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唐月儿一阵大笑,得意的道:“大人先算着,我少陪了。”说罢大步而出。阿星头也不抬,仍旧一心一意地掰着手指头。身后的见唐月儿要走,尽皆呼喊起来:“大人,那丫头要走了!”此时的阿星如梦初醒,一声大喝:“且住,不准走!”
唐月儿猛然回首,怒道:“怎的?你要食言?”
阿星也不理她,只是恶狠狠地说道:“你不准走!”
“无耻!”唐月儿啐了一口,“你可是答应的,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承诺的,如今输了便要赖账,你如此出尔反尔,不怕传出去令江湖人耻笑么?”她已然看透了这心魔的性子,此人甚是自负,且又颇守江湖规矩,与阿星那般市井小人可是完全不同。
果不出唐月儿所料,阿星闻言却是愣了一下,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唐月儿啐了一口,转头便踏出大厅。忽的眼前一花,阿星已挡在身前,一声大叫:“你不准走!”
唐月儿冷笑道:“你之脸皮可是够厚!出尔反尔自食其言,你还好意思闯荡江湖?你还有脸挑战我大哥?呸,不要脸!”说着又向院中一指,“你当着众人的面再说一次,告诉众人你是如何出尔反尔的!”方才一番争斗早已惊动了公馆上下人等,此时院中已然聚满了人,少说也有上百,只是未奉钦差号令,不敢擅自行动而已。
“我出尔反尔又如何,有谁见了?”阿星昂首挺胸,傲然问道。
唐月儿见此时人多,胆气愈发撞了,大声骂道:“狗贼,此地众人尽皆见了,你以为武功高强便能瞒天瞒地么?告诉你,江湖是有公义的!”
“死人算是人么?”阿星冷冷一笑,随即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番。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尽皆呆了,那几名侍卫更是吓得不住后退。
唐月儿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而上冷汗便冒了出来,心中暗骂:“这狗贼不但意狠心毒,且极不要脸,这可如何是好?以他之行事,若是今日我败了,整个公馆上下恐怕都要被他杀尽!”想至此,大喊一声:“众人可听清了?此人假冒钦差,胆大包天,事后也必要杀人灭口,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等丧命,众人一起上!”说着便后退了一步。
阿星嘿嘿笑道:“此乃我与唐门之恩怨,与诸位无干,若是诸位听她蛊惑,与我为难,哼哼,诸位便是自寻死路;若诸位奉我之令,事成之后,你们可各奔前程,我绝不为难!我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休听他胡言乱语!他便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方才你们也都亲眼所见!”唐月儿大声叫道。她早已看的清楚,以目前形式,若以自己力拼必然无幸,只能借助众人之手除掉他。
阿星一声大喝:“臭丫头,今日我便要你的命!拔剑,本公子从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唐月儿闻言一喜,赶紧将短剑抛在地上,高声道:“我现在便是手无寸铁,你说话算数么?”
阿星看着唐月儿,直被气的浑身乱斗,喝道:“臭丫头,你气死我了!我今日便自食其言了又如何?”话音方落,猛然出拳向唐月儿当胸打来。唐月儿下意识举掌招架,拳掌还未交接,唐月儿便觉一道寒气袭来,心下大惊,欲避已是不能,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他一拳。只闻“轰”的一声,唐月儿一个身子直飞出五丈多远,“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同时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险些昏死过去。还未爬起身,阿星一个箭步已冲至她身前,抬手又是一拳。此时的唐月儿已是神志不清,哪里还能躲得过!
危急之刻,只闻一株大树上传来一声大喝:“住手!”随即一道白影如流星一般飞扑而至,探掌接住了致命之拳。
拳掌相接,又是发出一声大响,巨大气劲横扫而出,周遭之人竟是被逼的不住后退。二人也是同时退了一步。
“是你,张三!”阿星一声惊叫。
来者正是张三,一身白衣如雪,脸上仍是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冲阿星一抱拳,道:“星兄久违了。”
“久违了。”阿星也还礼道,“你来做什么?”
“唉,当然是保她喽!”张三无奈叹了口气,来至唐月儿身边,轻轻将她扶了起来,取出一丸丹药喂入她口中,又伸掌抵住她后背穴道,不住地将真气注入她体内。如此忙了许久,才见唐月儿脸色由白转红,终于恢复了正常。
唐月儿缓缓睁开一眼,只见张三轻轻拥着自己,心中却犹自不信,喃喃自语道:“是张三哥么?我是在做梦哩!”
张三轻声一笑,道:“贤妹要做梦还早哩,正是张三。”
唐月儿揉了揉眼睛,待看清果是张三,呆了片刻,也忘了对张三的不满,抱着张三的手臂便如见了亲人一般,“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这一哭惊天动地,直哭的她浑身颤抖,待到将所有的恐惧、委屈一股脑宣泄殆尽方才止住了眼泪,却犹自抽噎个不停。张三则在一旁不住安慰。
阿星在旁不住地翻着白眼,直到唐月儿止住哭声才说道:“烦透了!”
唐月儿听他奚落,不由得又涌起一股子怒火,又向张三哭诉道:“张三哥,他方才险些打死了我,你赶紧杀了这狗才,若不杀了他后患无穷,他还要去大造杀孽,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哩!”
“好,好,贤妹放心,更不必生气,稍后我便替你出气打死了他。”张三不住地拍着她后背安慰。唐月儿听他如此说,又哭了一通方才站起身来,恶狠狠盯着阿星。
阿星只是斜眼望着天,更不看她一眼。
张三又来至阿星身前,开口道:“星兄,我方才听见有人说要自食其言,是你么?”
听张三如此一问,阿星直急得连连摆手,道:“绝无此事,你----你听差了!”
“哦,如此便好。”张三轻轻一笑,“我还以为是你哩。”
阿星在旁小声道附和道:“听差了,听差了”
旁边唐月儿早已忍耐不住,大骂道:“臭不要脸!方才明明是你说的,还敢抵赖!”阿星将头一转,仿似没听见一般。
“算了,是我听差了,不是他说的。”张三在旁赶紧止住了唐月儿。
唐月儿登时愣住了,低声道:“你为何帮他?”
张三也不言语,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转头又向阿星说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不必再说,我知你与唐啸有些交情----”阿星一摆手打断了他,又指了指唐月儿道:“看你面上,你将她带走便是,我不为难她。”
张三又是一笑,道:“多谢。不过还有一事-----”
“我晓得!”阿星又指了指公馆众人,“你放心,我也不会与他们为难。”
“小弟谢过星兄,不过还有一事-----”
张三话还未说完,阿星便急止住了他,冷冷地道:“我已做了最大让步,你莫要得寸进尺!”
“既是如此,那贤妹便将方才的经过与我仔仔细细讲一番。”张三也不生气,只是看向唐月儿。
唐月儿正欲开口,却听阿星大声道:“不必问她,女人的嘴里没实话。-----我知道你的心意,我行事自有分寸。”
张三一挑大指,道了声“好”,随即拉着唐月儿的手,冲着阿星一笑,道:“多谢,那小弟便告辞了。”
“且慢!”阿星唤住张三,接着道:“方才交手之际,我见你身负剑伤,此伤大是古怪,不可轻忽。”
张三轻叹一声,道:“多谢挂念。此伤乃是前番与人交手时所留,当时未曾在意,后来才发觉此伤有异,竟是每日间血流不止,纵然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也无法止住,看来此伤是要随我一辈子了。”
“此人能伤你至此,修为也是不俗。你是被何人所伤?”阿星问道。
“他名唤扶摇客,乃是一位来自东海的剑客。”
阿星点了点头,又道:“依我之见,此伤恐非凡俗所能医治,你最好亲上一趟昆仑,说不定其间会有医治之方。”
“多谢了,改日有暇我定当亲访昆仑。”张三说着又来至众侍卫面前,拱了拱手道:“诸位请了。还请诸位不必忧心,钦差大人现在我处做客,明日便能返回。我已向他老人家说明今夜之事,大人也无追究之意,诸位大可安心做事,从此以后今夜之事也无须再提。”众人也早听说过张三的名头,不料今日竟见到了活的,又听他如此说,也都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钦差不追究,那属下之人又何须多事?管他唐门还是李门,能保住自己才是大事。张三嘱托完此事才又向阿星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即拉着唐月儿人的手出了公馆直奔歇脚的店房。
二人出了公馆,唐月儿方才问道:“张三哥,我又一事不解,那狗才为何对你如此客气?。”
张三闻言大笑,笑了多时才道:“今日他自食其言被我抓了个正着,他理亏呀!能逼得他自食其言的,贤妹还是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我不信!”唐月儿不住地摇头,“且不说这些了,我再问一事,那狗才平日里庸怯懦弱,也无甚武功,为何今日如此大反常态?”
“他这里有病!”张三指着自己的脑袋神秘兮兮地道。
“我早知他脑子不正常。”唐月儿不住地点头,又向他问阿星的其他事,无奈张三却总是心不在焉,常顾左右言他,实在搪不过了,便叫她自去问阿星。唐月儿问了半晌,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不由疑惑更甚。不一时,二人回至下榻处,那钦差早已等候多时了。
唐月儿见了钦差不由得脸上一红,急向前请罪道:“小女子鲁莽,害得大人受苦,还请大人责罚。”
那钦差早早拉住了唐月儿,笑道:“何必如此,侄女忒客气,我若早知道你是唐门之人,又怎会凭空生这许多风波?你若办事只须递个帖子与我便可以了,又何须亲临公馆!你放心,明日我回了公馆,定能叫那些下人闭嘴,绝不使今夜之事外泄。”
唐月儿心中奇怪,此人怎会对我唐门如此照顾,莫非有诈?直到又谈了许久,她方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那钦差姓周名通,字有才,他自幼博学多闻,小小年纪便已有神童之誉,其后参加科举一路顺遂,年方二十五岁便中了状元,现官居礼部左侍郎,前程不可限量。他那一年科举的主考官正是清流领袖、当今的国相兼管吏部的史大人,于是二人便有了师生之谊,更兼之他与史大人又本是同乡,因此一层,二人之亲密自又与别个不同。那史相国却也是个妙人儿,虽身在庙堂却淡泊名利,常欲从赤松子游,平生所最爱者便是为国举贤、拔擢后进,却从不收钱,故而士人有操行者多依附之,久之遂成了清流领袖;更难得的是此公平日里精研理学,持身方正,身居高位数十年也只得一位老妻,更无其他姬妾,此事于京城中传为一时美谈。那位相国夫人便是出身蜀中,也是个仕宦之家的女儿,与唐家乃是世交。
众人以茶代酒,相谈甚欢,难免议论些庙堂之事。
一谈及国事,周大人难免唉声叹气一番,道:“自老相国闲居之后,国事日非,已不堪问了。如今陛下年幼,权阉秉政,群小当朝,唉,整个朝堂已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前年冬,有逢迎之徒为迎合权阉便参劾老相国,更寻了个虚无缥缈的由头,说什么老相国勾结豪绅专擅盐铁之利,奏章一上可了不得,群小蜂起而攻之,老相国是个至诚的君子,哪里受过这些!当时便欲告老还乡,还是陛下顾全大局,知道朝政离不得老相国,便多番温旨挽留。只是经此一番老相国已是心灰意冷,更无意参与朝政,如此一来,阉党才得了势。”
“历朝历代凡宦官当权者,未有不乱!”唐月儿沉吟道。
“果是如此!”周大人赞道,“想当年老相国主持国政,士林君子交口称誉,贤达之士绝无淹滞,一时政清人和,当时确是众正盈朝的局面。如今----唉,可惜了。”
众人又是扼腕叹息了一回,张三却道:“如今还是少议国事为上,须防隔墙有耳。”
“怕什么!”唐月儿重重一拍桌子,“江湖豪杰早已看不惯那些阉党行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张三哥乃当世大侠,岂能如此畏畏缩缩!”
“侄女说的甚是。阉党一日不除,国家便一日不得安宁。”周大人也在旁附和道,“张三公子当世豪侠,江湖声望如日中天,群雄哪一个不以公子马首是瞻!公子虽不在庙堂,可俗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如今群小擅权,阉党横行,国事已危如累卵,三公子是无论如何也难置身事外的!既无法置身事外,公子何不振臂而呼帅天下群雄共讨国贼已成万世之功名?”
此言大是有理,唐月儿也听得不住颔首。
张三淡淡一笑,道:“大人过誉了。张三本是乡野草民,哪里懂什么国家大事!而今又负伤在身,命不久矣,已是自顾不暇,岂敢再与闻大事!大人所言之事,草民不敢想,亦不敢问,更不敢听喽。”
周大人闻言大是失望,不觉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
唐月儿则是一脸关切地问道:“张三哥受伤很重么?唐门却有疗伤的灵药,乃是大哥当年所留,我却未带曾带在身上,不如我修书一封,三哥命人送至唐门,老祖宗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贤妹。”张三叹了口气,“还是被星兄说中了。此伤怪异的紧,尘世之间无有解方,我打算近日便赶往昆仑,亲向凌虚子前辈求教。”
唐月儿听了也不敢再说,那凌虚子乃是神仙一流,想必定能医治此伤。众人又饮了回茶,不觉天色已明。
众人起身用过了饭食,周大人起身告辞返回公馆,临行之际握着唐月儿的手道:“侄女放心,咱们本是一家人,我回去后定将此事处理的妥妥帖帖。”唐月儿自是千恩万谢。
送走了钦差,唐月儿又是满脸忧色,她又想起了昨晚阿星之事。
张三知她心事,便道:“贤妹不必忧虑,星兄乃是个有福之人,待他神思清明之后,一切自然如旧。”
“我并非为那狗才忧心!”唐月儿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那些无辜之人,黑老太爷有罪,可其满门上下罪不至死,我担心阿星胡乱发号施令,到时便麻烦了。还有那善人村亦是如此,恐怕----,那莺儿还在善人村哩!”
张三笑道:“贤妹还是个善良人。你放心,星兄已然答应了,此事他自有分寸,不过黑老太爷定是活不成了,还有钟员外那些带头为恶者,恐怕也活不成了。至于莺儿,我早已将她安顿在一安全之处,由鹤儿护持,不必担忧。”
“原来张三哥早已安排好了。”唐月儿笑道,随即心中一喜,后又一惊,暗道:“此人一直在暗中活动,我竟一丝也没察觉,以后对他还得多加提防才是。”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闻张三问道:“贤妹,我有一事要向你讨教。”
“张三哥何必如此客气,想问便问。”唐月儿随口一说,也没多想。
“唉!”张三摇头晃脑叹了口气,“我这一路行来尽被人指指点点,开始我还不知何故,后来才知原来是有人冒了我的名声骗吃骗喝、坑蒙拐骗,这也便罢了,还调戏人家良家妇女-----,是可忍孰不可忍!贤妹可见过这个冒名顶替的小人么?”
这一番话直将唐月儿听得心惊胆战,眨巴着眼睛不敢说话,呆了半晌才低声道:“世人同名同姓者颇多,想必是误会了!”
“绝不是误会!此人还自称南海剑派之人,南海剑派可就我一个张三,这是万万不会错的。”张三大眼珠正色道,“若是让我碰见这小人,非得将他扒皮拆骨不可!”
“应当,应当如此。”唐月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嘿嘿笑道,“张三哥接下来有何打算?”
“先回南海,再上昆仑。”张三答道。
唐月儿赶紧施了一礼,道:“张三哥既是有要事在身,小妹也不便再耽搁,就此别过。”说罢转身便走,更不敢停留。
“咦?”张三一愣,又唤住了她,“贤妹且慢,还有话说哩!”
“张三哥还有何吩咐?”唐月儿哆哆嗦嗦转了回来。
张三笑道:“你今日可去善人村等待,星兄必然会去的。”
“我不去!”唐月儿摇头道,“他走他的路,我过我的桥,他一见我便要了我的性命,我猜不去哩!”
“你放心,他已答应了我绝不会为难你。”
唐月儿一阵气恼,没好气地问道:“他若再食言,你----你负责么?----这可是性命交关的大事!”
“我负责!”张三重重点了点头。
唐月儿一愣,问道:“你如此信任他?”
张三“嗯”了一声,道了句:“没办法。”
唐月儿心中暗骂:“这人可真是缺德。他没办法便要我去,岂不是让我去送死?我又打不过那狗才!”
张三继续说道:“贤妹勿忧,若是再由星兄如此疯下去,那江湖可要出大乱子的!此时只有你出马才能令他回复正常。”
唐月儿长叹了一声,道:“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你不是学了摄心术嘛!”张三嘿嘿一笑,“而且妹子你冰雪聪明,相貌出众,对付他还不是绰绰有余!”
唐月儿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在理!冲着张三拱了拱手,二人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