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药师的献礼 第113章 『别死……』

像是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虫豸在窗外拖着细长的声音，阳光映入玫瑰花纹的玻璃窗落在地上，尘埃清晰可见。

她缓缓睁开眼，过往种种，像聆梦到了艾尔薇，也像艾尔薇梦到了聆，而一觉醒来，自己仍依偎在妈妈的臂弯中小憩。

聆忍不住蹭了蹭，在雅歌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可下一秒她的神情凝固了，伸出手轻轻按上她的心口。

没有心跳。

看着妈妈依旧不变的容颜，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可她知道一切都已天翻地覆，回来之前所抱着的最后一丝希望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被玫瑰花簇拥的小屋里传出了压抑的哭声，接二连三失去挚爱痛得她整个人近乎麻木，连眼泪也无法宣泄悲伤。

日光西沉。

聆为雅歌梳好头发，整理好衣褶，绝望地祈求着她能如以往一样睁开眼，对自己微微一笑。

可所有期待都是奢望。

聆推开门走出小屋，分明是自己的身体，却有种陌生的感觉，她离开太久，在去往人类世界的这两年间，它仍在成长，跨过中级浅浅站在了高级之上，让人一时难以适应。

小院外的玫瑰明艳依旧，她随手折了一支，虽然与现实中的种种一模一样，可她知道这里是秘境，周遭静得可怕，除了她和妈妈之外没有任何人，自然也不会有爸爸来抓着她的手，警告她再摘她的玫瑰，他就毫不客气地揍她。

她没想过妈妈会死，或者不敢想。

扬·柯林与爸爸建立起了新的契约，破坏了他和妈妈之间的旧契约，可这并不会导致她死亡，除非……

她的生命本就是靠契约维系的，在建立之时就已经濒临死亡，甚至死去。

但这可能吗？

她很确定这些年陪伴自己长大的妈妈真切地爱着自己，鲜活无比。

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雅歌就一直待在地心谷，聆从未深究过原因，想当然地将这一切归因于她对爸爸的爱。

可仔细想来，若换作自己，恐怕不会因为爱情而放弃人类世界那精彩的一切，那么她是不是也同样呢？

聆伸出手，眼前的一切都是希格玛老师建立的虚境，但是，请为我所用吧，让我看一看当年发生的一切，他们相遇的始末，和契约真正的秘密。

随着脊骨处的时空纹路泛起青色微光，一道藏着无数星光的裂隙也在面前缓缓张开，她拿着那支玫瑰走了进去。

————

被各种魔法摧折的树木倒了一地，从天上俯瞰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怪物追杀了很久，痕迹拖延数里，从满地的血迹和尸骨足以看出战斗有多惨烈。

“到底在哪里！”一个蒙面之人揪住雅歌的衣领，“把它交出来！”

她斜歪着身子，倚靠在树下，嘴里溢满鲜血，苍白的脸已经透出死气，却仍是那样淡淡地冷笑着。

“她要不行了！【疗愈】！快给她上【疗愈】！”这人吼道。

他的队员七手八脚地拿出魔药，却发现根本喂不进去，于是又喊道：“用魔法！快快快！高级的，吊一下命！”

“队长，我们把她的储物项链翻遍了，没有找到！”

“其他人的东西也都一一看过了，也没有！”

“该死的，她怎么可能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自己身上！她来艾勒森林不就是为了绘制地图吗！”

[疗愈]落在雅歌身上，可她眼中的光芒仍在逐渐消散，腹部那个巨大的贯穿伤是风刃和冰锥共同造成的，断裂的肋骨斜扎进心脏，连魔法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突然，森林里狂风大作，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一声极轻的风啸，一个队员直接倒了下去，身体从腹部被整整齐齐切开，内脏还没流出来，人已经成了两段。

“敌袭！是精灵！展开防御！”

“魔药呢！【光盾】！快……”

毫无防备的他们完全没了伏击雅歌小队的从容，被突然出现的特级风精灵打得七零八落，这场战斗结束得远比上一场要快，带着怒意与悲伤的飓风将这片森林砸出一个丑陋的缺口，所有尸体荡然无存，腥气漫天。

西顿的目光落在她那骇人的伤口上，最后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再次一眼沦陷，他抱起她以惊人的速度穿过一道道裂隙，直奔大地之心而去。

『别死……』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在他的怀里缓缓闭上眼，气息渐无。

是，你啊……

湖水幽谧，大地之心的花徐徐绽开，千年不曾改变。

西顿跪在树下，抱着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不肯放手。

『请您救救她……』

希格玛缓缓走来：『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可是……』西顿颤抖着亲吻雅歌的额心，『我愿向阿伊诺献上我的一切，哪怕是生命，求您救她……』

『你爱上她了？』她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困惑，『一个没有核心和纹路的人类。』

他无法回答，什么是爱呢……他们仅有数面之缘，他只知道他不想她死……

希格玛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信徒，就在西顿快要被绝望吞没之时，她却意外开口。

『你是第一个向我求救的人，我将回应你的祈求。』

她从出生起就是地心谷里唯一的王，所有精灵都对她俯首称臣，接受她的一切命令，从无违背，自然也没有人敢要求她为自己做些什么。

大地之心不是万能的，做不到复活，但是——

定位到昨日的时空节点，把过去的人复制到未来的时空，将未来的记忆以另一种方式存储下来，她不确定是否能成功，倒也不介意去试一试。

希格玛轻声吟唱着那久远的歌，身上的精灵语纹路逐渐亮起，大地之心荡漾出一阵轻柔的魔法能量，回应着她。

『神明撕裂天际

挽歌送别亡灵

安谧寂静的长夜

火种坠落啊坠落

死与生的降临

破与立的初诞

蓝冰万古不化

翠谷积蕴成林

深渊幽秘暗藏

秘境以守护为诗

远客为璀璨而歌

予我荣耀的阿伊诺啊

请聆听我虔诚的呼唤

让那生命之河奔流不息

让那时间之书再续篇章

回应我吧

回应我吧

从死亡阴影里带回我爱的人

回应我吧

回应我吧

从尸骸血沼中带回我爱的人

在那遥远的以后

你的阿伊诺会回到你的怀抱

你的阿伊诺会献上他的灵魂』

这首歌代表[特级·疗愈]，可希格玛所唱的比西顿所知的要更长，特级之上，又是什么？

整个地心谷的精灵似有所感，齐齐向谷中望去，他们感觉到自己体内核心中的魔法能量在奔涌，在流逝，向大地之心而去。

希格玛：『把你的纹路与她共享，以‘心’承载她未来的记忆，‘共生’契约为媒介，接引大地之心的能量，让她的时光逆流。』

只是，要让她的时间定格得更久，否则今天救回来的人可能到了明天就会再次死去，还需要什么……

就在这时，大地之心上泛起一种奇异的波动，在“共生”之上与雅歌建立起了更为稳定的联系。

她回头望着秘境的入口，眼中终于流露出诧异之色。

它苏醒了。

大地之心每隔两百年会自然孕育出一个孩子，生而带着全系精灵语纹路，以守护秘境，她自己就是这样来到人世的，八百年一轮回，而第八百年时会诞生双生子。

两年前米伽诞生，另一个孩子却迟迟不肯醒来，希格玛不知缘由，直到雅歌出现，就好像冥冥之中它在等待她的到来，它在选择她成为它的母亲。

但更令她意外的是，自己所能观测到的一成不变的未来从这一刻起轻微偏移，既定的轨迹正随着细节的不断积累，一点点改变。

她们是突然出现在她这无聊透顶的生命中的一抹异色，让她终于能摆脱已知，走向未知。

有趣！实在有趣！

希格玛转身走回秘境。

『每一天都让这个已死之人的时光逆流一天，需要庞大的能量去维系，她需要尽快为大地之心生下一个孩子，孩子的魔法纹路越强，就能调用更多力量，让她离那既定的死亡再远一步。』

西顿看见雅歌身上的伤口飞速愈合，血气重回，体温上升，最终，缓缓睁开眼睛。

他紧紧抱住她，这一次，他要把这朵玫瑰养在自己的风域之中，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离开。

直到此刻聆才真正明白为什么爸爸一直以揠苗助长的态度要求自己学习魔法，才明白当年妈妈对自己说“你想要学习魔药，那就去做吧”，这句话中包含了多大的决心。

从那一天起，她就开始日日夜夜直面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高傲从容地接受它的到来。

如果那时的自己知道了所有真相，或许并不会坚持魔药这条路，是他们背负了一切命运，让她从小就能坚持自己想做的事，毫不动摇。

而早在爸爸被“净心”，忘了妈妈的时候，聆就同时失去了他们二人，造成这一切的仇人已经死在了自己手里，可恨意却完全未能消弭，她找不到新的落脚点，又被压得喘不上来气。

她不想像自己这样的家庭的悲剧重演，她想要光明正大地走在兰蒂斯国的街头。

在人与精灵握手言和的那一天，在混血无论觉醒与否都能抬起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