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别墅休整片刻,桐黎便又拉着相清绝出门赏雪。
桐黎脸色较雪还要白三分,相清绝见他怎么也捂不热,只好从手中凭空“变”出一件狐裘大氅,默默披在他身上。
桐黎感知到温暖的布料笼在身上,颈边毛茸茸的,好似有人在故意与他逗趣。
只是这人除了相清绝,恐怕也别无他人了。
桐黎带着捉弄的心思回头,却被那人风华闪了眼。
天地间那人端端立着,雪中掺了几分笑意。
真是公子世无双。
桐黎脑中莫名想到这诗,不由好笑地摇摇头。
相清绝最初控制不好自己的Alpha信息素,桐黎在老院那会儿不胜其烦,干脆把越木甩给了他教Alpha实际知识技能。
相清绝学得很快,进入基地时就已经能做到不泄露一丝一毫。
可这瞬,桐黎却又莫名觉得,他的世界,尽是相清绝的气息。
这雪有些恼人了。
胸有文采者见雪赋诗,心有情意者见雪思人。
桐黎转回头,没再向后看。
在这渺渺世界中,看清了一二分心意。
相清绝,老子这辈子栽你身上了。
相清绝白衣胜雪,一头墨发早已被尽数染白,他顶着雪远眺,只能看见无尽的白,又像小孩子一般,用期盼的目光捉桐黎。
“雪人。”他眼一眨也不眨,身体微动了动。
“什么雪人?”桐黎回过神,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一片清明,吊儿郎当的劲也回来了。
相清绝也不解释,就直直地盯着他,看得桐黎受不了,撇过头去,利落地摘下手套抛给他。
“真把自己当小孩子。”桐黎俯下身,抓了两把,将松软的雪塑型成个球状,“看在相清绝小朋友这么喜欢的份上,哥哥我就勉强给你做个雪人吧。”
他低头抓了几把雪,在掌心滚了滚团了两个雪球,分给相清绝一个。
“把这个球在地上滚大,听得懂吗?一人一个,谁的雪球大就做雪人的身子。”眼中狡黠的光闪了闪,便用力一推球,追着越滚越大的雪球撒野去了。
相清绝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Omega就没了踪影。他失笑,学着桐黎的样子滚雪球向他追去。
桐黎胜负心被激起来,相清绝也难得放下平常心,不甘示弱地跟他比了起来。
于是乎两个雪球越长越胖、越滚越大,到最后,桐黎的雪球已经有他肩膀高了。
相清绝也停了下来,因为错失了几秒的先机,他团的比桐黎略小一圈,只能悻悻然做了脑袋。
“真高。”桐黎给雪人插完鼻子眼睛,拍拍手,满意地看着比他俩都高的雪人,“叫什么好呢?”
相清绝脑中各类诗词一闪而过,他正欲言几个富有蕴意的名字,让桐黎挑选,就听到桐黎说——
“人如其名,就叫傻大个吧!”
相清绝又把嘴封死了。
傻大个就傻大个。
他开心就好。
奔跑间桐黎嫌弃衣物厚重不方便,早已经东一件西一件地撇下了。
这么一件一件的消失,到最后,桐黎只剩下一身长袖长裤和相清绝的大氅还堪堪披着了。
帽子丢了,他自然也和相清绝一样落了满头雪,浅粉的发丝有几许还没被完全覆盖,露在外面。像雪中梅露梢头。
孤雪,生于茫茫,无所而从,未有甚生灵同行,见者百花凋零。待看尽世间万千枯貌,回过头,却又见墙角寒梅,径自飘香。
相清绝垂眸出神。
今朝若是同淋雪……
是他贪心了。
相清绝周身的雪大了,好像要将他埋没,他却不惊惶,随手捡起桐黎丢在地上的帽子,攥住拥进怀中轻嗅。
是雪的味道,是梅的味道,是他的Omega的味道。
一腔情意难以吐露,一回首,要抒发情意的对象桐黎就满脸震撼地看着他。
相清绝顿了顿,手足无措,想放下帽子掩饰,可却是攥得更紧了些。
“你真是个变态。”
相清绝埋着头听见这话,以为桐黎厌恶不喜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又闻——
“不过,我喜欢。”
他喜欢……
相清绝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他混沌地想了许多,又好似只是放空一会儿,这少顷不受意识控制的身体,自发地靠近了他的Omega。
两人只有半步之遥,桐黎可以清晰地听见相清绝异常激烈的心跳声。
相清绝以极为认真的眼神望着他心中那人,低声道:“我心悦你。”
“什么?”桐黎耳力并不差,呼啸的风声中,他能听清那模糊的隐约话语。
好像有人在心里放了鞭炮,一时间噼里啪啦的,很烦。但又不知道怎么的,透着些甜意,那股滋味,像好不容易得到小时候喜欢却很难吃到的糖果。
“我心悦你。”相清绝抿唇,又加大声量,坚定而诚恳地重复,“无关身份外貌,无关其他,只因为是你。”
“是我眼前这个唯一的Omega,是独一无二的桐黎,请他接受我。”他没有再迈一步,就那么伫立着,在天地间,在心中人眼前。
他孤身而来,原以为会归于茫茫,却不想半生碌碌中得遇一个他。
“我只期许着心意可言,情意有归。”
“一诺许卿,此生不渝,定不相负,惟愿一心,两人携手余生,足矣。”
风雪好似噤了声,天地都在默默静听。
桐黎极轻地发出一个音节,他身侧手指蜷了蜷。
相清绝没敢看身边的人什么反应,撑着那口气独自说下去:“我一觉睡醒发觉周遭大变,不知为何占了这副身子。”
他怕桐黎误会自己是孤魂野鬼,又压下些声音:“但我绝非使了不入流的手段夺舍,你不必怕。”
桐黎的大脑受到了二次重创,整个人凝滞了。
“我还没睡醒吧。”他恍惚着。
其实他在梦游对不对?肯定是这样。
这梦真假,这么荒谬。
等等,好像是真的。
没事。
没事哒!一切都会好起来哒!
那才见鬼。
桐黎闭着眼快速转了一遍走马灯:末世以后,再找到相清绝,就发现他性侵大便……什么鬼应该是性情大变。
总之,相清绝将生活技巧常识忘得一干二净,被桐黎自己强说是失忆,不过如今看来,失忆也不太可能了。
桐黎现在不仅怀疑唯物主义,还怀疑相清绝到底是真的假的了。
相清绝轻飘飘几句,直接把桐黎脑子闹了个天翻地覆,一时之间怎么乌七八糟的鬼东西都有。好像他的数学草稿纸,杂乱得像史。
一会儿是绿精灵挤进来唱歌,一会儿相少桀桀桀笑着要塞给他五百万,一会儿又是相清绝文绉绉地给他拱手,“小生有礼了”。
桐黎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踢出来,故作冷静:“嗯,然后呢?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的世界是什么样?”
其实,他是一个特别沉静的人,这很对。
他姑且猜测一下,相清绝原先身处一个比较封建的古代社会,且相清绝所在阶级不低,不然养不出这么好这么标准一个古风小生。
相清绝整理了下措辞,说不久前魂穿相少,发觉相少与自身原生容貌、姓名都一样,他来了便承接了相少觉醒的全系异能,人生地不熟,为免暴露,就脱离了相少的队伍,在外独居熟悉环境。
桐黎毫不意外:相少拿的大男主剧本,有全系异能,应该也很正常。
个鬼。
他爹的嫉妒死了。
相清绝将自己的人生事迹一笔带过,只说家世不错,参加了科举后入朝当官。
“容我初次报上姓名,‘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绝。’我名相清绝。”相清绝清浅地笑着。
他终于以自己的身份,站在了桐黎面前。
“好,我会记住的,相清绝。”桐黎心中描摹着名字,郑重地唤道。
明明眼前人名字和相少并无不同,可他听到却尤为高兴,默念着那诗那词、那意那人。
相清绝周身放松一些,眉眼含笑,理了理发尾,回答桐黎的疑问。
他最后一句话,再次把桐黎的三观认知重塑了:“那里只有男女之分,并无ABO之别。唯有女子方能掌管生育,却男尊女卑。”
他轻叹一声,用木簪挽住的一头青丝不知何时尽数散落,连着木簪也不知所踪。
相清绝上任后,确实上奏了不少利于提高女子地位的折子。可惜大环境如此,当权者对此全然不在乎,最后落实到的政策也不过寥寥几条。
相清绝说得好似挺轻巧,但桐黎遭到的打击就像是天打五雷轰一样。
没有abo性别???
他恍惚。
他错愕。
他不解。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相清绝像个纯白痴,指着他就叫断袖。
桐黎在风雪中定了神,这浩渺的天地间,他竟无法笃定什么是真的。
相清绝也不催不问,只是专注地定定凝视他。
“这是我的全部。”他俯下身“舀”了半掌雪,巧妙地捏成花朵模样,垂眼待那晶莹在温热掌心融化成水。
终会融化的。
无人怜他。
他阖目,掌心寒凉,那漆黑的瞬间更觉冰冷,再睁眼,雪梅已然消失无踪。
失落在胸腔尖啸,寒风将心吹得不成模样,他掀开眼帘,视野进入桐黎不怀好意的笑脸。
“归我喽。”他掌心赫然是那朵雪梅,“我是山大王,这东西是我抢走的,你再也要不回去了。”
那刮骨般的风,止了。
“好,都归你。”相清绝虚握了握掌,感受着尚未散去的凉意。
“先回家。”桐黎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还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大冷的天,在这里说什么。”
桐黎周身气势一懈,拾起一件件衣服,路过傻大个时就都披在它身上,像一个Omega父亲以为孩子冷就一层层地给孩子裹衣服。
什么鬼。
他摇摇脑子,试图把这个想法扔到垃圾堆。他不是Omega父亲,和他一起堆雪人的相清绝也不是孩子他A爹。
“走了。”桐黎转身,顺手抓过最后一件不在傻大个身上的布料——相清绝手里的那个帽子。
只是预判有些错误,拿帽子时,二人手指尖相贴一瞬,他略僵了一僵,又故作从容。
潇洒留下一个背影,相清绝忙不迭追了上去。
拂去衣袖上的雪水,一路上,迟到的恐慌感笼罩了相清绝,他的意识无可救药地陷入了一个封闭的痛苦空间,难以控制那些负面消极的想法出现。
要是桐黎不接受他、疏远他、再也不见他……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好了没问题就签。”桐黎回到别墅,匆匆拿纸笔草拟了一份合同,丢到相清绝面前。
他定定一看,这合同半分正经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