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回
文穆王驾薨杭州城
钱弘佐赓续吴越国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钱芷兰每日随兄长读书习武。当然还会时不时溜出去玩,或躲起来看所谓的“闲书”。
入了夏,天渐渐热起来了。
“姆妈,姆妈!池子里的荷花开了,我剪了朵将开未开的给你插瓶子里。”钱芷兰举着一朵荷花还未跨进夫人马氏的院门,就在门外大声嚷嚷着。
马氏一生未曾生育却很喜爱孩子,对每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因马氏年纪大了,身边孩子又多,有些顾不过来,最小的钱弘亿就由吴氏自己带着,其余几个都一直养在马氏身边,故孩子们也都更亲近马氏。为了区分两位母亲,吴氏生的孩子们也都跟着钱弘佐亲切地叫马氏为“姆妈”,叫生母吴氏为“妈”。
钱芷兰见没人应,还以为马氏不在,想自己进去把花插好,给马氏一个惊喜。可走近一看,却见马氏站在窗边,低着头在抹眼泪。
“姆妈,你怎么了?”钱芷兰把花放桌上,抱着马氏的腰说。
“啊!囡囡来了!没什么事,眼睛里进沙子了。”马氏摸了摸钱芷兰的头。
“真没事?”钱芷兰仰头看着马氏不放心地问。
“只要你不淘气,我还能有什么事!噢,你阿爹整日伏案理事,也不知道保重身体,都咳了好多天了。你去你妈那,带上你小弟去看看你阿爹,也好让他停下来,歇一歇。”马氏拉着钱芷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一直送她到院子外边。
夏日午后,日头晒得很。家里的下人不是在午休就是在阴凉处做事。钱芷兰沿着游廊向西边走去,经过鱼池时,还看了一会儿鱼。她边走边玩,过了好一会儿才到吴氏院子外。还未进院子,突然听到院子围墙边上,平日堆东西的矮房子里,传出一声女子压抑的惊呼。
“哎呀!你干嘛?”听声音像是小弟的乳母张氏。
“不是你想我了,叫守角门的婆子传话给我,叫我来的吗?不过是抱一下,这么紧张干嘛!”一个男子调笑着说。
“哪个想你了啊!我找你来是有要事相告。”张氏娇声说。
钱芷兰刚想轻轻地溜进院子里去找小弟,却听张氏说:“你知道吗?大王快不行了!”钱芷兰听了心中一惊,腿一软,差点摔倒,立马止住脚步,靠在墙上。
“你哪里听来的?可信不可信?”男子问道。
“早上我跟吴夫人带着小少爷去马夫人院里请安,不小心听见的。据府医说,大王年轻时随先王征战各地,本就有旧疾,接任这几年又劳于案牍。这次伤寒又没有好好将养,不想竟拖成重疾!据府医说,大王已是油尽灯枯,恐时日不多了!”张氏轻声说。
“哦!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父王养子,大位又不会传于我。我们做好分内之事罢了。”此时钱芷兰才知里面的男子竟是父亲于战乱中捡回来的孤儿,父亲收其为养子,取名钱弘侑。平日也把他带在身边,和钱弘佐他们一样教养。
“难道我们要一直这么偷偷摸摸的?但凡你能作主,便可以娶我为侧室。我也不用寄人篱下了。”张氏说道。
“可父王救我于危难之中,又对我视如己出,更是委以重任,把西都府的内衙兵交与我……”钱弘侑犹豫不决地说。
“他哪里是重视你了?他不过是利用你,把你当马前卒。你又哪里不如大公子和二公子了?况且我已有了身孕,你家中妻子是马夫人的内侄女,她容得下我吗?要是被人知道了如何是好?你一定要当机立断,趁着大公子和二公子皆不在府中,想办法让他们有去无回。三公子和四公子年幼,大王一死,这偌大的吴越国不就是你说了算吗?”张氏说完,看钱弘侑陷入了沉思。她怕钱弘侑不同意,就拉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好!为了你和你腹中的孩儿,我豁出去了。回去后,我就立马令戴恽亲自带人去半路截杀他们!”钱弘侑厉声说道。
钱芷兰听了心中一沉,但她知道情势危急,立马回头往父亲平日处理公事的知政堂跑去。
钱芷兰气喘吁吁地跑到知政堂外,见亲卫守在院外。她赶上前问道:“我阿爹在里面吗?”
“大王在跟章丞相议事,已经有好半天了。”亲卫回答道。
“可以帮我通传一下吗?我妈妈叫我来有要紧事相告!”钱芷兰着急地说。
“可大王吩咐不可打扰!”亲卫为难地说。
钱芷兰急得直跺脚。等了一会儿,她实在等不及了,就直接朝屋里大喊:“阿爹,妈妈叫我来找你有急事!”
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过了半晌,才传来钱元瓘的声音:“是兰儿吗?咳咳……咳咳……进来好了!”
钱芷兰进去一看,丞相章德安也坐在一旁。钱芷兰为难地看看钱元瓘,又看看章德安,欲言又止。
“咳咳……兰儿有何事?咳咳……咳咳……你章叔叔不是外人!”钱元瓘边咳嗽边说。
“阿爹!不好了!”听钱元瓘这么说,钱芷兰立刻把刚刚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畜生!咳咳……没想到我养了个白眼狼!咳咳……这可如何是好?!咳咳……”钱元瓘一口气没喘过来,晕了过去。钱芷兰哭着扑过去喊道:“阿爹——”
章德安立马喊亲卫去传来医士,又把钱元瓘扶到侧室窗边平日用于小憩的床榻上。医士很快到了,看了后,就开始给钱元瓘行针。乘大家忙乱之际,章德安把钱芷兰叫到另一侧偏房里,说道:“芷兰,别哭!我们现在不知道府中还有谁是钱弘侑的人,更不能让钱弘侑知道他的计划已经被我们识破了。因为你父王身体不好,两日前我们已经传信去东都府给你大哥二哥,叫他们立即回来,今日他们应该收到信了。我们一定要赶在戴恽伤害你哥哥们之前告知这一切。这里交给我,我会照看好大王。你拿着我的玉佩,赶到我家中去找到你章大哥,告诉他原委,一切听他安排。明白了吗?”
“嗯!我知道了。”钱芷兰点了点头。
“好,现在看我眼色行事。”章德安故意大声说,“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你父王本就身体不好,你还如此娇纵,气你父王。你这两日不要再来烦你父王了,赶紧走!”
钱芷兰乘机跑出钱元瓘的书房,假装不高兴,溜出王府玩。章德安安顿好钱元瓘,吩咐医士留下随时待命,并命令属下,钱王病情一律不得外传。又派人去把夫人马氏叫来守着钱元瓘。可没想到原本已经油尽灯枯的吴越国王钱元瓘被这么一激,没活过当晚就去世了。好在临终前还算清醒,留下遗命:令长子钱弘佐继任王位,并继承先祖遗志——兄弟齐心,保境安民。章德安担心钱弘侑知道后提前反叛,就联合马氏向外封锁钱元瓘去世的消息,等待钱弘佐归来。
钱芷兰溜出门外,穿过两个街道就来到章府门外。章德安长子章颢晨比钱弘佐小了两岁,比钱弘倧却大了几个月,年方十六,长得仪表堂堂。平日里章颢晨也在钱氏族学和钱弘佐、钱弘倧他们一道念书一起习武。因钱芷兰颇为可爱,章颢晨便和钱弘倧一道把她当亲妹妹宠爱。两家来往颇多,守门的小厮也是认得钱芷兰的,立刻把她迎了进去。
章德安夫人陈氏看见钱芷兰只身一人,便奇怪地问:“芷兰怎么一个人来了?”钱芷兰拿出玉佩,说是章德安叫她来找章颢晨有要事相告。章夫人便叫人领她去章颢晨书房。
章颢晨听了原委,想留下钱芷兰,自己即刻带人前往。可钱芷兰担心钱弘佐和钱弘侑一起长大,又一同上过战场,情义颇深,恐不相信钱弘侑会反,故她得同去。章颢晨略一迟疑,又说长时间骑马急行恐要受苦,但绝不能因她而慢了行程。钱芷兰连连表示自己能行的。章颢晨只得答应。
章颢晨把府中身手好的侍卫都带上。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众人分散出城,约好到钱塘江上游渡口集中。钱芷兰更是乔装成章颢晨的书童,跟在章颢晨身侧。
在城门口,钱芷兰远远看见右统军使胡进思的大儿子胡天,钱芷兰立马低下头,躲到章晨颢身侧。章颢晨一边继续策马飞驰,一边主动跟胡天打招呼说:“胡大哥好!”胡天笑着回了句:“你小子跑的这么快干嘛!”章颢晨装作没听见,策马飞奔而过。
出城后,又故意走小路,从钱塘江上游渡口过江。因害怕戴恽先行遇见钱弘佐,一行人愣是夜里也未停歇。二十多个小时的骑马狂奔,使得钱芷兰大腿两侧磨破了皮。可她愣是忍住疼一声不吭,没拉一点后腿。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在距萧山南门外三十里的衙前镇碰上钱弘佐一行。
钱芷兰看见钱弘佐,悬着的心才放下,朝着钱弘佐哭着喊道:“大哥!”章颢晨立刻上前说了原委。钱弘佐听了,恨不得立即抓住钱弘侑拷问一番。
钱弘佐和众人一番商量后,决定就在这衙前镇设伏等戴恽前来。钱弘佐派了几个亲随假装先回去复命。
到了萧山南门外,戴恽一行人看见钱弘佐的几个亲随,上前奇怪地问:“怎么就你们几人?大公子和二公子呢?”
亲随叹了口气说:“别提了,大公子昨日接到府中来信,事未办好就提前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不知道是马太累了,还是大公子太急没骑好,今日上午在衙前镇大公子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医士说不光腿骨折,内里恐有不妥,不能移动,只能在前面衙前镇就医。大公子命我等先回去复命。”
戴恽听了表示要马上去见钱弘佐。亲随只得领戴恽等人一起回去找钱弘佐。
到了衙前镇医馆门口,亲随就说:“医馆太小,人多不方便,戴统领随我进去吧,其余人等在门外等着。”
戴恽来到医馆内,走到病床边,探身看向床上的钱弘佐,刚想问候。身后的亲随立即上前捂住戴恽的嘴,埋伏在屋里的章颢晨等人一拥而上把戴恽绑起来,堵住嘴。钱弘倧还故意大声说:“啊,戴大哥,你来啦!”
之后,亲随依计,又叫了两个进去擒住。如此这般,把一行人都拿下了。
钱弘佐亲自拷问,终于有人抗不住招了。原来,戴恽他们想把人骗上船,到了钱塘江上再突然发难,杀人投江。
钱弘佐将计就计,到了晚上,假装上了戴恽准备的船。到了江心把戴恽连同船一起烧了。钱弘佐跳入章颢晨另行准备的船,连夜过了钱塘江,溜进钱唐府,藏到章晨颢家里。
众人商量后,觉得还是钱芷兰最不容易引起钱弘侑注意,让她先连夜回吴越王府看看,其他人等章德安回来再说。
钱芷兰从角门溜回家,先去找夫人马氏,却被丫鬟告知,因大王身体不好,夫人正日夜守在大王身边。
钱芷兰急忙赶到钱元瓘屋里,看见马氏正坐在堂前呆呆地给钱元瓘叠衣服。钱芷兰急忙问:“姆妈,阿爹怎么样了?”马氏看见钱芷兰也立即问道:“你两个兄长呢?”钱芷兰凑近马氏轻声说:“姆妈放心,兄长们都好好地在章叔叔家里呢。”
马氏拉着钱芷兰来到钱元瓘卧房,走到床边带着哭声说:“你好好看看你阿爹,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钱芷兰看到钱元瓘了无声息地躺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喃喃说道:“阿爹,是我害了你……”
马氏把钱芷兰揽进怀里,轻抚着她说:“囡囡千万别这么想,你阿爹本就时日无多了。要说害,那也是那对狗男女害的。我的囡囡已经做得很好了。不然现在不光你阿爹,可能连你阿兄也没了。那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姆妈,我们一定要给阿爹报仇!”钱芷兰擦干眼泪,坚定地说。章德安见钱芷兰安全回来了,赶紧回去和钱弘佐商量后事。
三更时分,从吴越王府内突然传出一片哀痛的哭声。夫人马氏领着侧室吴氏及三个孩子跪在钱元瓘遗体前痛哭流涕;下人们感念吴越国王恩德也是一片哀泣声。总管领人布置灵堂,换上白色的蜡烛与灯笼,挂上白色的挽联与挽幛。
第二日天还未亮,钱弘佐留在钱塘江边两个亲兵假装从钱塘江游上岸,边哭边跑,跑到吴越王府哭诉说,钱弘佐一行和戴恽一起上了船,也不知何故双方竟打了起来,烛火掉落,船烧了起来,除了船舱外甲板上几个水性好的,其余的人都不知所踪了。
一大早,章德安安排好一切,派人叫钱弘侑、钱传璟等钱氏族亲及其他一干重臣前来王府商量后事。
钱弘侑在家焦急地等待戴恽成功返回,却不想同时等到了钱元瓘身死以及钱弘佐和戴恽烧死在钱塘江里的消息。于是他立即带着内衙兵去往吴越王府。他叫内衙兵在府外等他命令,又带了几个亲随走进王府。乳母张氏躲在钱弘侑必经的角落等着他,钱弘侑看到后,朝她点了点头。
灵堂里陆陆续续有钱氏族人和重臣前来祭拜。吴氏带着三个孩子在灵前哭泣致谢。马氏和钱氏族老坐在钱元瓘灵前,讲述钱元瓘从生病用药到不治身亡之事。
章德安和重臣们在灵前站着,打算等人到齐后再议后事。
章德安一看见钱弘侑进入灵堂,立马拉着他着急地说:“按理说两位公子昨日便该到了,却至今未到。有两个亲卫回来说,两位公子恐已被烧死在钱塘江。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我已派人去江边寻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如今大王又突然去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钱弘侑望着章德安说:“两位王弟恐怕回不来了!我收到消息,两位王弟乘坐的船出了意外,失火烧了个干净,恐怕已尸骨无存。”
章德安踉跄了一下,含泪说:“那可如何是好?剩下的两位公子年幼体弱。天不佑我吴越啊!”
“既已如此,我也是大王的儿子,以后就由我来继位,你们好好辅佐我,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钱弘侑盯着章德安和一干重臣道。章德安却毫不迟疑地说: “万万不可,大王有亲子尚在,怎能由你继位?”
“哼!那可由不得你!现在府外全都是我的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钱弘侑轻蔑地说。
“你一个养子,不知报恩,还来夺权篡位,戴恽是你派去害人的吧?”一位钱氏族老说道。
“好你个狼心狗肺之徒,大王尸骨未寒,你就想夺权!”章德安大声呵斥,并拿起桌上的茶盅用力扔到地上。伴随着茶盅的破裂声,躲在灵堂两侧的钱弘佐、钱弘倧带着几十个侍卫冲了出来。钱弘侑目瞪口呆地望着兄弟俩,喃喃自语:“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侍卫们立即把刀架在钱弘侑脖子上,又用绳子把他捆起来。钱弘佐一脚踢向钱弘侑的小腿,让他跪在灵前,说:“我恨不得立即杀了你,以告慰我父王的在天之灵。不过在杀你之前,先把你的罪行昭告天下,看看有谁要跟你一起造反。”
府外兵卒知道钱弘侑被抓,钱弘佐平安无事,都立即放下武器投降。兵卒们有的人说是被钱弘侑骗来的,有的人说是被逼无奈的。钱弘佐处理了几个钱弘侑的亲信,对其余人等网开一面。
奶娘张氏也被抓了起来。夫人马氏骂道:“我见你死了丈夫,遗腹子生下来没几天又死了,可怜你,才让你入府当小公子的奶娘。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把你千刀万剐才能解我心头之恨!”遂下令带下去立即处死。
吴越国王钱元瓘,是武肃王钱镠第七子,非正妻庄穆夫人所生,而为钱镠侧室陈氏所生。大唐天复二年,为保杭城免受兵祸,钱元瓘主动前往宁国节度使府上为质子。回来之后,钱元瓘又征战各地,五战五胜,是为功高;又友爱兄弟,侍父母至孝,是为德高。故在武肃王临终前,诸兄弟与众大臣一致推举钱元瓘继承大位。钱元瓘在位十年内,秉承武肃王遗志,善事中国,保境安民;死后谥号文穆王,葬于西都玉皇山南麓,享年五十五岁。
钱弘佐即位后继续向后晋称臣,被后晋封为吴越国王。
下回预告:
第 三 回
章颢晨夜行劝兰妹
八都兵猛战保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