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早已高挂,周围的环境安静得只剩飞蛾的扑哧声和少女压抑的哭声。两位姑娘靠在巨石后面,犹如寄居蟹寻觅自己可靠的贝壳来抵抗周遭的残忍。田小君在今夜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能说出口,唯一想的只有:到底是死在战争之下可怕,还是长久地活在这个时代之下更可怕?
同蝶花一起回来的田小君看见阿强和自己弟弟在谈笑风生,而方青山则坐在不远处的高坡上吃起了番薯,她百思不得其解,本还以为他会好好教训阿强一顿呢,结果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了?于是,她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径直朝他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番薯,压低声音说道:“好啊你,你追出来不是应该给他点教训吗?居然在这里吃番薯!”
被夺过番薯的方青山有点委屈,将口中未咀嚼完的食物下咽,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回道:“不是我不想教训他,只是我刚追出来,就被蝶花她娘挡着了,像护儿子似的,那我有什么办法嘛,作为一个外人,我自然也理会不了这么多事啊!”
听着他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田小君将他的番薯还给他,嘟囔道:“好生气啊!那这也太便宜阿强了,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蝶花她娘还答应他娶蝶花!”
方青山摇摇头,继续啃没吃完的番薯,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蝶花是很可怜,但如果她们这一路回家有阿强他们看着,应该也能平安到家,只是她以后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了。不过说实话,我们现在这状况,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管好自己,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说完,他把兜里的另一半番薯递给田小君:“你要是生气,可以去踢踢小石子泄愤,但是先把番薯吃了吧,现在找食物不容易,可不能浪费。”
田小君接过番薯,和方青山平排坐着,看着蝶花和阿强的背影,胃口差得是什么都吃不下,但也只能咬下一口难得的番薯。
与蝶花分别的清晨,天空下了好几场绵绵雨。对于蝶花的遭遇,田小君虽然心里同情,但也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虽然她和蝶花只认识了一个星期,但两人之间的友谊却在这个危险的时代背景下显得格外珍贵,临别之际,她想不出能有什么礼物送给蝶花,只好私底下塞了一张银票给她,还叮嘱让她自己好好保管,千万别让她娘和阿强知道了。蝶花一开始满眼诧异地看着田小君,说什么都不肯收,但最后还是半推半就地收下,红着眼对田小君说谢谢。
就这样,蝶花一家和其他一部分难民一样南下回江西,而田小君他们则改变了原来的路线。由于从沿路的消息打听到敌人要进犯南京的消息,方青山提议大家一伙前往山东,一路上也能互相照应。田小君已失去双亲,无依无靠的她想着曲水村还有自己的好朋友小红,果断选择了跟从方青山前往山东的想法;而原先非常坚定要回广西的沈叔叔,在沈姨的劝说之下,也改变主意先往山东暂避。
逃难的路途每一步都十分艰辛,当他们终于来到江苏,发现粮食比预想中还贵了不少,客栈的租金也是水涨船高,再说天气已经准备入秋,大家一伙人所携带的衣物已经不足以抵挡秋风,一个月下来,本来装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已经瘪得彻彻底底,银票几乎已完全用光。
在经过两个多月的艰难逃难路途中,方青山一伙人终于穿过了大半个江苏,离他们的目的地距离越来越短,正当他们充满希望之时,在11月12日这天,一个噩耗粉碎了他们的憧憬:上海已全部沦陷。
田小君还记得,那天傍晚他们一群人还在地下洞里分着刚熬好的稀粥,在奔波劳累了一天之后,大家伙本想坐下来好好享受稀粥果腹的温暖时刻,就在这时,从外头回来的李荣却急匆匆地向大家说了这个如伥鬼般晦气的消息。一时之间,所有人手上的瓦碗碎成了玻璃渣,滚烫热乎的稀粥也凉成了隔夜茶。就连一向贪吃调皮的安儿,也机灵地感应到大人低落的情绪,对喂在嘴边的稀粥扭头加甩手,像是发脾气似的硬是不开口讨食,只会下拉着嘴角,皱起两道豆角似的眉毛,整个模样憋屈得活脱脱一个发霉的水蜜桃。
自从大家知道了这个坏消息后,田小君从未看见方青山如此心神不宁过,最近几天,他比以往都沉默寡言许多,连食量也下降了不少。
连方青山的状态都这么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话不多的李荣更不愿开口说话,每天都只低着头干活和走路;沈爱雪则老是睡不好觉,每一晚都做噩梦,有时半夜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满脸是泪,说是她梦到有鬼子在追她;至于沈姨,本来就身子弱的她在一个月前就病倒了,由于没有得到足够的休息和营养补充,病情一直不见好转,每隔十秒钟就能听到她咳嗽。
不管外界的环境多么糟糕都不能停下脚下的步伐,于是,这天早晨,方青山一行人如往常般继续他们逃难的路程。然而,在他们临近徐州的乡村时,一架鬼魅般的敌机,正悄悄地冒在天空的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