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彦又愤怒又伤心,仍然在盯着那束放在墓碑前的红玫瑰,嘴里喃喃自语:“她最喜欢玫瑰花……她最喜欢玫瑰花……”
她全身都在因为哭泣发抖,肩膀在颤动,愤怒的情绪像一只准备破茧而出的蝴蝶。
唐彦大口大口地呼吸,泪水从眼眶里掉下来,洇湿了她的脸庞。
“你为什么不救她?”唐彦目光如炬,质问屠声,“你为什么救不了她!你是故意不救她的!”
屠声被这几声质问镇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很惭愧,只能喃喃地说出一声:“对不起。”
整个墓园的地形是一个土坡,狄茗博士的墓碑立在坡顶,俯瞰着山谷,阳光灿烂明媚,风席卷而过,吹动了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的衣角。
联盟防卫军的少将看着征星研究院的科学家哭得泣不成声,有些于心不忍,把带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地放上了对方的肩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剩下风声。
过了很长的时间,唐彦终于冷静了下来,屠声也收回了手。
“屠少将,如果你是想来问我阿茗的研究成果的,那我无可奉告,我没有什么要对防卫军说的。”唐彦哄着一双眼睛,说道。
屠声点了点头,他猜到了,毕竟如果真的有人知道那个可以震惊世界的研究成果是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线索,防卫军现在找起来都不会那么被动。
这份成果就像只存在于狄茗博士的脑海里一样。
但是屠声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想和唐彦确定一下。
“唐博士,”屠声谨慎地看着唐彦,问道,“请问狄茗博士有宗教信仰吗?”
“没有,”唐彦看着屠声,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意,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回答,“据我所知,没有。”
“那狄茗博士平常,是不是喜欢看佛经?”屠声继续问道。
“你看到阿茗的电脑背景了?”唐彦没有回答屠声的问题,反问道。
屠声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屠少将对阿茗电脑背景的那句佛偈,有没有什么看法?”唐彦问道。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所相非相,即见如来。
屠声看了看唐彦,诚实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屠少将为联盟征战,披坚执锐数年,理解不了这句佛偈,也很正常。”唐彦笑着说,眼角却一直向下,没有丝毫地笑意。
屠声不知道唐彦这句话到底是在陈述还是在嘲讽,却敏锐地意识到那句佛偈很重要,于是他问道:“那唐博士有什么看法呢?”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唐彦说。
这是屠声今天听到的第二个“不能回答你”了,刚刚和屠声一起擦车的麦基面对屠声的问题时,也做出了同样的回答。
“好的,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屠声伸出手,示意了下山的路,对唐彦说,“我送您回家吧,您这几天辛苦了。”
唐彦倒是没拒绝屠声的这份好意,缓缓点了点头。
走之前,他们都对狄茗博士的墓碑鞠了一躬。
屠声为唐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自己坐上了驾驶位,问道:“请问您住在哪里?”
“征星研究院职工宿舍。”唐彦说。
屠声眼睛定了定,将车开向了来时的方向。
“博士”,车开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屠声问道,“您真的打算从征星辞职吗?”
“是的。”唐彦回答说。
“我能冒昧地问一问原因吗?”屠声说。
“屠少将不要用冒昧这两个字了,我受不起,”唐彦说出来的话没有什么温度,“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比征星的工作重要得多。”
屠声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明白还有什么比给人类找到出路更重要,但是这是唐彦的决定,每个人的追求不同,不能强求。
公路从山上通往山下,轮胎压过路面,掀起一阵黄土。
屠声为了避免车厢里的尴尬,对唐彦挑起了一个话题,说道:“征星昨天给防卫军提供了技术支持,我们非常感谢你们。”
“你说可控核聚变?”唐彦挑了挑眉,“这没什么的,可控核聚变的技术只是征星这几年众多研究成果中的一个。”
“总之谢谢你们对人类做出的贡献,”屠声笑了笑,仍然看着面前的道路,“我还有一个问题,和狄茗博士有关。”
唐彦厌倦地闭上了眼睛,说:“你问吧。”
“我看到了狄博士和您有过学术交流,您和狄博士都精通航空航天和生物学的知识吗?”屠声问。
“屠少将觉得这两个学科差别很大吗?”唐彦的声音里带了点屠声听不懂的笑意。
“从我的认识来说,是的,我不认为它们有什么共通的地方。”屠声坦诚地说道。
“您的基础知识是没错的。”唐彦说。
屠声知道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他不懂更高级的知识。
“请您指教。”屠声礼貌地回了一句。
“生物学和航空航天确实不应该是同一个东西,但是,它们为什么不能通过某种特定的关系联系起来呢?”唐彦淡淡地说,“世界,或者说整个宇宙无奇不有,屠少将,不要被现有的知识蒙蔽,人类目前所知的东西,恐怕连皮毛都谈不上。”
屠声耐心地听着。
“比如,你不知道海章猿那些怪物是怎么被创造出来的,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屠声突然想尝试性地问一个问题,他直接问出口了:“您是不是想说,这个世界是一个相?”
唐彦通过后视镜,久久地看着屠声的眼睛,屠声也没有犯怵,任由她看。
“是的,我确实想这样说。”唐彦回答了屠声的问题。
唐彦绕了一大圈,说完了话,仍然没有回答屠声提出来的问题,和没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为什么这件事一直和“相”有关?
屠声甚至觉得自己有必要全文背诵一下《金刚经》。
车缓缓地停在了征星研究院的大门口,屠声下了车,给唐彦拉开了车门,说道:“我送您进去吧。”
“不用那么麻烦。”唐彦脚步一迈就想离开。
“还是有必要的,不然我对不起狄茗博士。”屠声说。
唐彦的眼神在听到狄茗两个字时暗淡了下去,随即又恢复到了无事发生的状态,冲屠声点了点头。
屠声一路跟着唐彦到了走进了宿舍区。
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屠声看到了时寂。
时寂穿着围裙,带着手套,正在给花园里的花浇水。
屠声本想打个招呼,没想到唐彦率先开了口,说道:“时博士。”
时寂转过头,看见了唐彦和屠声。
“唐博士,”时寂冲唐彦点了点头,又看向屠声,笑了笑,说:“屠声,又见面了。”
唐彦有些惊讶地看着屠声和时寂,最终问道:“你们认识?”
“认识。”
“认识。”
屠声和时寂异口同声地回答了。
屠声有些不好意思,时寂倒是很大方地冲唐彦说:“之前屠声去救狄博士的时候,我碰巧路过,救了屠少将。”
唐彦稍微瞪大了眼睛,看着时寂,问道:“屠少将还需要我们这样的研究人员去救吗?”
“因为一些原因,屠少将当时正在和海章猿做殊死搏斗,情况危急。”时寂说道。
时寂的言下之意就是,是的,当时的状况下,屠声确实需要被救。
唐彦有些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愣了一会,看向了屠声,说道:“谢谢你。”
这时唐彦第一次在屠声面前展露温和地态度,屠声也明白,这声谢谢绝不单指屠声今天送她回来。
屠声摆了摆手,说道:“没关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道谢。”
唐彦冲时寂和屠声点了点头,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屠声看向时寂,正好时寂也在看着他。
“你今天没事了吧?”时寂问。
屠声想了想,他其实还有事要去做,不过不着急,也就摇了摇头。
“我烤了点面包,不好判断味道怎么样,你要尝一尝吗?”时寂笑着问。
等屠声坐在时寂家的沙发上时,整个人还有点懵。
“你喜欢吃肉松吗?”时寂站在厨房里,问道。
“喜欢。”屠声照实回答了,然后他就看到时寂在刚刚烤好的松软面包上撒了很大一把肉松。
屠声觉得自己在疯狂咽口水。
时寂把面包端到了屠声面前,说:“试试看,我第一次做这个,也不知道做得怎么样。”
屠声拿了一块放到嘴里,肉松是咸的,面包稍微有一点甜,但更多的是面粉原汁原味的香气,时寂还给屠声准备了一杯咖啡。
屠声一边感受着肉松面包的香味,一边拿起了第二块肉松面包。
吃着吃着,屠声突然就笑了出来。
时寂看着屠声突然快乐得像个孩子,有些好奇,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没,特别好吃,”屠声终于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了下去,整个人笑得牙不见眼,说道,“就是我好久没这么开心地吃过东西,有些高兴过头。”
时寂纵容地笑了笑,就看着屠声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包,时不时喝一口咖啡。
屠声觉得这个出其不意的下午茶惊喜太快乐了,完全地沉浸在了美食的快乐中,接着他突然意识到时寂一直在看着他,屠声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吃一点吗?”屠声咀嚼的动作稍微停了下来,问道。
时寂这时才回过神来,顺手拿起了一块比较小的肉松面包,咬了一口,说道:“吃。”
屠声看到时寂和他一起吃了之后,又对着自己手上的面包大快朵颐了起来。
时寂看屠声吃得差不多了之后,又拿了一盒冰激凌推到屠声面前,问道:“你今天的事情还顺利吗?”
屠声看着这盒冰激凌有些愣神,随后又笑了笑,说道:“吃到这一顿,勉强算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