报完仇以后转头就忘。

郭晓宇没回答裴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收音机，摆弄了几下，把某个零件拿出来擦了擦，然后重新装回去，一直把收音机重新复原装好。

装完以后，他摁下一个按钮。

“咔嚓”

午间新闻从收音机里面穿出来，虽然带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但是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

郭晓宇满意的拍拍收音机，朝屋内的曲青麦喊了一声：“奶奶，收音机修好了！”

屋内传来曲青麦的回应：“好，好。”

修好收音机，郭晓宇像是才看见裴言和那盘西红柿炒鸡蛋，以为是莫兴华让裴言送来的，端起盘子就往嘴里塞。

唏哩呼噜的塞了一大口，郭晓宇才尝出来味道不对，皱着眉头，表情狰狞的硬是咽了下去，目光幽怨的看着裴言：“……就算是我从前惹过你，也没必要拿这么恶毒的菜来实施打击报复吧？”

裴言翘着二郎腿，不服气：“喂喂喂，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不就是有点咸有点甜，或许还有两块鸡蛋炒糊了嘛。莫默可是吃了半盘子，还说挺好吃呢。”

郭晓宇去盛了碗稀粥漱口，听了裴言的话，一脸的无语：“你就算是把厨房烧了，莫默估计都会夸你干的漂亮。她对你已经好得没边了！朋友都不足以形容你俩，她对你完全就是，就是……”

郭晓宇在脑子里疯狂思索，有什么词能够比友情更加浓重。

裴言却以为郭晓宇有什么别的意思，或者是在暗示什么。

莫默和她的相处方式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超越了朋友，那应该是什么关系？

裴言之前经常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她见过那些情窦初开的男生女生一厢情愿的在一起，因为她平时出手阔绰，甚至有人找她借过打胎的钱。

当然也曾有过很多男生想追求她，有学校里的同学，也有社会上的混混，但她全都没搭理过，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是对那些人不感兴趣。

男的想亲嘴她上去就是一拳头，男的想牵手她一脚踢上去，有些男人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她，她心里就觉得烦。

裴言一直以为，这种种抵触的心理只是因为她没遇上好男人，没准长大以后碰上一个高智商高学历儒雅随和绅士帅气的男人，她就能心甘情愿的和他接吻亲手，恋爱结婚。

但现在她的想法变了，她觉得问题并不是她对过去遇见的男人不感兴趣，而是她根本就对男性不感兴趣。

裴言像是后脑勺被人重重打了一下，突然醍醐灌顶。

裴言喃喃自语：“我就没把莫默当朋友啊……”

一旁的郭晓宇终于抓耳挠腮的想出一个词：“莫默对你完全就是溺爱！我在学校里碰见的学霸都不愿意给别人讲题，觉得浪费时间，但是莫默却愿意一点一点从最基础的内容开始给你补习，这不就是溺爱吗！”

裴言没理郭晓宇，突然站起来，自言自语：“……我从一开始就喜欢她！”

郭晓宇被裴言突然站起来吓了一跳：“啊？喜欢谁？你早恋了？我们刚才不是还在说莫默的事吗？”

裴言想明白了事情，理清了自己对莫默的复杂情绪，突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嘴角压不住的笑起来。

“怎么又开始傻笑了？”郭晓宇更懵了，他端着盘子，心不在焉的又往嘴里扒拉了一口西红柿炒鸡蛋，结果又被古怪的味道恶心了一次：“yue！！！”

裴言已经没心情管郭晓宇了，她现在整个脑子里只装的下两个字——莫默。

裴言傻笑，郭晓宇边看边摇头：“看起来疯的不轻，要不然一道普通的西红柿炒鸡蛋也做不出这么恶毒的味道，yue……”

————

一直到挂在天空正中间的太阳逐渐西斜，裴言才拿着空盘子回到家。

莫兴华下午要出去干活，只留莫默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回来了？”莫默眯着眼睛打招呼：“我还以为你留在那边吃晚饭了。”

“现在才下午三点，”裴言凑过去，侧身坐在莫默的摇椅扶手上：“我把那半盘西红柿炒鸡蛋强塞给他吃完了，他说不好吃。”

裴言的用词已经委婉一些了，郭晓宇的原话是“很难吃”。

说完，裴言还特意弯下身子，拉近了和莫默的距离，故意眨眨眼睛，作出一副十分失落的样子。

不出所料，嘴硬心软的莫默果然主动开口：“他太夸张了，我真觉得挺好吃。”

莫默伸出手，拍了拍裴言的手，在这一个月的相处中，莫默已经不知不觉的习惯了裴言随时在她身边，就连从前讨厌的身体接触也习惯了。

裴言反手握住莫默的手，放到自己脸上，撒娇：“真的吗？可是我有点难过，安慰一下我吧，莫老师。”

莫默对裴言的小心思毫无察觉，她捧着裴言的脸，笑了一下：“嗯，你做的菜真的挺好吃。”

莫默的双手刚接触到脸颊时，裴言就已经听不清任何话语了，她的一双眼睛盯着莫默，再次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虽然已经离的很近了，但她就是有种想离莫默再近一点的冲动。

她想触碰莫默的脸颊，想亲吻莫默，她甚至想紧紧的将莫默抱在怀里，她希望莫默那双漂亮勾人的眼睛里完全被她的倒影填满。

占有欲像是爬山虎，悄然爬满了裴言的心头。

裴言看着莫默，深深呼出一口气，克制的把心里那些过分的想法和占有欲都赶走。

裴言没谈过恋爱，但她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保护和付出，她的喜欢应该要让莫默过得更开心才对。

“我去把盘子洗干净。”

裴言主动站起来，去井边洗盘子，莫默也起身，帮着她压井水。

一整天下来，裴言都表现的格外听话乖巧，莫默让她干什么都照做，到了傍晚，莫兴华开着淡蓝色的小卡车回来了。

三个人坐在炕上吃饭，莫兴华说：“明天我开车去县城，你们俩要一起去吗？”

莫默摇头，裴言也没什么要买的。

莫兴华看了一眼墙上的挂历，又说：“下个星期你们就要回林阳了，作业都写完了没？”

裴言积极的点头，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她竟然在开学前就完成了作业。

“那行，你们俩就趁着开学前的这一周好好玩玩，再开学就上高二了，任务重起来啦。”

莫兴华看着莫默和裴言，笑得慈祥和蔼。

“那我明天就自己去县城，批发点冰棍回来，还要把老曲的收音机拿过去修修……”

莫兴华念叨着，裴言想起今天中午送饭的时候，郭晓宇摆弄的那个收音机，说：“曲奶奶家的收音机已经修好了吧，郭晓宇修的。”

莫兴华很意外：“晓宇会修收音机？”

“不清楚，反正我中午去看的时候，他好像是修好了。”

“哦，”莫兴华点点头，说：“好吧，我一会儿去隔壁看看，老曲总这么在院子里闷着也无聊，应该带她去县城逛逛，没准还能去过去上学的高中看看……”

莫兴华的性格风风火火，说着说着，就打算着带曲青麦回她们的高中母校纪念青春，晚上睡觉前，甚至还翻出了压箱底的相册，给莫默和裴言看她的高中毕业照。

那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里，莫兴华和曲青麦站在一起，莫兴华留着短发，面对镜头笑得开怀，而她身边的曲青麦当年就已经戴上了眼镜，两条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肩上看着，笑容腼腆。

莫兴华很珍贵的轻轻抚摸着照片，轻声说：“有机会的话，其实还想再和她照一张合影。”

几十年匆匆而过的时光改变了她们的面容，扭转了她们的命运，但是不朽的情谊使她们历尽千帆终相逢。

可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遗憾，最稀缺的就是圆满。

第二天，莫兴华没能带着曲青麦去看高中母校，在她发动卡车的时候，曲青麦坐在副驾驶上，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曲青麦离开了。

她半生漂泊，遗憾良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盛夏，病逝于她的故友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