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厘?”相清绝不明所以,紧跟上去。
桐黎甩开那只想要攥住他的手,渐渐绷不住正常的语气。
“相清绝,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让我消化一下。”他近乎乞求,感觉眼睛有些酸楚。
Omega对感情就是矫情。他勾了勾唇,自嘲着。
“若有任何事,你都告知我,可否?”相清绝语速极快,怕刺激到桐黎,跟他保持了一个恰当的距离,神色慌乱。
桐黎突然不走了,直直站住。
“相清绝,我只问你一句。”他转身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与他近却不近的Alpha。
“我听着。”相清绝弯了弯腰,让自己比桐黎略低一些。
“你认为死去、湮灭,是一件很平淡的事情吗?”
桐黎可以不珍惜自己的命,可以玩笑般地去送死。
可是他始终认为,生死是特别的。
桐父桐母都走得早,因平平无奇的一场车祸去世。
一行简短的新闻汇报,一串冰冷的数字,一日客人的来访。
就这样,多么平淡,多么容易,就再没了后来。
生死啊……
他茫然地眨眨眼。
或许只是他错了,是他太过敏感、斤斤计较了。
他们说得都对,桐黎就是这么一个讨人厌还爱惹麻烦的Omega。
没有信息素等级,走到哪也招嫌弃。没有温良的脾气,跟谁走也不会长久。
他揉了揉眉心,想起了祝卿好的脸,眼眶湿润,低着声音:“你先别管我了,明天我就好了。”
等到太阳再一次出现,他们之间又会重修于好。
相清绝是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他无法为自己的执拗意见,去强行改变别人没有出错的三观。
“厘厘,你听我说。”相清绝弄明白事情缘由,深吸口气,向桐黎诉说自己的前半生。
他剥开自己柔软内心的外皮,向他袒露光鲜之下的伤口。
相清绝虽出身显赫,但家教极严,后辈自知事起,都要经历严苛的教学。
文尚且只是逼着读书,受几道戒尺挨几顿板子,最多饿着肚子跪几天祠堂,到头来也大不过天去。
可他们要的,是能延续门楣的盖世功臣。
为臣,自然是要没有心的才好。
相清绝每年的生辰礼都是一条命。
最开始只是一只小兔子,他彼时还不知事,笑嘻嘻地看着小兔子被宰杀,尤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次年,变成了他掌刀,要杀掉伙伴的小狗。
那小狗眼睛湿漉漉的,跟他在一起玩了几日,他舍不得伤害它,哀求着不肯,却被家主攥着手腕,一刀砍了下去。
小狗的尾巴不摇了。
他眨巴眨巴眼睛,呼唤着小狗的名字,渴望它再站起来,一起玩耍。
可是它没有站起来和他玩,反而伙伴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再也不跟他玩了。
又过一年,他明白了生死。
可这一次,杀害对象是他养的狸奴。
那狸奴肥滚滚的,不是个好脾气,老鼠一年也抓不了三两只,整日只会露着肚皮晒太阳,高兴了就用脑袋蹭蹭人讨着要肉吃。
可那么无害的一只毛球,从没伤天害理过,也要被装进笼子等待残忍的屠杀。
他第一次反抗了家主的命令,用刀砍断了捆住狸奴的绳子。
狸奴见着空跑了,他却跑不了。
他被名为繁荣的笼子锁住了。
他当时已然小有名气,成了为人津津乐道的小神童。家主顾及着种种,没有发脾气,反而和蔼的冲着他笑。
只是,再一年,送来的,是和他原先养的狸奴长得很像的九只狸奴。
翌日,他一身鞭痕,吐得肚子再不剩什么,见到兵器便失控地叫。
生辰礼起初只是动物,再后来,换成了人。
他渐渐麻木,对着不熟悉的小厮奴仆,并无手软。
相清绝的及冠礼,是对他有哺育之恩的奶母的性命。
陌生的人,还是变成了亲近的人。
他当夜洗了一次又一次手,还是觉得脏。
可是最开始那种醒悟般的灵魂发颤,却再没有出现过。
相家的计划成功了。
他们培养出一个绝世名臣,一把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刀。
可是相清绝没有光耀门楣,他轻嘲着把这门楣踏碎。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呈上去一封折子,揭露了相家的罪行,亲自带兵屠了自己的九族。
可笑的是,这件事还成了他大义灭亲的美名。
他忘不了家主痛哭流涕,跪地求他饶他一命,在他拒绝后,失态地痛骂他白眼狼没良心。
家主,因果好轮回啊。
那一日,恰好又是他的生辰。
相家送了他那么多生辰礼,他独独爱那一份。
相家的人头,他很喜欢。
相清绝人生第一次一口气吐露了这么多事情。
他早没了人性,所谓做丞相的心怀天下济世救民,不过就是贴上的一层华丽装饰。
若非这些虚名,若非相家的栽培,他也难以这般年纪就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本没再在乎过什么,可来到此世,他方知,原来,他还是有想要保下性命的人。
这话其实不太准确,毕竟桐黎是丧尸。
可当他看到桐黎倒下露出森森白骨时,他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了——那发自灵魂的战栗和恐惧。
他只有那一刻,是敬畏着逝去的。
“就是这般。”相清绝退了退,他闭上眼,不敢看桐黎的表情,怕看到和童年伙伴如出一辙的嫌恶恐惧。
“相清绝……”他听见桐黎叹了口气,“你没有错。”
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桐黎摸了摸他头上的簪子。
相清绝瞬间从过去泥沼般的记忆脱离,想到了他最喜爱的生辰礼——桐黎亲手打造的木簪。
“我本来就不能强求一个古代人适应现代社会。”桐黎的手轻轻拨开他的眼皮,“更何况是生死观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它本就有争议,”桐黎瞳孔有一丝无奈,捧住他的脸,“我光把怒气发在你这个受了委屈的小宝宝身上了。”
小……小宝宝?
这个称呼虽然亲昵……但怎么比小象象还令人羞耻。
于是。
“相清绝,你耳朵红了。”
“嗯。”
“相清绝,你脖子也红了。”
“……嗯。”
“相清绝,你脸都快红成煮熟的虾子了!”
“……”
相清绝堵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