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尧恢复了意识,头顶的白炽灯直晃晃地照射眼睛,他眯着眼,过了好一会儿勉强能视物。
纯白的空间和透明的玻璃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恒方地下研究所里的布置。
偌大的空间就只有他一人,江尧试着动了动四肢,身体倒是给出了反应,就是外部的禁锢太狠,并没有让他挪动分毫——他现在大概就是以任人鱼肉的姿态被绑在了实验台上。
江尧一点儿也不慌,重新闭上眼,等到预想中的人出现。
大概十分钟后,脚步声响起。
江尧感觉到束缚着他的台面逐渐倾斜,与地面呈现一个直角。
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人从玻璃墙后逐渐走近。
江尧道:“好久不见,艾琳女士。”
艾琳双手插兜,平静的目光穿过玻璃和江尧对视:“你知道是我。”
江尧:“我当然知道你。”
艾琳女士,凌祈的生母。
少了一个字,意思却天差地别。
“江尧,这是你的名字吧”,艾琳并不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凌祈的母亲而感到惊讶,她扫过那张熟悉的脸,开口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艾琳扫描过他的脑部,包括明面上顶着江尧身份的凌祈,脑部CT显示,他们都未曾感染过病毒,只是两个普通人。只有一点,令艾琳感觉到了不同寻常,那就是两人大脑同一区域出现的奇怪阴影。
这种阴影,她曾在她手下的异能者身上看到过。
是巧合么。
“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好奇”,江尧并没有掩饰自己对此的一无所知:“艾琳女士身为研究员应该比我更清楚。”
艾琳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你不害怕?”
江尧反问:“我应该害怕?”
艾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应该害怕的。”
说完,艾琳没有犹豫,转身离开。
房间随即喷出一大股白烟,很快江尧在雾气中闭上了眼。
在他彻底昏迷后,几名老熟人出现在了隔间外。
“付组长,这次又要把他送去哪里?”
说话的人正是游寻,他穿着一身全黑色的服饰,连衫帽宽大的帽檐将他整个脑袋都遮盖在阴影里,只露出一截白皙挺阔的鼻梁。
付泽远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湛秋明:“老师的意思是先送他去静默室。”
游寻颔首:“我明白了。”
就在湛秋明准备上手的时候,付泽远突然叫停:“等等。”
湛秋明和游寻同时朝他看来,付泽远面色不变:“我想起来还要给他抽几管血,先推去我的实验室吧,老师打算过段时间给他注射‘细雪’,我要测试哪一个版本更适合他。”
游寻冲湛秋明点点头:“我就在这里等。”
湛秋明叹了口气,耸耸肩:“走吧,小付组长,我们快去快回。”
付泽远看出他的不情愿,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在这里抽也行,只是所有的工具都在实验室……游队,要不麻烦你开道门,我回去拿。”
湛秋明挑眉,像是十分赞同这个提议。
游寻没什么意见,一挥手眼前空气中的明暗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像是水镜一样透出了实验室的大致模样。
付泽远穿过水镜,没过一会儿又推着一个推车返回。
“稍等。”
他卷起江尧的袖子,用扎带在他大臂上方绑紧,拿出采血针,准备取血。
付泽远的动作很流利,不出一分钟他收好用具,对两人点点头:“好了,你们把人送过去吧,这些东西我会自己拿回去。”
等到两人带着江尧消失在原地,付泽远的呼吸突然急促了几分,但他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像往常一样推着推车走到电梯处,搭乘电梯离开。
江尧被送到静默室时,已经有一个人待在那里。
静默室分两种房间,一种是全封闭不透光的小黑屋,一种是全封闭但四面用透明材质围挡起来的玻璃房。
凌祈被关押的地方就是后者,看到江尧后他立马就站了起来,紧紧贴着玻璃一路注视着他,没分半点目光给其他人。
湛秋明不太喜欢静默室,或者说几乎所有异能者都本能地抗拒静默室。
游寻打开了通道就一直等在入口,并没有和湛秋明同行,所以湛秋明将江尧送进指定的房间后,转头就走。
直到两人离开,整个过程没有人任何一个人说话。
江尧被安排在了凌祈的隔壁,透过玻璃,凌祈能清晰地看着江尧昏睡中平静到冷漠的脸。
明明是自己的脸,凌祈却从来没有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包括身体仿佛完全属于另一个人。
他就这样贴着里江尧最近的那一面墙,专注地盯着被束缚在实验台上的人。
“你还要看多久?”
一道冷漠的女声打破了静默室的静谧。
凌祈浑身一抖,下意识想蜷缩起自己的身体。
他没这么做,面前的人带给了他细微的勇气,他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僵硬地坚持着。
“凌祈,我记得有教过你面对长辈基本的礼貌。”
“我……”
凌祈的勇气被艾琳随便一句斥责轻而易举打散。
他转过身体,像小学生罚站一样面对站在玻璃墙外的艾琳。
“对不起,妈妈。”
“叫我艾琳女士”,艾琳冷漠地提醒他:“我提醒过你,我不希望其他任何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凌祈低着头,顺从道:“对不起,艾琳女士。”
看着他这副模样,艾琳不自觉皱起眉。
“哪怕换了一副身体,你也永远学不会抬起头做人。”
凌祈努力让自己抬起头面向艾琳,只有视线下垂,避免与艾琳的目光直接接触。
艾琳虽然还是不满意他,但有更重要的事,她没有在这一点上继续下去。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当时你在做什么、事情发生前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这些信息我需要你提供给我。”
凌祈知道她在问什么,无非就是想要知道他和江尧怎么互换的身体,他其实有所猜测,喉咙上下一动,说出口的却是:“我不记得了。”
艾琳听到他的答案,面色愈发冰冷。
“撒谎!”
凌祈用指甲掐进掌心,垂着眼盯着地上一处空白:“我没有撒谎,艾琳女士。”
艾琳冷冷地看着他:“在听话这一点上你永远都比不上奥利弗,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奥利弗,一只边境牧羊犬的名字,曾经是凌祈挥之不去的梦魇,当然现在依旧是。
凌祈不说话,艾琳在短暂的等待中,眼中流露出凌祈非常熟悉的失望。
“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总要明白你随时都有可能为你说出的话付出代价。”
艾琳走向了凌祈,不应该说,她只是靠近了关押两个人的玻璃房。
艾琳原本就很高,她喜欢穿带着一点鞋跟的皮鞋,那样会看起来更正式,也显得更有精神。除非临近睡觉,她在家也总是穿着正式,因为她随时有可能被叫去参与什么临时的学术会议。
所以凌祈无论在家里的哪个地方,总能听到鞋跟落到地面上的声音。
心理学家曾经将声音和电击连续作用到实验中,促使实验的小狗把声音和电击联系到了一起,只要声音响起,小狗就仿佛遭受了电击。
凌祈似乎已经成为了那只小狗,哒、哒、哒,与过去的每一次一样,这声音一下一下落到他心上,让他忍不住开始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让他不愿意将那些话说出口。他甚至已经认命,准备好了接受艾琳的惩罚。
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下,凌祈却没有等来艾琳的斥责和更加失望的目光。
凌祈在想象的痛苦中茫然地抬起头,却见艾琳面向江尧,没有分一丝目光给他。
什么?
犯错的明明是他啊。
就在他还未得出答案时,被束缚在实验台上的江尧身体突然大幅度地抽动了一下,束缚带牢牢地捆住他,只带来金属碰撞时的闷响。
“唔……”江尧在昏迷中痛苦地皱起眉头。
艾琳神情专注地盯着江尧,同样紧皱着眉头。
不,不!
不应该是这样!
凌祈猛地扑到了玻璃墙上:“不!不要,妈妈,是我的错,不关江尧的事!”
他甚至忘记了艾琳的提醒,用力地锤动玻璃,试图冲过去阻止艾琳对江尧做的事。
他摆动脑袋,哀求道:“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不该撒谎!”
“求求你,不关江尧的事,惩罚我吧,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撒谎,我会为我做的事付出代价,求你了。”
江尧的鼻孔渐渐渗出血,凌祈害怕了,更加用力地锤动眼前阻碍他的玻璃墙,玻璃墙却渐渐变得不透明起来,鲜红色的液体阻挡了他的视线。凌祈只好向看得见的地方移动,可那些红色的液体烦人得很,他走到哪跟到哪,用手去擦,却只能越擦越脏。
满心的绝望更甚,凌祈哀求着,吐露他以为的真相,希望换取艾琳的原谅。
“我错了妈妈,是我,是我做出了最懦弱的选择,我活不下去,拿刀割开了手腕,是我想杀死自己,连累了江尧……”
“是我占据了他的身体,一切都是我的错。”
艾琳气息不稳,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视线终于从江尧身上移开,重新落到了凌祈身上。
“你说什么?”艾琳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一方面江尧脑海中的阻抗超出她的想象让她精神力受损,另一方面亲耳听到自己的儿子懦弱到自杀,这绝对忤逆的举动足以让艾琳动怒。
“凌祈,你应有的责任心呢?作为母亲,牺牲时间和身体的健康赋予你生命,付出金钱、精力培养你,你就是这么回馈生你养你的人?我以为你只是性格懦弱和不听话,没想到我还是看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