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了之后,礼堂里只有屠声、凛风和时寂还坐着,其他人都已经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屠声在人散了之后,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懒洋洋地爬到了桌子上,看起来很快就要睡着了。
凛风看着屠声没有说话的打算,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没给我派任务?”
屠声两只手垫在了自己的下巴下面,闷笑着说:“因为我想满足你回西伯利亚打猎的愿望。”
凛风在桌子底下踢了屠声一脚,笑骂了一句:“说正经的。”
屠声慢悠悠地从桌子上撑了起来,像一只拉长了身体伸懒腰的猫,说:“你刚刚打架的时候,不还觉得基地的人都散完了吗?”
凛风愣住了。
“我等会和你一起去看看,还剩多少人。”屠声看着凛风,笑着说。
凛风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热。
“如果真的没有人留下来呢?”凛风问。
“那就按照雷燃的办法,我们重新训练一批人出来,”屠声笑着答,他看到了凛风眼睛里的热切,“就是可能会多花一点时间。”
“多花一点时间?”凛风重复了一遍屠声的话,“你想干什么?”
“如果剩下来的人足够多,我想三天后出发,对全球范围内的海章猿,进行大规模的清缴,最好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屠声淡定地说了一句话。
“三天?”凛风用力地眨了眨眼,“怎么不是今天?”
“我们都三天三夜没睡觉了,大家都需要休息。”屠声说。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但是没找着机会。”凛风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平复了他的心情。
“你问吧。”屠声伸了个懒腰,在解决完问题之后,他看起来就像卸下了重担,显得有些呆,反应也慢了一点。
“一开始的时候,我和罗涵都建议过你,让你先控制防卫军和警戒队,再公开真相,这会更保险一点,你没有采纳我和他的建议,虽然我们都很相信你的决定,”凛风看起来有些纠结,对他来说,让他当着屠声的面说“相信”两个字,多少还是有点难为情,“但是,你当时为什么拒绝?”
“你想不明白?”屠声打了个哈欠,在泪眼朦胧中,他看见凛风摇了摇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屠声对凛风说。
“我和你接受真相都那么困难,他们也一样,大家都是人,给他们一点时间来想明白,要走要留都可以选,如果我在公开真相之前控制军队,那我和屠宇也没有什么区别,”屠声拍了拍凛风的肩膀,“不说那么多了,一个小时后,我和你去清点人数,看情况做进一步的整编,你可以先去睡一会。”
凛风叹了口气,也拍了拍屠声的肩膀,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跳下了台,走了。
只剩下屠声和时寂还坐在这里。
时寂在喝着壶里的最后一杯茶,屠声整个人倒在了时寂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我们一共喝了多少壶茶?”屠声的声音有点糊,听起来快睡着了。
“人均一壶。”时寂答得也很小心,他害怕惊走屠声的睡意。
“喝太多了,等会肯定想上厕所。”屠声说。
“嗯。”时寂应了一声,接上了屠声没有什么营养的闲聊,“你现在就像一个要哄睡的小孩。”
“我需要过渡一下,刚刚话讲太多了,现在脑子静不下来,你陪我聊会天。”屠声说。
“想聊什么?”时寂问。
“摩尔曼斯克*现在怎么样了?”屠声问。
时寂眨了眨眼,说:“温暖,现在是夏天,降水也多。”
“打渔的人家,今天打上了多少鱼?”屠声迷迷糊糊地问,这个问题很明显没过大脑,他完全地遗忘了海洋危机的存在,忘记了现在还不可以出海打渔。
但是时寂没有这样说,而是在众多的可能性中找出了一种可能,他看着处在那个时空中的人和物,认真地回答了屠声的问题。
“有一位渔夫昨天晚上喝了一点酒,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了阳台外的天空,摩尔曼斯克今天的天气不错,天上的云倒映着北冰洋的浮冰,渔夫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觉得自己的孩子应该会喜欢海里和天上的棉花糖,他决定偷偷出海海钓,希望能钓上晚饭的鱼,也希望能捞上来一点棉花糖。”
屠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困意让屠声的反应变得很迟钝,但是他还在听。
时寂感觉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这是屠声在睡着前的催促,他还想听,而时寂就是哄孩子睡觉的老父亲。
“渔夫是今天唯一一位出海钓鱼的人,他发现,原本应该驻守在港口里的防卫军不在,这让他不用绕远路从野港里出海,像八年前一样,他驾驶着帆船离开了摩尔曼斯克,顺着风来到了海洋的正中央,他好运气地没有碰到海章猿,拿着钓竿,坐到了中午。”
“有一只巨大的蓝鲸从他的身边经过,但是没有惊扰到渔夫的钓竿,蓝鲸张开了口,想吃掉一群游鱼,渔夫从蓝鲸的口中,救下了一只小鱼的命,他把这只金红色的小鱼放在了水桶里,看着蓝鲸游向天际。”
屠声的呼吸变得平稳绵长,他已经睡着了,时寂没动,也没有松开他们握着的一双手。
在时间无意义的流逝中,普通人会觉得无趣,所以人类发明了很多东西,来填补生命中的空茫的噪音,但是时间不会被这样的事情困扰,谁让他是时间呢。
时寂决定保留故事的结尾,等屠声醒来。
如果屠声醒过来之后还记得,那他就告诉屠声,那条金红色的鱼、蓝鲸、棉花糖和渔夫的结局。
如果屠声醒来的时候不记得了,那也没有关系,不管是他还是屠声,生命里都有很多故事——和海章猿、联盟都没有关系,也不涉及生死这样沉重而复杂问题的故事。
这些故事,就像惊鸿一瞥的羽毛,见过之后,也不必猜想它是不是凤凰的尾羽,更不用考虑它有什么用。
故事,只需要漂亮就够了,就好像小孩子们看迪士尼,只需要羡慕公主们华丽的裙子,不需要去考虑公主和王子的婚后生活是否幸福美满。
肤浅和表面,就已经足够美好。
时间过了四十分钟,屠声才醒了,他感受到了手掌心的温度,因为和时寂牵手的时间太长,让他们的掌心都有点出汗。
但是还是没有人松手。
“然后呢?”屠声问时寂,“渔夫钓上棉花糖了吗?”
时寂笑了笑,说:“渔夫碰见了一小块浮冰,这块浮冰原来有一座冰山那么大,因为气温升高,它融化了,变得很小,渔夫把钓竿放在了一边,捞起了这块冰,他尝了一口,发现是棉花糖味的,渔夫很开心。”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屠声打断了时寂的叙述,犹豫了一会又开了口,“那条金红色的鱼把冰块舔光了,又因为吃得太冷,它的肚子被搞坏了,没过一会就死了,渔夫既没有得到鱼,也没有得到棉花糖,失望而归。”
时寂好笑地看着屠声,摇了摇头。
屠声皱起了眉头,说:“那么多的时空里,总有这样的可能吧?”
时寂还是摇了摇头,说:“这个故事不一样,还真没有这种可能。”
屠声看起来有些沮丧,晃了晃时寂的手,示意时寂继续说下去。
“渔夫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棉花糖,如果再带着鱼回去,上帝会惩罚他的贪心,所以他将鱼放回了海里,抱着冰块一口一口地啃,在太阳底下,棉花糖融化得很快,渔夫一边啃,一边发现手里全是水,渔夫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
屠声听得津津有味,又晃了晃时寂的手。
“他最终跳下了船,碰见了那条又游回来的蓝鲸,最终,两条鱼快乐地在海底生活了起来。”时寂笑着说道。
屠声点了点头,说:“这是童话故事吗?”
“不是,”时寂摇了摇头,“这件事刚刚真实地发生了,那个渔夫现在就在北冰洋的海水里。”
屠声若有所思,问:“那这个故事是……”
“我从渔夫的视角,和你说完了这个故事,”时寂摩挲着屠声的手,“如果从所谓的客观角度来看,这就是一个非常无聊的故事了。”
屠声明白,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只需要一句话,这个故事就会结束。
这个渔夫是个疯子,他死了,世界上没有棉花糖味道的冰块。
但是这个故事很妙,它是完全真实的。
渔夫没有任何的幻想,他真的吃到了一块棉花糖口味的冰,也真的放走了那条金红色的鱼,和蓝鲸一起畅游在海底世界里。
而大部分普通人,和别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世界,因为和别人有着一样的认识,所以就认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再进一步,就算客观世界真的如普通人看到的一样,高楼就是高楼,土地就是土地,那么把一堆纸赋予财富的意义,再用纸的数量来确定谁是富人,谁是穷人;又把普通的衣服布料分类,给不同的人穿上以区分姓名和地位,这难道不只是一个更大的群体幻想吗?
这是幻想,也是大多数人的共识,但是共识,只对认可它的人生效。
在乎钱的人会羡慕富有的人,在乎地位的人会羡慕拥有权力的人,在乎联盟的人会被联盟所困,在乎生死的人会恐惧死亡。
正常人的认识是属于群体的共识,疯子的认识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认识。
既然都是认识,又凭什么通过人数的多与少来区分哪个是真的,哪个又是假的呢?
换言之,真假重要吗?人类又何曾真正掌握过真相呢?
想到这里,屠声觉得自己很正常,又觉得自己疯了。
“你觉得,人类社会是什么?”屠声坐在时间的面前,问道。
“一场过家家。”时间回答。
最终,屠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看不出认可,或者不认可。
他只是笑着和时寂说:“这是一个好故事。”
时寂笑着点了点头,他吻了吻屠声的手,说:“我也觉得,这个故事很漂亮。”
故事后来。
后来。
全文完
摩尔曼斯克:是北极圈内最大的港口,港口终年不冻。
作者后记:
写点自我批评和总结。
从小说的三要素开始说。
人物:本文是没有人物的性格设定的,这一方面给了人物活过来的机会,另一方面因为作者本人的笔力不足,没有固定的人设作为锚点时,人物的反应就没有能够写出来张力。比如,如果作者将凛风或屠声设定为一个性格刚硬暴戾的人,那么,办公室里,屠宇就一定活不成,他必须死。
因为作者没有这样设定,所以,人物的很多行为都不能用性格来背书,换言之,作者必须写出情绪上的,或者逻辑上的动机,作为支撑人物行为的理由,但是这一点上,作者的经验不够老道,人物的思想转变和性格衔接,都会有一些生硬,比如雷燃,本文作者在创造雷燃这个人的时候,原型是尼采的超人理念,但是用哲学理念来作为人物创作背景,人物就很容易变得矛盾,在这个过程中如何使人物自洽,是本文作者仍然需要攻克的难题。
人物描写,其实就是课本上的那几个描写,外貌、语言、动作、神态、心理。
在这方面,本文作者废笔墨最多的人物,毫无疑问是屠声,但是即便是屠声,作者的重点也偏重在了心理描写,而对其他的几个描写都有所不足,比如现在,作者自己也不知道文中的屠声长什么样子,这是个大问题。作者在生活中就是一个不习惯看人外貌的人,很多时候,朋友在作者心中是一堆概念,而不是TA长成什么样子,但是以这样的方式面对读者,很明显是不太合格的。
再分别来说一下其他几个重要的人物。
凛风是一个作者最难杀的人。作者打算在罗斯海那里就让凛风死去,没成功,后来知道真相的时候,作者也打算让凛风死,也没成功,后来作者放弃了,凛风就一直成功地活到了大结局,他太坚韧了。
但是这也造成了作者不得不反复更改大纲,凛风这个人身上,可能会在行文细节中出现前后矛盾的地方,作者不得不想办法找补,这其实不算特别理想,但是作者仍然觉得不设定人物性格是一件好事,只能说作者仍然需要加强对人物的理解程度。
雷燃,作者一开始让她杀死加布里的时候,目的是为了塑造一个和屠声性格完全不同的女武神,她是智慧的,同情心为0的,理智坚定的战士,但是这个形象失败了,雷燃会因为金伯利哭泣后悔,后来雷燃看着屠宇,想着自己认输了,这些描写都违背了作者的初衷,但是也无所谓了,人物并不是为了作者而存在的。
时寂,这个人不是人,作者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这个人当做正常人来写,他只是一个承载了死亡和爱情的意向。
屠宇,文章将屠宇的感情,定格在了对自己儿子的恨意中,作者打下END之前,其实有想过再用一点笔墨去写他和屠声的父子感情,后来放弃了,觉得没有必要,他应该恨自己的儿子。
作者没有给人物一个结局,因为作者的一个好朋友曾经对作者说过:哪怕人物死了,TA的人生也是一个只有人物本人能够解开的谜题,作者很受感动。
把故事交代清楚是作者的任务,但是只有人物能给自己一个结局,在这件事上,作者不打算插手,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情节:这本书的情节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情节不是作者的强项,所以作者没有注重构思一个复杂而恢弘的情节,这一点作者会做出改进,情节还是很重要的,另外,作者需要思考情节和人物的关系,这本书里,很多情节都因为人物的变化,而必须跟着变化,还是刚刚的问题,很容易出现前后矛盾的细节,作者不得不在后文跟着找补。
环境:自然环境没什么好说的,重点来说一下社会环境。本文作者在构思这篇文的时候,并没有详细架构过世界观,这让故事的质感粗糙。很多时候,作者把握不好如何自然地引出世界观,毕竟作者是在写小说,而不是在写说明文。
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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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