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由远而近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大一小同时抬头循声望去,连神色动作都如出一辙,皆是瞪大着双眼,小嘴微张,一副娇憨的模样。逆着光岑最果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只觉得这人骑在马上身姿的轮廓熟悉极了。
可来人却看清了坐在门槛上的人,一瞬间恍然如昨。魏瓒坐在马上,停在了离岑最果几步之遥的地方,所有的心焦不耐尽数化作惊愕恍然,抑不住的心跳如雷,他仓皇下马,堪堪扶住了马鞍,一时间竟哑然得声不可闻,果儿,是他的果儿啊……
岁月轮转,光阴湮没在无尽的相思里,他终于在这山河一隅,找到了这个心心念念之人,他的小果儿,他的发妻。
“父亲——”,小实像只小雀一般朝男人扑去。
岑最果也在这一瞬看清了他,这个执念若深似苦,几乎夜夜都入梦而来的男人,口中喃喃道:“小阿哥。”
魏瓒生怕惊扰了眼前之人,只觉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他怕这一切都是自己思念成疾臆想出来的虚妄,带着几分怅然若失的小心翼翼,缓缓地朝他伸出了手:“果儿,真的是你吗?”
还未等岑最果回答他,便被不远处的两道声音突兀地打断。
“小果——”
“爹爹——”
魏瓒的手一顿,顺着岑最果的目光望去,一个锦袍男子牵着一个小童朝他们走过来。
只听见岑最果先应了那人:“棠哥。”
黄金棠牵着岑小宝走了过来,问道:“小果,这位是……”
岑最果还陷在见到魏瓒的猝不及防之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介绍,倒是魏瓒先行稳住了心神,朝黄金棠微微颔首,说道:“魏瓒,是他的……”
他还未说完就被岑最果急急地打断了:“他是这孩子的爹,来找孩子的。你先带小宝进去吧,我将孩子交给他就进来。”
黄金棠听小宝说他捡了个孩子的事,虽然对眼前这个贵气不凡的男人心存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小宝进了院子。
魏瓒只觉得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六年来这漫无尽头的相思已成执念,铭肌镂骨,永矢弗谖。他从未放弃寻找岑最果,一次又一次的燃起希望,又一次又一次的被失望所染,崩溃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也想过一了百了,可稚子尚幼,天下虽定但这天家的宝座自古虎狼环伺,他亲手将儿子捧到了这个位置,天下兴亡便暂由担于肩上,这也是他走到这一步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咬紧牙关生生地将这一切扛了下来,这不啻于一场凌迟,岁月如刀,而他千疮百孔。
在这一刻,眼前的这一切将他击得几近崩溃,我的小果儿他成家了?这孩子叫他爹?他还为别的男人生了孩子?
看着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放下了想要拥抱他的双手。
岑最果看着他颓然放下的双手,心也跟着一沉,俩人一时间竟相对无言。这时魏思实的小脑袋钻了过来,站在他俩之间,看看魏瓒又瞅瞅岑最果,一手拉一个,脆生生地开口介绍道:“父亲,这位是小果,就是他将我从坏人的手中救出来的,他跟嬢嬢一个名儿,他这里也有个窝窝,咱们把他带回去好不好,还有做糕糕好吃的瑞瑞,也带回去。”
“他就是你嬢嬢。”,魏瓒目光沉沉地看着岑最果。
“什么?”
“什么?”
“什么?”三人皆是一愣,怎么多出来个声儿?
只见封鹊从马上连滚带爬地跳下冲了过来,见了活生生的岑最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方才说的是覃瑞瑞吗?他也在这儿?他没死他没死,太好了。”
他想去拉着岑最果询问覃瑞瑞的下落,却查觉到魏瓒锋利的眼刀,巴巴地收回了手,九尺壮汉的脸上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顶着魏瓒的王霸之气硬是没敢再往前挪脚,好不容易才为自己找补了一句:“夫人,您还活着也是太好了。”
岑最果对他微微一颔首叫了声封副将:“瑞瑞在城西的庙会上摆摊。”
封鹊得偿所愿,嗳了一声,拔腿跑了。
魏瓒看在眼里,委屈在心里,他失而复得的小妻子不理他,光顾着与闲杂人等打招呼,他只觉得胸口窒闷难当,满口泛着苦,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岑最果,眼前之人的容颜与六年前并无二致,气质依然温婉,一双如静水深流的双眸,澄澈透亮,似一方未染尘世的汪泽。
“父亲,您方才是说小果就是我的嬢嬢吗?”,魏思实仰着小脸儿问道,脸上难掩欣喜之色。
“你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这……这如何使得?”,岑最果唯恐矢口否认伤了小实的心,只能怪魏瓒不懂事。
魏瓒一时间血气上涌,为之气结。他将魏思实往岑最果怀里一塞:“我胡说?你自己生的孩子你都不认了?”
“嬢嬢,你真的是我的嬢嬢,父亲来此处是因附近的海域打捞起了一具像嬢嬢的尸体,可嬢嬢你好好的活在人世,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和父亲啊?我们一直都在找你,如今终于找到了,你怎么都不认实儿啊?你不喜欢实儿吗?”,魏念实眼见心心念念的嬢嬢居然不认他,毕竟是个六岁大的孩子,心中一急便红了眼眶,他哭起来也是安安静静的,大眼睛里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长睫毛凝成一缕一缕的,小脸儿也涨得通红,小嘴死死抿着不敢漏出呜咽,可怜的小模样将岑最果心都哭碎了。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快别哭了,乖乖。”,岑最果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拢在怀里哄道。
“我不叫乖乖……我叫魏思实……”
“魏思实……”,岑最果下意识地念着他的名字,心头微动,思实?
不等岑最果细想,一个肉团子冲了过来,推了他怀中的魏思实一把,岑最果下意识护着怀中的孩子,便被推得摔在了地上,魏思实摔在他身上。
魏瓒皱着眉将他和魏思实扶了起来,一把将岑小宝扯开,口气有点差:“你怎么回事?懂不懂规矩?”
岑小宝霸道惯了,但眼前的男人让他没来由地觉得惹不起,便傻楞楞地站在了原地,岑最果见同样是魏瓒的孩子他却厚此薄彼,心中不由酸楚,方才听到魏思实名字的那一点悸动也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护短似地将岑小宝揽在怀中,柔声安抚道:“小宝乖,不能随便推人,伤了人可怎么办。”
魏思实虽然没摔疼,但被人无端推倒心中也委屈,眼见别人有嬢嬢哄,自己的嬢嬢却不认他,鼻尖和眼睛都红了,小嘴往下弯着,死死地压着眼泪,一双蓄满泪水的大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岑最果。
岑最果想伸手去抱他,却终究狠心地撇开了眼。
黄金棠慢慢地从院中踱了出来,其实他刚刚根本没进院子,一直和小宝站在门后听墙角。当看到魏思实那张脸时,他也愣了一下,而眼前这个男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威胁,故而他跟小宝说,你爹要跟着他们走了,不要你了。
岑最果不想将黄金棠也扯进来,便对着魏瓒说道:“孩子你领回去吧,别……别再弄丢了。”
魏瓒只觉得血流一下子冲到了顶,激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老婆呢?我老婆丢了又当如何?”
岑最果瞪了他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黄金棠走过来将他护到身后,朝魏瓒道:“你老婆丢了到别人家来找?你必是对你老婆不好,她才会跑的。”
一言诛心,戳得魏瓒生疼,当年是他没有保护好岑最果,让他和孩子遭了甯太后的迫害,在过去的千余个日日夜夜里他悔恨得想杀死自己,此刻见到他的小果儿可能已经嫁为人妻,这个认知让他戾气横生,暴怒肆起,他压着火,道:“跑了也依然是我的发妻,我现在就是来接他回去的。”
黄金棠顶着这人身上那股欲将他除之而后快地滔天杀意,说道:“我怎么听说你们已经和离了?”
“你——”,魏瓒心中大痛,一双充血的凤眼看向岑最果:“你告诉他我们已经和离了?”
多年积压的委屈在这一刻涌上了心头,岑最果咬了咬唇,抬起眼看着魏瓒,淡淡地开了口:“确实已经和离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和一纸休书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那碗断舍离。”
无可避免的,他们都想到了那个逝去的孩子,那个永远都活不过来了的孩子,成为了他们之间永远横着的一道伤口。
魏瓒被他一席话激得脏腑皲裂,筋骨揉碎,脱力似地颓然道:“好,就当和离了,那实儿呢?他总是你的亲身骨肉吧,你连他也不要了吗?”
岑最果心乱如麻,他想不明白这个孩子为何与他如此相像,如果小实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他养了六年的孩子又是谁呢?
他压下心头纷乱,蹲下身问道:“小实,你今年几岁了?”
魏思实生怕他不要自己,连忙回道:“六岁了,我的生辰是七月初五。”
岑最果闻言彻底地乱了心绪:“那昨日也是你的生辰?”
魏思实点了点头,恰逢他生辰,父皇带着他出来体察民情,可答应给他过生辰的魏瓒昨日接到一个关于岑最果的消息就丢下他去了海边,也不肯带他去,他心中委屈才偷偷地从驿馆的狗洞里钻了出去,然后就被几个混混儿逮住了,见他衣饰不凡便想打劫他捞点好处,没想到被岑最果捡了回来,还给他做了面吃。
岑最果闻言蓦然间如雷电殁身,他无措地跌坐在地上,一颗心像是要被这股酸胀感挣裂。脸上泫然欲泣,口中讷讷:“实儿若是我的亲子,那小宝又是谁的孩子?”
魏瓒的心头突然涌现了一个可能性,他试探地问:“莫非你是听闻了我拥立了自己的亲子为帝,以为他是我与其他人所生,所以才断了音讯?”
岑最果被造化弄人这四个字激得身心战栗,像是有什么渐渐释然,又像是什么尘埃落定了一般。
命运的疏狂,虚妄的仓惶,逼得他们生离六载,魏瓒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唏嘘嗟叹间只觉得心中倦鸟终于归了巢。
岑最果垂首望着眼前的孩子,心中满是悔意,他后悔没在这孩子生辰之时给他做点好吃的,只用一碗面打发了。
魏思实不知他心中所想,怯生生地问道:“嬢嬢,你不要父亲,也不要实儿吗?”
他朝着魏瓒眨眨眼,正在胸闷气短的魏瓒顿时会意,将魏思实往岑最果怀中塞:“孩子我养了六年,烦得很,以后给你养。”
岑小宝一听不依了,当下就想过来打人,魏思实眼圈一红,小嘴一扁,扑到岑最果怀里,小身子微微发着抖,呜咽道:“嬢嬢救我。”
城西庙会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小地方的市集也依然热闹,贩夫走卒的吆喝叫卖,游客行人的笑语喧阗与来往的车水马龙汇成一片。
“卖糕饼啰——好吃的糕饼,来看看好吃的糕点。”,覃瑞瑞吆喝完,抬起小手撇去了一颗挂在睫毛上的汗珠,他在炎炎烈日下坐了一上午,早已经汗流浃背,可还剩下一些糕点没卖掉,他舍不得浪费这庙会的客流,瞧见远处有卖山楂糖水的,舔了舔嘴唇决定等会儿带上两杯回去给小果子和小宝,小果子惯是爱吃这种甜滋滋的东西。
他低头将摊子上的糕点码得整齐些,一双赤麟麂皮军靴出现在眼帘,他心头一喜,心道生意来了:“客官要什么?给您便宜点儿。”
一抬眼,覃瑞瑞的笑靥便凝在了脸上,讷讷道:“是你呀?”
封鹊蹲下身,激动地去捉他的手:“瑞瑞真的是你,夏侯煦说你死了,但我不信,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徒然听到这个名字还是让覃瑞瑞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想抽出手,却被封鹊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攥在手心里不让他溜走。覃瑞瑞不想在大街上与他拉拉扯扯的遭人闲话,便无奈地说道:“你松开,我还要做生意呢。”
封鹊见他汗湿的额发贴在鬓间,发髻也有些散乱,从前总是红艳艳的小嘴也被太阳晒得缺水干裂,心疼地说道:“别卖了,你看你都要被晒成鱼干了。”
覃瑞瑞摇摇头,拨了拨钱罐里的铜板:“要卖的,今儿要给买条鱼回去给小果子补一补,他最近到处去看诊,都累瘦了。”
封鹊马上从怀里掏出一袋银钱递给他,被覃瑞瑞瞪了一眼,又讪讪地收了回去,起身大步离开了。
覃瑞瑞看着他的背影,压下心中的失落,心想,也好,走了就不用看到我如今这副鬼样子了。
他捶了捶坐了一上午酸疼不已的腿脚,继续叫卖:“卖糕饼啰——好吃的糕饼。”
突然他热得发烫的脸颊上一凉,继而闻到一股甜甜的山楂味,只见蹲在他面前的封鹊正笑盈盈地望着他:“我请你喝糖水,你请我吃糕点可好?”
见面啦,解下来就是甜甜的恋爱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第 5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