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剧场位于城市核心的边缘,既不接近居民区,也不接近工业区,像是位于一个真空地带。
海洋危机前,梅里剧场是专门修给住在郊区别墅里的有钱人的,因为周围的绿化很好,又远离市区喧嚣,所以曾经有过一段繁荣的时光。
海洋危机之后,它理所当然地和郊区的别墅一样,被城市的人抛弃了。
唐彦和其他的科学家们敲定的集合地点就在这里。
在距离梅里剧场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唐彦停下了脚步,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
她稍微放下了心,向前走了两步,又再次提起了戒备。
不管是不是草木皆兵,小心一点总没错。
于是唐彦抛弃了大道,转向了小路,一路绕到了梅里剧场的后门。
她悄悄地走了进去,这里是梅里剧场的杂物房,布满了灰尘,角落里还能听到老鼠啃木头的声音。
唐彦手里还攥着那个铁制的衣架子,时不时向四周张望着。
她全身的肌肉紧绷,但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这让她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协调,就像人类刚刚学会走路时一样,她现在刚刚学会战斗。
她走到了剧场的后台,绕着舞台转了一圈,来到了舞台的前方。
这里仍然是空的,唐彦甚至能够感受到灰尘落到裸露皮肤上时的痒意。
整个剧场里,没有人。
出问题了,唐彦心里悚然一惊,这让她倒吸了一口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屏住呼吸太久了。
而这一口气中,让她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气。
下一秒,舞台的聚光灯打开了,照亮了整个剧场。
惨白的灯光下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男人坐在尸体的中央,和台下的唐彦对视着。
整个场面就像一个荒诞的舞台剧,但是这个情节不是出现在剧本里,而是出现在真实里的。
唐彦看清了台上躺着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是她的同伴。
对方肯定不止一个人,就算对方只有一个人,自己也打不过他。
愤怒和恐惧同时向她袭来的时候,理智居然还能在她的脑海里占了上风,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但是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可以胜过对方的武力,也没有可以拿来谈判的筹码,自己身上并没有值得对方手下留情的价值,相反,自己的死亡才是对对方最好的价值。
这些想法都在瞬息之间转过她的脑海。
可她想死个明白,于是唐彦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跟踪?”
她的声音发抖,但是她期待着对方的回答,仿佛对方的回答能够给自己过家家一般的努力赋予一点价值。
在这一刻,唐彦仿佛入戏了一般,正派人物被反派杀死之前,总是要有一段慷慨激昂的台词,作为最后正义大结局的铺垫。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抬起了手里的手枪,下一秒,一颗子弹洞穿了唐彦的膝盖,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唐彦跪了下来。
对方居然是想折磨她?
唐彦立时愤怒了起来,吼叫道:“杀掉我!就像你们杀死狄茗时一样!”
在这一刻,她看起来像一个心甘情愿赴死的战士。
她的愤怒,一半是源于对方的折辱,另一半则是因为自己想起了自己今天一路逃亡的经历。
唐彦狼狈地从二楼的厕所里跳下来,钻进厨房里被火烧伤,杀掉了一只狗,躲在垃圾堆里,拿着一柄铁锈的钢刃,来到梅里剧场,得到了一个死亡的结局。
如果就这么容易地被杀死,让唐彦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死亡应该有意义。
唐彦说不清自己的愤怒有多少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剧本,又有多少是自己真实的情绪。
但是她未必完全是心甘情愿地赴死,在这一刻,她拼了命地为自己的死亡寻找意义,努力盖过自己想活下来的渴望。
可恐惧和勇敢同时在她心里交织,唐彦无法做出选择,这只给她带来了痛苦。
唐彦想起了昨天晚上时寂的话,“只有真正的战士才会心甘情愿地为了共同的利益赴死”。
她以为她是——她希望她是时寂口中的战士,即使昨天不是,在经历过了今天的逃跑之路后,也应该是了。
当然,这都是她在见到同伴尸体之前的想法。
唐彦刚刚质问男人的两句话,可以是慷慨就义前的真心流露,也可以是她可怜地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寻找一丁点意义的色彩。
在真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求生的**与赴死的决绝在唐彦心里进行了一场拔河比赛,血肉模糊的痛苦让她意识到自己实在是自恋过了头。
她或许有成长为一名战士的机会,但是现实没有给唐彦时间。
唐彦一手筹划的运动实在是太幼稚,而她自己虽然拥有一颗正义的心,这颗心却没有经历过真正血与火的洗礼,哪怕是这一路的逃跑经历,也实在是过于简单。
生锈的衣架是没有办法赢过枪械的,她杀的是狗,对方杀的是人,这有着本质的区别。
男人无言地答应了唐彦的要求,对方直接抬起了枪,瞄准了唐彦的眉心。
她死了。
唐彦没有活下来,她的死亡也不具备她想象出来的任何一种意义。
新鲜的血液染红了梅里剧场肮脏的地板,让唐彦手里那一把生锈的钢刃变得暗淡。
这里早已经荒废,尸体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报警,现在早已不是海洋危机前的时代。
这些科学家们的尸体只会成为老鼠们的圣餐。
坐在舞台中央的男人站了起来,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绕过一地的尸体和鲜血,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里。
卡曼是一名记者,她每天早上都会在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咖啡店里喝一杯意式浓缩,今天她意外地碰见了一个长相很斯文的男人,长相很对她的胃口。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出现在咖啡馆里的那份海报,她一定会多和那个男人调一会情。
但是对于一名专业的媒体人来说,一篇绝对能吸引人眼球的报道,远远比一个男人重要。
说真的,那张海报,卡曼只看懂了“海章猿是假的”那一句话。
但是只有这一句话就够用了。
她将海报带了回来,再加上她的工作性质要求卡曼必须长时间和人打交道,所以她认识了一些学生物的人,其中甚至还有寻生的研究员。
卡曼将这份海报的内容拍给了他们,又给每一个人发了“尽快回复”的消息。
在等了小半天之后,才有一些人回复了她。
这些专业的学者中,大部分人也说自己看不懂这份海报,但是还是有一些学校里的生物教授对卡曼解释了一部分的内容。
那位生物学教授非常紧张,问卡曼这份海报的内容是从哪里来的。
卡曼说是自己从咖啡馆捡到的。
过了一会,那位教授回复了卡曼的消息,他对卡曼说,如果能够联系到这份海报的作者,或是这份海报还有什么后续的进展,一定要通知他。
卡曼答应了,心里则有些不以为意。
她认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
至于她的那一位寻生研究所的朋友,则完全没有回复卡曼的消息,这让卡曼觉得有些兴致缺缺。
但是没关系,就凭解释出来的一小部分,也已经够她用了。
反正她也不是要写学术论文,看她新闻的人基本上也不学生物,所以她只需要想办法让这份海报的内容变成一个爆点,而不需要真的搞明白上面写了什么。
现在,她的新闻稿已经完工了。
卡曼自得地想,这绝对是未来一个月的头版头条。
正当她准备将这篇新闻稿发到网上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现在是凌晨,谁会来找她呢?
难道是她的男朋友?可他今天已经说过不会来卡曼这里。
该不会是一个恶俗的惊喜吧?卡曼心里想。
这个小区的安保很好,她也不用担心夜间抢劫或是其他糟糕的情况,于是她走到了门口。
打开了门。
“谁……”卡曼还没说完话,就看到面前寒光一闪。
接着从她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
什么声音?
下一秒,她只看到了面前的一具尸体。
卡曼想尖叫,却被人捂住了嘴,她只能感受到口鼻前粗糙的布料,对方戴了手套。
那个捂住卡曼嘴的人把尸体拖进了屋,又关上了门。
卡曼全身都在颤抖,根本站不住。
只见那个捂住她嘴的人走到了卡曼身前,卡曼看清了他的长相,正是她今天在意大利咖啡馆见到的那个男人。
男人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了卡曼眼前,说:“心里和我一起念五个数,一。”
卡曼心里跟着男人念了一个一。
等念到五的时候,男人对卡曼说:“你冷静下来了,就点头,我就松开你。”
卡曼这才感受到了自己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汗,她看了一看躺在自己身边的尸体,那具尸体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棕黄色的泡沫。
她不知道自己反应了多久,终于缓慢地冲男人点了点头,男人履行承诺,松开了她的嘴。
卡曼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看向面前的那个男人,问道:“你是谁?”
“一个普通人。”男人笑了笑,说道。
甚至这个笑容的弧度都和今天早上她见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