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成全他,我几乎在一瞬间就转了念头。余丹丹非常奸诈,他给出了一个选择,让我两难。
留下他,要冒着他可能转换人格大发淫威伤害他人的危险;不留他,要面对他一定会转换人格然后回来找麻烦的事实。我可没忘了我把脚踏在余瑜胸口时他眼睛里那种恨不得食我肉啖我血的光芒。
比起余丹丹我当然更讨厌余瑜。自大扭曲暴虐的反社会反人类分子,杀人估计就是他自己干的。只要他的主人格出现,卢副院下班的时候脸色从来都是土黄土黄的。他不愿意消灭副人格,并以此为傲,坚定认为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可以通过脑电波控制他人……赶这样的人进入现在这个无拘无束的世界里会不会称王我不知道,但只要他不死,曾经把他踩在脚下的我以后麻烦一定少不了。
我一不是医生,二不是圣母,谁是主人格谁是副人格关我屁事?我当然要选择对我有利的路来走。如果余丹丹能让余瑜消失,我倒是可以考虑接受他的存在,毕竟人妖比杀人狂要好对付多了。
可我不能自打嘴巴,也不能承认我被他说动了,刚斩钉截铁地要他滚蛋呢。于是我找了一个台阶下:“那这样,下午我们开个会,针对你们的去留就投票决定吧。”
余丹丹昂着头下楼去了,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韩波看着他的背影没入楼梯,笑着说:“我还真想看看他变成另外一个人是啥样的?”
我说:“要不是惹了他的主人格,我绝对不会把他留下来,这人非常危险,我们得时刻提防着。”
韩波呵呵:“我记得你也这样说过周易。”
我捧住额头颇觉伤脑,人家组队打怪都是选有本事的,怎么到我这儿全是非正常人类?
中午周易和韩波出门摸周边情况;赵卓宝抱着笔记本看电影看得津津有味;李铜鼓问了我两回巧克力的事,逼着我在家里翻箱倒柜给他找了几粒不知哪年剩下来的咖啡糖,勉强打发了;刘美丽和彬彬一同看顾着二叔,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到绝境,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余丹丹很乖巧地陪在我妈身边,帮忙淘米择菜收拾院子,然后一人搬个小凳对面坐着洗面筋。他洗不好,但是很虚心,阿姨长阿姨短的嘴像抹了蜜,把我妈哄得很是高兴。后来又不知说了什么鬼话,我妈还吸吸溜溜抹起泪来。
我一直站在楼顶居高临下地瞭望,自然忽略不了他俩的动静,偶尔他抬起头来看到我面色不善,便会露出一个假惺惺的微笑来。
午饭前人都回来了,我强行叫醒我爸,把除了二叔之外的所有人都集合到了客厅里。一共十个人,有座就坐,没座就蹲着。
“都到齐了吧?”
我清清嗓子,接过刘美丽递上的一杯茶,正准备很威严地在沙发坐下。被一脸起床气的我爸一屁股怼开,大马金刀地占了半个沙发,“一边去!没睡俩小时,开哪门子会!”
威严荡然无存,我只好尴尬地溜边给我爸腾地方,看韩波坐在电视柜上忍俊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说两句啊,”学着王队长每次开会的开场白,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场一些,“大家都知道现在丧尸横行,咱们能保住命来相聚一堂也是缘分,希望大家别把自己当外人,都能有一家人一个团队的觉悟。所以今天,我们开个小会,讨论一下目前的形势和未来的工作……不是,是未来生存的方向。”
“你咋废话那么多!”我爸按着太阳穴不耐烦地拆我的台,“跟谁学的打官腔哪,有事说事,没事我还要睡觉呢。”
“就是,家里一堆活,你这孩子有开会的功夫不如出去给我找两瓶液化气。”我妈也跟着添乱。
彬彬站在门边,焦心地道:“姐,我爸离不了人,你说快点。”
“行了行了!”我把杯子往茶几上一顿,一家子没一个支持我工作的,营造的严肃气氛被他们破坏得一干二净。
“那我不废话了,就三件事,第一说打算,第二算物资,第三制定计划。开始吧,一个一个发言,爸,您先说。”
我爸瞪我:“什么玩意儿没头没脑的,你让我说什么?”
“说您的打算啊,”我怄着眼不高兴,今天就没高兴过!
“说说对现在的形势有啥想法,以后日子咋打算的,家里这么多人都投奔您来了,您不能一点计划没有吧?”
我爸对“大家来投奔他”的说法很受用,表情缓和了许多,揪着胡茬子想了一会儿,说:“我的想法嘛,就是我们还得守在这里,等等看政府的救援。你们小年轻都不要冲动,也不要老想着往外跑,有叔一口吃的就有你们的知道不?这满城的僵尸单靠你们几个能杀完吗?不能!我们要相信政府不会放弃我们,给他们一点时间集合部队,等大炮坦克一轰进来,槐城还是会回到我们老百姓手中的嘛,这里是我们的老家,你们都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们要保卫我们的家园,守护我们的故土……”
“爸爸爸!”看韩波跟周易两个人抖着肩膀偷笑,我急忙打断他,再说下去变成故土难离大演讲了,“行了我们知道您的意思了,您说的对,下一个,妈……算了您也别说了,等会您负责点清楚粮食就够了,周易,你们几个说。”
周易的发言很魔幻,他重申了关于丧尸必然进化的观点,要求我们杀完丧尸不要忘记翻脑壳,鼓吹了一番晶核异能论,撺掇大家一起外出吸纳队员,展望了建立大型基地成功登顶人王的辉煌未来。
他的发言结束后,连三个精神病患者都用鄙视的目光注视他,更别提其他一脸懵圈或者一脸麻木的人了。
刘美丽的发言很上道,她反复表达了对我们一家子的谢意,表示跟着队伍走,坚决拥护我……被我瞪了一眼后改成我爸妈的所有决定,以及发挥自己的特长做好健康保障。
我爸妈听完频频点头。
彬彬的发言很心酸,他表示他从今天开始直至以后都将为了二叔的康复而努力,如果不能康复,那就要替他爹妈报仇,杀光所有丧尸。
在末世还能拥有远大理想的少年,我们自然不会浇他冷水,纷纷给予鼓励。
韩波的发言是和我商量过的,故而说起来简短精悍。主要四点,加固围墙阻隔,搜罗武器物资,人员各司其职,建立对外通讯。
“我跟小波意见一样,”我做起了总结,至于眼巴巴等着的余丹丹三人,直接被我无视,没给他们发言的机会。
“要不要走,主要看能不能活。如果在槐市我们就能活下去,那是没必要去别的地方冒险,活不下去就得找庇护。万一有一天丧尸围来了呢?粮食吃完了呢?所以我们需要跟外界建立联系,看是不是有更好的生存地,接下来乃至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
忽视我爸不赞同的眼神,继续道:“至于怎么建立我们再讨论,不过这一块目前看来还很安定,当务之急是先把安保工作做好。我建议我们分成两个组,一个组出外找物资,一个组留家里砌围墙——我的意思是在外头加一圈,沿着原先巷子的墙,绕房子扩大一圈,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还需要水泥,所以下午我们就出去找东西。妈,现在家里有多少粮食?。”
我妈想了想说:“加上小余带来的,一共有六百斤大米,一百五十斤面,百来个鸡蛋,腌肉腊肠咸鱼什么的还有几十斤,十来个人怕也吃不了多久。”
余丹丹举手,我无视。
韩波说:“工厂停了,粮食和菜都没人种了,等于吃一斤少一斤,我们得多找些回来,再囤点罐头什么的,下午我和周易开车去扫几个超市,能拿的都拿回来。”
余丹丹又举手,我仍然无视。
周易插嘴:“武器,武器别忘了!去派出所或者分局,弄点枪啊炮啊手榴弹什么的,就算被丧尸围了也能炸出来。”
我妈说:“罐头吃多了人都干了,没人种菜我们可以自己种嘛,你们去给我找点菜种子,我会种。”
余丹丹持续举手,我白他一眼:“啥事?”
余丹丹笑眯眯地指指李铜鼓:“他哥是粮食二库的党委书记,他以前也是二库的职工,你不如叫他带路去搬粮啊。”
“啊?”
我一惊,还没来及问,余丹丹又道:“军分区的仓库在小江山,那里知道的人不多,如果我们早点去,也许能找到不少好东西。”
“真的?”
这下连周易也兴奋起来,余丹丹就像怕被我打断一样继续道:“卢羊县水泥厂离这里三十公里,要拉水泥,得找个大点的车,那里还有小型的搅拌机,可以一起弄回来。”
这下所有人都惊讶了,我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余丹丹娇羞一笑:“我以前是市委秘书。”
“你胡扯也要有个底线。”我嫌弃地看他。
副人格是依托主人格生存的,他们没有现实的过去,所有的经历都是主人格臆想出来的,有缺陷不完整的。就算余丹丹的身份是“市委秘书”,那也是虚的假的用以自我催眠的。
余丹丹无辜地眨眨眼:“我真的是市委秘书,只不过生病了就没去上班了,这些单位啊企业啊我以前都陪同领导去视察过的,记得很清楚啊,骗你干吗?”
刘美丽蹭到我身边,趴在我耳朵上小声道:“可能是余瑜去过,记忆通过加工之后再共享了。”
有道理,可余瑜不过是个无业游民,他怎么会接触到这些单位?军械库,水泥厂……听起来很诡异的样子。
这时候我爸妈和周易他们都情绪高涨热烈讨论起来,显然对余丹丹给出的信息非常感兴趣,我爸也不困了,很是激动地说:“有枪有粮,还怕建设不出南泥湾吗?一切僵尸都是纸老虎,只要我们咬定青山不放松,最终的胜利一定是属于人类的!”
我妈也高兴:“粮食是根本啊,有了粮食怎么着都能活下去。”
我不会扫大家的兴,既然打算留下余丹丹,那他积极出谋划策我还是应该奖励的,于是我僵硬地笑了笑,道:“爸妈,这些事待会再讨论。会议还有一项议程,就是针对小余他们三个人的去留问题,大家投个票决定吧。”
我妈奇怪地看着我:“小余他们怎么了?来都来了,投什么票啊。”
我叉起胳膊坦诚道:“这么跟您说吧,我爸昨天也看到了,小余小赵和小李呢,是我们院儿的病人,而且他们三个不是一般的病人,都是在院长那里挂了号的,由专人亲自看管治疗的病人。美丽,你来介绍一下他们的病情。”
刘美丽被我点名,肩膀倏地耸了起来,磨磨蹭蹭站起来道:“嗯……赵卓宝是情感性精神分裂症患者;李铜鼓是暴力性精神分裂患者;余……余瑜是多重人格障碍。”
我妈更奇怪了:“小余不是叫丹丹吗?余瑜是谁?”
我被我妈关注点打败了,重要的难道不是他们的病?只得摆摆手道:“算了,跟你解释不清楚,我觉得如果要组团行动,彼此还是应该了解多些。他们三个都是精神病人,可能,我是说可能会出现一些异常的状况,你们自己判断。情况就是这样,大家要是同意他们留下来的就举手吧。”
说罢我举起了手。
余丹丹微垂着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赵卓宝两眼滴溜乱转,几次想张嘴又闭上了,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余丹丹身上。而李铜鼓更是执着专一地只看他。
看着他们的表现,我又想起余瑜因为我随口的一句话就说我不把他们当人看的挑唆之言,余丹丹显然稳重多了。
韩波也举起了手,我妈还在问:“什么是情感性,什么是暴力性,是说小李会乱打人吗?”
余丹丹一开口就是轻言细语:“阿姨,您看我像疯子吗?我们几个是有病的,但也没到疯疯癫癫识人不清的地步,都没家人了,您能不嫌弃,我们只有感激您,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的。小李也不会乱打人,他以前被人欺负狠了,脑筋不太清楚,在医院里治了好几年,现在还是能分清好坏人的,他很听我的话,您就放心吧。”
“哟,小李也真是,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咋这么老实呢?被人欺负不会还手啊?真是……”
我跟刘美丽不约而同撇撇嘴,没还手他能被逮进精神病院?我妈这关注点又出现了偏差。
“嗯,不止是小李,小赵的身世也可怜,找对象没一个好的,尽欺骗他来着……”
随着余丹丹语言毒素的娓娓蔓延,赵卓宝不失时机地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哭喊着“我苦啊我苦啊!”李铜鼓蹲在地上画圈圈,嘴里还含着一颗过期糖,一副窝囊样儿。
三个人默契的配合终于打动了我妈我爸的心,最终除了周易,都投了赞同票。
散会之后,我坐在沙发上没动,冲着脸上感恩之色未散的余丹丹翘起了大拇指,一脸嘲讽。是不是真感恩,只有他自己知道。
像是为了回击我的嘲讽,余丹丹会后立即行动了起来,他把李铜鼓和赵卓宝叫到院子里窃窃私语了许久,之后李铜鼓就乖乖地跟到韩波屁股后头去了。也不说话就那么跟着,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倒把韩波给弄毛了,苦着脸喊:“上厕所你也跟着是啥意思?我尿尿不用人扶!”
而赵卓宝则是来找我了,拍着胸口道:“我妈让我保护你家人,这不废话吗?你家人就是我家人,他不说我也得保护好爱我和我爱的人啊!”
得,余瑜是他爸,余丹丹又成他妈了,可算是父母双全了这下。
经会议分工和会后调剂,目前我家人员暂时分为三组,一组由我,韩波,周易和余丹丹,李铜鼓组成,负责出去搜寻物资,建立对外联系;另一组由我爸带着赵卓宝和彬彬,负责在家盖围墙;其余的生火做饭分配房间照顾病人等后勤工作就由我妈和刘美丽包揽了。
所有人都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满意,唯有彬彬跑来找了我。他有点犹豫不决,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姐,我……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杀丧尸。”
一天一夜的休整并没让这孩子的状况看起来好多少。二五式褐色棉风衣裹着他消瘦的身体,厚厚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鼻翼有几道细细的像是被指甲刮破了的血痕,嘴唇脱了皮,脸颊也凹了进去。
他的长相和我十七八岁时很像,都是老齐家基因生成的容长脸浓眉眼,饿个几天下巴显得特别尖,眼神里还带着少年独有的迷茫。我看了他一会儿心就微微疼了起来,没有问他原因,搭住这个已经比我高了半头的堂弟肩膀,慢慢朝门外走去。
“彬彬,咱们是一家人,二叔是我亲二叔,你和我亲弟弟没两样。昨天,姐姐问你那话没有恶意,只是担心,你能明白么?”我语重心长。
他低下头:“我明白,对不起,我昨天说话过分了。”
“跟自己家人不用说对不起。你知道你爸情况不好,姐也只是想弄清楚原因,看看找不找得到解决办法。你能不能跟姐说说,这几天你们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午间的阳光明亮得刺眼,院子里正捞咸菜坛子的我妈满脸欣慰地看着我和彬彬并肩站立在廊下,就像小时候那样对我们说:“不要带你弟乱跑啊,没事干睡个午觉去。”
彬彬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猛地扭过头捏住鼻子,含糊不清地对我说:“姐,我……我真害怕,我妈不在了,我爸他……我爸也的确被丧尸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