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的几日,日子过得倒算平和,虽然城里的气氛很严肃,但幸好没有打起来。
若木平时要忙于军务,但是一旦空闲下来就会去找阮青菡。
但是一个月下来,还是有几场小规模的战争的,敌方似乎也知道这座城池易守难攻,每次都是小规模的试探。
东临国和赤焰国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仗了,不是东临国去打赤焰国,就是赤焰国来挑衅东临国,时间久了大家都忘记了战争最初的原因,只把对方看做死对头。
这天夜里,阮青菡在睡梦中被战鼓声惊醒。
外面是人们匆忙经过留下的喧哗声,东城门那边传来的打杀声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睡不着,起身披件衣服在身上,打开门倚靠在门边,呆呆地望着东城门的方向,东边的天被火光照亮了。
突然,前院骚动起来,甚至还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阮青菡赶紧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好,将头发随意一挽,脚步匆匆地朝前院赶去。
灯火晃动中,是人们惊慌奔走的影子。
慌乱中,阮青菡拉住一个小丫鬟,“怎么了?”
“姑娘快逃吧,东城门失守了,马上就打到这儿来了。”小丫鬟说完就赶紧跑出了府邸。
不是说这座城池易守难攻吗?怎么会失守呢?这里确实离东城门很近,打杀声一直充斥在她的耳朵里,她环顾四周全是惊慌奔走的人和晃动的烟火,几乎看不到兵人,东城门失守,大概都去支援东城门去了吧。
对,还有聊苍。
她得赶紧带着他逃命去,这时候的大师兄必然在最前线,倒是聊苍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觉睡得太死。
她在夜色里奔跑,随意挽起的发髻随着身体的晃动散开,风吹起她的发丝,像乌黑的缎面。
她推开聊苍的房门,急切地喊:“聊苍!”
可是屋内一片黑暗并无回应,聊苍不在屋内。
她内心很焦急,只认为他是知道消息先走了,又转身跑回前院,加入奔逃的人群逃了出去。
她一路跟着人群,晕头转向的,也不知道大家究竟往哪个方向走,似乎各个方向都有。
街上已是狼藉一片。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时不知道哪里涌出几十名士兵,看装扮不像是东临国的,似乎是看着自己的行迹暴露,直接一不做二不休,见人就杀。
就在阮青菡不远处,惨叫声伴随着惊叫声,此起彼伏,往回奔走的人群冲撞着她,一不小心她便被撞倒在了地上。
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周围已无奔逃之人,站在断壁残垣之间,她终于看清了,肆意虐杀的敌军也离她更近了。
只见一个士兵将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下一秒就要砍向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那女子因为害怕呆呆地愣在原地,甚至还抬着头看着即将落下来的兵刃。
你可要争点气啊!
阮青菡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她手指分开,掌心向下,放于自己的身侧,手心周围的空气被搅动了起来,黑色的双月刀在她的手下快速旋转,她手一挥,手下的双月刀就飞了出去,将那正在下落的大刀击飞。
自从她受伤后,修为就锐减,这一段时间也没有好好调养,还好她还没有弱到无法控制双月刀的程度。
那女子好像也反应过来了,慌忙起身向着阮青菡的方向跑过来,但是因为害怕,没跑几步就摔倒在了路上,阮青菡赶紧上前,扶起她转身逃跑。
虽然她有一点点的自保能力,但是谁知道这附近究竟有多少士兵呢?还是赶紧逃走比较好。
阮青菡扶着那女孩,一路上看到很多倒在地上的人,路上大滩大滩的血迹,甚至有些零碎的肢体。
她觉得有些心惊,不敢抬头看。
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前面也有人。
她正要调转方向的时候,身后也是人声嘈杂,没路了!
身旁的女子惊慌地哭了出来,看着她凌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惊惧,估计自己现在也跟她差不多。
阮青菡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分叉小路,虽然不知道是通往哪里的,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眼见身后的士兵,越来越近了,阮青菡赶紧拉过那姑娘,对她说:“你赶紧跟着那条路跑。”
那姑娘拉过她的手,在恐惧下不禁眼含泪光,“那你呢?”
“你别管我了,我有办法脱身的。”阮青菡赶紧推开她,让她先走。
那姑娘还是紧紧拉着她的手,“我们还是一起走吧!”
“我在此处拖住他们片刻,很快就赶上你,你赶紧走。”阮青菡将手抽了出来,见她还站在原地,心里也更急了些,“快走啊!”
那姑娘也只能听话,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便只能狠下心来离开。
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空中“唰”地一声。
几滴鲜血溅到了阮青菡白皙的脸上,她的脑子根本就反应不过来现在是怎么了。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身后一拉,一个结实的拥抱接住了她,耳边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几个熟悉的字。
“别看。”
阮青菡没有看见女孩胸腔被射穿的样子,她的头被人轻轻地按在怀里,只听见一个重物倒在地上的闷响。
聊苍带着人,幻化成一团黑雾消失在原地。
最开始的时候,他站在屋顶,看着城外战火纷飞,他也感到极为难受,是身体上的难受。
当他注意到阮青菡的时候,她已经随着人群里跑出府了,他一路跟上来,找到她时已是这个局面。
立于屋顶的乌瞳看着聊苍走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想想自己的双手要沾上这些卑贱之人的血,她就觉得恶心。
***
聊苍将阮青菡带回了临时府邸,这府邸现在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了,外面的打杀声也渐渐消了下去,显得极为安静。
他松开护着她的手,可是她还是靠在自己的怀里没有动。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凉凉的,她的双肩微微起伏。
聊苍明白,她哭了。
他站在原地不动,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像是感受到了,抽泣的动作更加明显了。
她想起大街上那些残肢,想起那些尖叫、呻吟的人,想起那个红着眼眶明明自己也很害怕还拉着她,问她“那你呢?”的女孩。
她被悲伤的情绪淹没,那个女孩差一点点就可以活下去了。
良久,阮青菡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身朝屋内走去,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用有些哽咽的声音问道:“你可以不走吗?”
聊苍看着她的背影,回答道:“我不走!”
回到屋内的阮青菡,点了一盏烛火,这一夜可真漫长,还没有天亮。
她打了盆水,坐到镜子面前,将脸上没有被泪水冲刷干净的血痕擦干净,谁能想到这几滴冰冷的血不久前还是温热的呢?
她躺在床上,努力想让自己睡着,就像平常一样,可是她就是做不到,一闭上眼睛她的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张脏兮兮的脸、那凌乱的街道、那大片的血渍.....
在战争时期,人命如草芥,这战争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直到外面彻底消了声息,天边泛白,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隐隐约约中,她似乎听见院中有人急走和说话的声音,一直吵吵闹闹,直到把她从睡梦中彻底拉出来都还未停止。
阮青菡推开窗,通红的眼睛看向窗外,只见聊苍还站立在院中。
隔着远远的回廊望去,若木的房间里人进进出出,神情严肃,她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急忙出门,朝着若木的房间跑去。
“这是怎么了?”走到近处,阮青菡拉住一个刚出门的士兵问道。
“无事,是凌将军被刀刃所伤。”士兵答道。
在战乱之地生活的久了的人,日日都能看见死人或者更加血腥的场面,凌将军的刀伤确实不算得什么大事。
这时阮青菡才看见他手里端着的水盆,里面装的竟是已经被染得鲜红的血水。
她慌忙地走进屋,聊苍看她走进屋,便没有再跟了,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目送她进去。
当她从房里出来,与他擦身而过时,他就知道她只会一次一次奔向若木。
阮青菡一进屋,就看见若木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他身着白色里衣,左边的袖子被褪下,左臂上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刀口,皮肤向外翻折,很是怕人。
失血过多,导致若木的脸色十分苍白,咬着牙关,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似乎是看到阮青菡进来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避免因为疼痛而变得狰狞,明明他才是受伤的人,竟想宽慰别人。
阮青菡虽然很担心,但是也不敢靠近,生怕打扰到为他诊治的大夫,只能带着担忧在一个不碍事的角落伸长脖子,眼巴巴地看着。
只见那军医,拿出一根针,用夹子夹住,放在烛火上炙烤,然后穿针引线,准备将若木左臂上的刀口先缝起来,不然这血怕是止不住。
军医将针刺入伤口边缘,再用钳子将针拉出,看着那针扎在翻出来的新鲜血肉上,她就觉得十分心惊,眼底也不自觉泛起了泪,再不敢抬头去看。
若木的情况更糟,没有麻醉之物,不但要忍受刀口的疼痛,还有忍受针尖刺入新鲜伤口的疼痛,再加上失血让他的意志力涣散,若不是看到阮青菡正站在角落里看着她,不想让她担心,恐怕早就疼得呻吟了出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若木的伤势总算控制住了,周围的人也逐渐散去。
阮青菡看着躺在床上的若木,只是待在他的近处陪着他,不敢打扰他休息。
稍微恢复一点精力的若木,睁开眼睛,虽然满是疲惫,但还是笑着对她说:“我没事的。”
她嘴唇动了动,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担忧地看着他,这一夜她也经历了太多事,筋疲力尽,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连难过都觉得费力。
“真的没事,行军打仗,受伤在所难免。”若木看着她的样子,生怕她不相信,又连忙补充道。
她才来到他身边这么几天,就让她跟着担心,看着她紧蹙的眉头,心里涌起的愧疚感,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
更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的是没能严防死守,没有提防到从东城门潜入的那一股士兵,让无辜的人丢失性命。
当他在西城门战场上得知这个消息时,一时间派人支援东城门。
他担心城中的百姓,也担心在临时府邸的阮阮,没想到一时失神,竟也受了伤。
听到他的话,阮青菡才想起来他为什么会离开天城山,不就是因为他凌氏一族的男丁全都战死了吗?战场凶险,冷刀暗枪,即使有修行术法又怎样呢?刀剑照常无眼。
若木已经受伤了,现在还要强撑着精神安慰她,实在不该,她收起自己脸上的担忧之色,拿着毛巾,替他擦去脸上的细汗,“别说话了,不想让我担心的话就好好休息。”
自从若木受伤,阮青菡便尽心竭力的照顾他,形影不离,从最开始的换湿毛巾到后来的喂饭喝药,让若木都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了,在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以往都是自己一个人躺在房间里,但现在有阮阮陪着,他的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
“尊上!”
乌瞳现身在聊苍身后。
聊苍立于屋顶,双手环胸,冷眼看着远处。
“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啊?”聊苍问。
他不管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打来打去,在他眼里都只是须臾之形,毫无意义,他只知道这场战争现在挡到他的路了。
“尊上的意思是,不打了?”乌瞳问。
“当初把若木弄到战场上,就是因为不想让阮青菡一回到天城山就继续跟他你侬我侬,但现在,你看不到吗?”聊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乌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远处透过一扇窗户正正好可以看见屋里的人,阮青菡正拿着药碗一勺一勺的若木喂药,时不时还用手中的帕子擦着他的嘴角。
乌瞳赶紧收回视线,知道了气氛压抑的原因。
“要不?”乌瞳看着聊苍,伸出大拇指,用尖利的指尖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我说过要让他们两个缘尽分离,而不是让若木死了却一直活在阮青菡的心里。”聊苍一脸恨铁不成钢。
乌瞳自觉说错话,悻悻然不敢多一句。
“想个办法,让这场战争结束,若木也该去面对那必然的宿命了,毕竟已经让人等得太久了。”聊苍说。
乌瞳笑着看着远处的两人,心里已然知晓故事要向何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