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失散了的沈叔叔他们并不困难,因为大部分从火车站逃出来的人都藏在树林里。他们一看到从火车站跑出来的方青山和田小君,都非常高兴。但转眼间发现两人身后都没有跟着田小君的家人,再看田小君那面如死灰的脸庞,大抵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大家都默契地闭上嘴,不再谈及她的伤心事。
眼见上海北站已被炸得稀烂,短时间内也无法前往上海南站购买前往杭州的火车票,于是沈叔叔一家打算跟着逃离上海的大部队前往无锡。而无依无靠的田小君,此时唯一的拥有的不过是手上提着的两个行李箱,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为今之计只能和大家一起,走到哪算哪。
方青山看着田小君这般失魂落魄,担心地皱着眉头,心疼地帮她出主意道:“这样吧,我和李荣也先和沈叔叔他们去无锡,你也跟着我们走,至少安全点。至于到无锡后,你是想跟着沈叔叔他们回浙江,又或是跟我们一起回山东找小红,到时候你自己决定,这样行吗?”
没有比这更好的决定了,田小君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于是他们一伙人便加入了逃难大军,正式开始了逃亡的路途。
在路上奔波,对难民来说最重要的无非就是食物。可是现在四处打仗,物价也随之水涨船高,原本只需要一文钱便能买四个大饼,现在需要四文钱才能买一个。而对方青山一行人来说,本来还有田小君那一大袋装满干粮的包裹,可方青山在拉着田小君逃跑的过程中急急忙忙地,不小心弄丢了,目前留下来的大饼和馒头还能勉强他们几口人撑个三天,可若三天之后他们赶不到最近的小镇或乡村买到食物,很大可能要面临挨饿的问题。
离开了温暖的家,又从租界的庇护所逃离,接连失去至亲,田小君从未觉得日子这样苦过。在以前都未曾觉得,她人生前十六年犹如在仙境一般过得悠悠自在,小时候能在老家像疯丫头一样满山跑;长大后在父母的供养下安心读书,而现在从天堂掉入地狱后才意识到,以前为什么信佛的外婆老是念叨那句“众生皆苦”。
在路上漂泊的日子简直如同在沙漠中前行一般,既没法探测距离终点的距离,也没有解渴的甘露滋润,只能迈着秤砣般的大腿和一大群人一起前行,她如行尸走肉般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看别人都是这样往前走的,她也照做就是了。
夕阳西下,逃难的队伍渐渐慢了下来;当夜幕降临时,大部分的难民都直接往路边的草地上铺上一层布,直接就地歇息,只有少部分的人还有体力继续前行。眼见沈叔叔走得气喘吁吁,沈姨抱着怀里的婴儿也越走越慢,到最后像是橡皮泥,走得东倒西歪,仿佛能直接瘫在石子路上一样,方青山和李荣一起商量后,决定还是和大部队一样,直接在平坦的草地歇息一晚,到明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在没有路灯也没有油灯的草地上,只剩下高空上的星星还能让人们看见些许光亮,大家除了生起一些微弱的火堆让彼此看清身边熟悉的人之外,别无他法。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下,十分考验大伙的夜视能力,但由于大部分人们营养不足,百分之八十的人在黑夜里都看得不清楚,因此他们都不敢远离人群往远处走,只能老老实实呆在离火堆近一些的位置。
奔波劳碌了一天,大多数逃难的人们早已躺在草堆上入睡,稀稀疏疏的打鼾声此起彼伏地从这一大片泥地上传开。可是沈爱雪却还是无法入睡,她觉得身下的小石子硌得人生疼,耳旁似乎有蝇虫的滋扰。最重要的是,她身子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尽管抱着两个包袱也无法停止。
“小君,我睡不着,我害怕。”她终于忍不住向躺在一边的田小君说道。
闻声而被惊醒的田小君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没事的,我们都在这呢,快睡吧,现在不睡,赶路的时候可没时间休息。”
“可是我怕飞机,也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过来。”沈爱雪用蚊子般的声音哭诉道。
“我也怕,但没办法,我们现在的休息时间很宝贵,明儿一早还要起来赶路呢。这样吧,你要是睡不着就抓着我的手臂,反正有我在你身边,应该没那么怕了吧。”
照做的沈爱雪渐渐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听她呼吸声平稳,就知道她已进入梦乡。可与此相反,田小君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着死去的母亲与弟弟的脸,只有睁着眼睛才能让自己好受些。翻来覆去,她还是无法入眠,最后恼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轻轻地坐了起来,望着满头的星空叹气。
这么美妙的星星应该出现在一个太平的日子,怎么出现在此时此刻呢?正当她坐在毯子上,看着面前噼里啪啦的小火堆发呆时,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向自己轻手轻脚地走来,田小君转身,发现原来是方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