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枝很少会产生这种,荒谬到了极点,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在做梦的感觉。
她拿来擦拭身上血迹的湿毛巾还握在手中,却迟迟没有动静。耳边是宋律师温和体贴的安慰之语。
她突兀地打了个寒战。
“不可能。”
“如果你有……什么?”宋律师惊愕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
姜枝重复:“不可能。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又安排了什么计划,但是——我是不会上当的。”
那边沉默了几秒,宋律师道:“姜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枝冷然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她那样的人——”她话语停顿,胸腔起伏着。
“我不管你们是要借此迷惑谁还是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她的声音中难掩怒意,“不要再把我牵扯进来!”
她啪的一下挂断电话,重重地坐在了沙发上。
寝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电视机底座的电源明明灭灭,闪烁着红光。
姜枝缓缓后仰,在柔软的枕头上靠了一会儿缓解僵硬的身体,思绪从某段回忆中挣出,突然开口。
“诺亚。”
没有回应。
“系统?”
【052号求生系统为您服务。】
不再是平板无波的机械声,那道好听的女声停顿了几秒。
【有何需求,女士?】
“女士”两个字有些含糊,像是被人含在口中吐出,尾音微微上扬。
姜枝微微坐直。
“你不是诺亚?”
【是,也不是。】
【你可以把我看做是祂的一部分。在我之前与你交流的023号同样也只是祂的一部分。】
部分,而非本体。
姜枝隐约窥见那庞大触手交织后的一点真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新的系统分身比之前的好像……更好说话?至少“023号”不会跟她透露着这些。
她开始试探询问。
“你是系统发放的卡牌奖励?那原来的023号呢?”
【原系统023号任务中断,已被回收,任务进度清零。】
【即日起由本系统——001号负责宿主一切事宜。】
姜枝开始回忆之前卡牌推销时的说辞:“你们有什么区别吗?”
既然是奖励,总该有点之前系统没有的优点吧。
就听那个新来的系统十分理所当然道。
【声音啊,你不觉得我声音比他好听太多了吗?】
姜枝沉默了两秒,似乎在犹豫这时候说退货还来不来得及,最终妥协。
*
下午姜枝没有离开宿舍,选择进入系统空间提前完成任务。
今天的训练是抗击打和抗疼痛练习。
对应的任务相当难熬。在第五次重启后,她终于学会了如何在只挨打不还手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保护自己免受重创。
姜枝一声不吭地完成训练后已经脸色发白,额头冒出细微的汗珠。在任务开始前她突然想起什么。
“卡牌说明上是不是写着你要陪我一起闯关?”
【有吗?】
系统很讶异地反问。
姜枝木着脸重复了一遍系统介绍卡牌时说的话。(“亲,你是否还在为孤身一人闯关感到空虚寂寞?”)
系统理直气壮:【那是推销呀,推销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姜枝很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一点也不为这个结果感到意外,仿佛新来的系统会规规矩矩办事才是件怪事。
她不说话了,转头扎进了任务中。
完成任务后已经下午五点了。
姜枝擦着半干的长发从浴室走出。蒸腾的热气把她的脸和身体熏得微红,却独独绕过了那双永远冷静凌然的眼眸。
她坐在床沿,将毛巾放在床头柜上,拿出手机,把编辑好的两条消息发了出去。
宋律师很快回复:我订最早的机票,今晚八点就能到。我们在哪见面?
姜枝回复:景宁区红石街道23号,意间茶楼。
刚点击发送,另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陈警官:小枝,你到校门口等我,见面详谈。
姜枝利落地换上衣服和鞋子,推开了寝室门。
*
陈尧,现任青城市刑侦支队长。曾经刚入职时被姜父带过一段时间,和姜家关系密切。在姜家夫妇车祸身亡后对剩下的姐妹俩也多有照顾。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甚至差点去办收养手续。
姜枝在校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身常服,眉间两道深深的沟壑让他看上去冷峻而肃穆,周身气势逼人。好几个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下意识绕了绕路。
“尧叔。”
姜枝走上前,轻声唤道。
看到来人,陈尧微微柔和了面庞,但依然气势不减。好在姜枝已经习惯,也不觉得压抑。
“瘦了。”他拍了拍姜枝的肩。
“没瘦。”姜枝诚实道,“还胖了两斤呢。”
陈尧点点头:“挺好。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姜枝不是很想问有谁十九岁还在长身体。可能在长辈眼里,她就是三十岁也还跟小孩儿似的。
两人并肩在路上走着。
姜枝耳朵微动,不动声色地瞄了几处地方。
以前的她可能还不会发现,但现在经历了系统毒打的她,五感和直觉都有了大幅度提升。
比如现在,她就能隐约察觉到周围哪几个地方有人在潜伏观察。想来应该是警局的人。
陈尧先一步开口打破了平静。
“小枝,你知道那件事具体是怎么回事吗?”
姜枝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声。
陈尧目光犀利,沉声道,“今上午警局接到你们学校好几通报警电话,关于两名学生斗殴致一方死亡的。”
姜枝简单地把上午发生的事说明了一下。
从她的话来看,和那些学生的供词没什么区别。陈尧皱着眉,还是道:“我会处理的。”
他看了眼这个总小到大都乖巧听话,比她姐姐让人省心一万倍的小丫头,叮嘱,“下次见到那种情况,不要再贸然冲上去,你自己的安全为重,知道吗?”
姜枝沉寂片刻,平静地开口。
“我只是想起了我爸妈,如果当年救助及时,他们可能不会死。”
她没去看陈尧的反应,低头踢了脚地上的石子,语气依旧平和却让人不由得心酸。
“可惜还是没能救下来。”
陈尧几乎是瞬间回想起那惨烈的场面,他一时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种刻骨铭心的阴影,不是一两句安慰就能抹消的。如果是过去,他至少还能安慰一句你还有姐姐呢,而现在……
“叔,”女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头,毫不闪避地和他对视。
陈尧听见她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真的死了吗?”
……
……
江玉叶真的死了吗?
宋熠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
江玉叶是谁?
那个被命运戏弄人生错位的女婴,那个永远愤怒仇视一切的家族异类,那个荒唐肆意游走于数个男人之间的猎手,还是那个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眼神却依然清明的将死之人?
宋熠又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他和父亲受江家之托,急匆匆地从家里赶到警局。
那场惨烈至极几乎毁掉两个年轻女孩一生的灾难,在旁人眼中只不过是一次普通又毫不起眼的小车祸罢了。
他们顶多唏嘘两句,可怜一下这对半生都在为社会贡献的夫妇,以及被他们留下的无依无靠的一对女儿。
如果不是因为江玉叶牵涉其中,如江家这样的大人物甚至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
当他们赶到后,几乎要被那个警察说的话惊呆了!
私家车从护栏被撞翻下去,姜家夫妇当场死亡,只有被姜母死死护在怀里年仅七岁的小女儿姜枝,和临时下车的江玉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而真正让他们感到震撼和悚然的——是那具布满了虐打痕迹,血肉模糊的几乎看不出人样的尸体。
那具尸体不属于姜家夫妇任何一人。
那是不慎和他们撞车的货车司机的尸体。
司机是一个又瘦又矮的中年男人,他和姜家唯一的交际是五年前抢劫被姜父逮捕入狱。没人知道出狱后的他究竟是蓄意复仇还是偶然失误,因为唯一知情的当事人也死在了那场车祸中。
而在场的几人中,动手的人显而易见。
即使有姜家幼女的口供,是那个货车司机发现还有活口企图灭口在先,江玉叶实施的不过是正当防卫的权利。
但一个在和平安宁环境中生活了十多年的刚成年不久的女孩,在那一刻所展现出来的疯狂狠戾和残忍本性,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本就是相当具有争议的话题,在那种刺激下精神失常很合理。再加上有江家的帮助,他们帮江玉叶洗脱罪名实在容易。
更别提受害者已经足够悲惨,而那些姜父的同事,是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好友之女被送进监狱的。
在警局初遇后的许多年里,宋熠始终无法忘却那两个紧紧相拥颤抖流泪的身影,以及那个刚成年少女望过来的那双——疯狂又冷漠,如同失去一切的野兽般狠戾孤绝的眼睛。
……真的是那个司机先动的手吗?
他的心底突兀升起这样一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