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彬彬的叙述里,他和二叔的经历可比我们一家要跌宕得多。并且他们所知丧尸爆发的时间也不是我发现的那天早上,而是头天傍晚。
那天二叔一家没有任何察觉,照例上班上学买菜做饭的各有去向。经过一天愉快的学习,彬彬是在晚自习前出学校买零食的时候发现不对劲的,他看见了人吃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同学被小卖部老板给啃了,血喷三尺多高。
这孩子不但遗传了老齐家的长相,在敏锐程度上也和我一样,时机灵时抽风的。当惊悚的一幕在他眼前发生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躲藏或报警,而是赶快回家。据他自己描述那是一种“恐怖片成真了”的感觉,头脑空白之下只能想到回家。于是招呼没打书包没拿就往家直奔,一路头都没敢再偏一下,就怕又看见什么不忍直视的场面。
快到家门口正好接到二叔电话,二婶突发急病,叫他迅速赶往人民医院,彬彬着急忙慌地跑去医院,正赶上晚高峰,人车特别多,他那时便发现街面上已经有些乱了。几处出车祸的,几处打群架的,到处有人在尖叫,警笛声四处鸣响着,整个城市看起来乱象丛生。他惦记着老妈,没空去围观热闹,只一鼓作气跑到了医院跟他爸汇合,爷俩却连二婶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之后便是难熬的一夜,医院里陆续有人犯病变异,例如走得好好的护士突然就摔了托盘僵直了身体,吊着水的病人突然就歪着脑袋龇牙咧嘴,这些人的皮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伸着手准确抓到身边的活人张口就上。那一时间撕咬啃噬处处可见,惨叫嘶喊处处可闻,救死扶伤的医院简直变成了一个大屠宰场。所有没有反应过来只会尖叫的人都成了丧尸的食物,而反应慢一些被咬了却逃掉的人则成了第二批丧尸生力军,他们变异的速度大约只有几分钟,这是彬彬亲眼所见。
二叔和彬彬是幸运的,由于那天ICU病房外除了他俩没有别的家属,与中心屠宰场有一定的距离,而其他地方的口粮又暂时满足了丧尸的需求,以至于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藏匿逃跑,险险逃过了丧尸的迫害。
一起跑出医院的有不少人,二叔彬彬在逃跑的过程中丢了手机钱包和一只鞋子,跟着其中几个看起来精干的家伙对抗了几只丧尸,找了两辆车逃往小江山。一路所见血腥惨烈的城市境况让他们心惊胆战,他们不敢回家,于是在同伴的建议下,躲进了那个破旧废弃除了石块和尿臊味儿什么都没有的防空洞。
之后几天里,他们用仅余的两支手机乱拨,接通率为零。二叔求他们给自己大哥打电话,打了一次没有接通,再要求便遭到拒绝,理由是他们的家人都没接电话,遇难率百分之百,你家怎么可能还有人?留着手机的电看看网络信息,发发求救贴什么也是好的,这理由虽荒谬却让人无法不接受,毕竟手机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后来有五六个人耐不住饥饿出去找吃的,一个接一个的,全都是一去不回,铁门外头却渐渐多了几只不知从哪儿爬上来的丧尸。剩下的四个人开始还雄心勃勃地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冲出去,去哪儿找吃的,往哪儿走更安全之类的话题,随着丧尸的嚎叫声越来越刺耳越来越密集,几天之后饿脱了力的人只会焦躁地走来走去,甚至互相无端责骂起来了。
也就是在这时,二叔发现其中一个人藏了一部手机。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打到没电或丢了,而是藏在裤兜里,一直没有使用。本来不会发现,全因此人饿到濒临崩溃,准备破釜沉舟,给二叔彬彬和另外一个人做动员没人搭理之后,他开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往外冲。可彬彬这边刚把门关好还没一分钟,那边他又咣咣砸门要进来。
一进来那手机就从裤兜里掉出来摔在地下了。二叔二话没说上去直接抢了,打开一看还有二十的电量,抱着一线希望,又给他哥打一电话,这回终于接通。
彬彬叙述到这里停住了。家里的人不知啥时候都溜到了我们身边,停了手里的活儿,聚拢在门廊左右听他说话。
周易甚至从楼顶探出脑袋来:“你小子半天没说到点子上,问你爹是咋被咬的呢。”
我拍拍彬彬肩膀:“累了进屋歇会儿。”
彬彬垂着眼帘摇摇头,声音里充满后怕:“就是被那个人咬的,那个藏手机的,他跑出去就被外面的丧尸咬了,回来趴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变了,趁我爸不注意咬了他的腿,甩都甩不掉,后来……后来我拿石头砸了他脑袋。”
韩波不解:“照你这么说防空洞里除了你爷俩,应该还有一个活人一具尸体才对,为啥我们去的时候只有你俩呢?”
“防空洞很深的,尸体还在洞里,我把他拖到最里头去了。另外那个人看我爸被咬,就跑出去了,不过好像没跑掉……”
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那个幸存者出门就送进丧尸嘴里了。
彬彬抽泣了一声:“我以为我爸也会很快变成丧尸,吓得不行,我爸说他要是变了就让我把他也砸死,可是我怎么能下得了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到大伯你们来,我爸还都好好的,所以我才没说,我以为我爸挺过去了,不会变了,可他现在这样……”
彬彬泣不成声,我妈上前搂住他给他擦泪,不住地安慰:“乖孩子好孩子,咱不说了啊,你爸会好起来的,爷俩都好好的没事啊,不哭了。”
“这真是奇了,”我喃喃自语,“别人都几分钟就变,二叔不会真的骨骼精奇吧。”
周易在上头嘿然:“好事好事,咱们这帮人里最先获得异能的,恐怕就是你二叔了,能亲眼见证人类进化的神圣时刻,我们应该高兴嘛。”
余丹丹一直靠在门边静静地听,此时贴近我道:“周哥说的异能我是不了解,不过我在想,你二叔是不是有抗体啊。”
我皱眉:“什么意思?”
余丹丹翘着兰花指摸下巴:“丧尸病毒可以在人体内迅速扩散,将人变成行尸走肉,这跟杀了他们没有分别。可是为什么?病毒为什么还让肉身继续活动,为什么一定要激发出活吃人肉这样的功能?”
我眨巴眼:“因为只有实现进食步骤才能让病毒更快地扩散开来?病毒是通过血液传播的?”
余丹丹一拍手:“聪明!咬人,这的确是传染最快的方法,但是病毒未必仅仅通过是血液传播的,否则怎么解释第一批莫名其妙变异的人?”
我不寒而栗:“空气传播?不可能吧,那我们还活个什么劲?”
余丹丹一副深思模样:“也许是空气,也许是风,也许是什么我们还没发现的物质。假设,丧尸真的是一种未知病毒引发的,那么先感染上的那部分人必定就是敏感体质,他们弱,所以病毒先找上了他们,再由他们作为宿主媒介,去感染那些不那么脆弱的人类。”
“也就是说,”我顺着他的思路想,“病原体也许并不是那么强?像我们几个就没受到初病毒的影响。”
“是的。大部分人都没被感染,都是被咬之后才变异的,也许它并不是那么强,一百人里只能感染一两个,可是经过人体之后,它的感染率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百。”
“这跟我二叔有什么关系?”
余丹丹甩了甩头发,笑道:“你二叔被咬了却没变成丧尸,他就成了这百分之百里的变数呀,如果不是周哥说的特异功能要被激发了,那就可能是他的体内带有丧尸病毒抗体。”
我心里一惊,脸上已经习惯性挂起了不以为然的假笑:“说你没跟余瑜交流过我还真不信,都这么会幻想杜撰呢?我二叔他要是有抗体,现在就不会昏迷不醒了,他这个样子虽然不是吃人的丧尸,可跟活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彬彬似想说话,我拉住他的手轻轻一扯,制止了他。
就这一点点小动作,还是被余丹丹看在了眼里,他盯着我们的手,微不可察地一笑,接着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就这么一猜,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抗体只是让人变成你二叔这样,那我还不如变丧尸好了,嘻嘻。”
众人议论了几句安慰了几句就散了,彬彬看着余丹丹进屋上楼,转过头对我说:“姐,姓余的说我爸有抗体指不定是真的呢,你看我爸现在烧也退了,虽然一直不醒,但呼吸心跳什么的都还有,如果他有这种抗体,那我们……我们也不用怕丧尸抓咬了。”
我使劲敲了敲他的脑门:“怎么不怕?被丧尸咬了就回来吃你老子一口肉还是喝你老子一口血?你这小子真是不孝!你爸现在生死未卜的你想干什么?把你爸贡献出去?抗体什么的不过是姓余的猜测之说,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传远了,难保不会有些病急乱投医的人上门来抢,到时候把你爸弄去检查抽血做实验提炼血清什么的,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彬彬惊恐地瞪大眼睛:“不要不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也许有一线可能……”
“可能个屁!”我凶恶地打断他,“以后不要再提了,别说你爸没有抗体,就算是真有,他怎么不好转不清醒?连姓余的都知道,不变丧尸变植物人,这样的抗体要了何用?但是!外面的幸存者,上面的头头们可不管你有用没用,那些人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的,弄过去折磨得不成人形,万一提炼不出他们要的东西把人扔了就是,到时候你连收尸都找不到地方啊我的弟弟!看过电影没有,这点社会经验都不懂?”
彬彬被我吓得脸都白了,忙不迭点头:“对对,我知道了,再也不会说了,我不要我爸被人弄去做实验,我没有妈了,就一个爸我一定要保护好他。”
我喘口粗气:“你明白就好,出去砍丧尸什么的你现在还不行,过段时间等你爸稳定些,你再跟着吧。”
下午五人小队整装出发,执行第一次搜资任务。坐在被污血糊满了的五菱面包上,我的心里还是惴惴不安。
彬彬亲口承认了二叔被丧尸咬到,他的骨骼形状和皮肤颜色也确实表现出了尸化的症状,可是他却没有死,也没有转变为丧尸,这难道真的是所谓的抗体在起作用?在电影里,幸存者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得到抗病毒血清,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杀丧尸收地盘活下去;在现实里,我当然也希望有这样的药,可是如果没有,也并不是不能靠自己生存,哪怕生如蝼蚁。
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站得高望得远,“格局”很大的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挽救人类挽救文明,挽救金钱权力,挽救灯红酒绿,在这过程里牺牲一小部分蝼蚁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怀疑地看着正一脸轻松望向车外的余丹丹,他为什么要嘴贱地提出这个可能性?他会不会对我二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有机会,他会不会在某种环境之下卖了我二叔换取某种利益?
余丹丹感觉到我的注视,扭脸看了我一眼,微笑着说:“还在想你二叔的事?”
我面无表情:“他没有抗体。”
余丹丹盯了我一会儿,无奈叹道:“我也没说他一定有,你这是不相信我啊?如果我告诉你,丧尸爆发世界大乱我挺高兴的,巴不得永远乱下去,这样我就永远也不用再回到精神病院里,你会不会放心一点?”
我斜觑他,语带警告道:“总之以后碰见其他人少提我二叔,我这个人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谁觊觎我家人,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余丹丹龇开白牙呵呵直笑:“我对你二叔可没兴趣,我不喜欢老男人。”
周易在驾驶座上作势呕了一声,恶意挖苦道:“市委秘书搞基,搁以前这可是爆炸新闻!”
韩波乐得前仰后合,笑道:“你可别乱说,人小余是女孩子对吧?”
余丹丹先嘟嘴翻了周易一眼,又露出甜蜜蜜的笑容对韩波嗔道:“还是韩哥懂我,周哥太坏了,欺负人嘛。”
周易呕,韩波笑,李铜鼓谁也不看只顾拿大饼脸贴着车窗看风景,车厢里的气氛轻松了一些,我也微微放松了嘴角。
昨天的大雨像一场幻觉,在炽烈阳光照射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街头巷尾甚至再找不出一块湿迹。微寒的温度只维持了一夜,这会儿又开始不断升高,很快车子里不开空调就觉着闷得慌了。明晃晃的大太阳并非没有好处,正如周易所言,越是没有遮挡物的道路阔地,越是找不见一只丧尸的影子,而街边一些幽暗小店的玻璃后头,倒是能看到几张腐烂僵滞的面孔。
开过城市的主干道解放路,随处可见被丢弃的车辆,横七竖八的趴在路上。各种衣服鞋子纸张易拉罐之类的奇怪物品或堆积或散落,绿化带里的植物多有毁坏,一株法国梧桐倒向路面,三分之二的根茎都被拔出了泥土。那些大型的商场写字楼看起来犹如濒临拆迁,除了建筑垃圾之外,还有许多从高处扔下的家具家电残骸,一扇扇反着光的窗户后头,看不到半点生气。
解放路与胜利路交叉口有一处新建小区,尚未开盘,建了一半的住宅楼外还留着大大的广告板:大隐于世,红尘桃源。
这座繁华不足安逸有余,人口不到百万的四线小城,已经沦为了丧尸的桃源。
拐上胜利路,居民小区多了起来。韩波看着那一幢幢在视线里后退的楼房,叹道:“都这么多天了,能活着的也对丧尸有所了解了吧,大白天的竟然一个出来的都没有。”
我道:“也许全死了。”
周易道:“不可能,你看这么多小区得有多少人啊,就算丧尸一家染一家的,总有漏网之鱼,总有知道躲一躲的吧,我说他们要么跑出城了,要么就是吓尿了不敢出来。有空咱们去摸摸底,找到活人就吸收进来,老弱病残的不要,挑几个身强力壮的,给他吃几天饱饭,我再教他们几手功夫,趁着丧尸现在没进化,把市里一片一片的清,清出个大一点的地盘来,我们就可以建基地了。到时候逮几个烂得不厉害的丧尸回来天天喂肉,喂完就打,打也要打到他们进化出晶核来,哎对了,我觉着大学城那片地方不错……”
周易就是话题终结者,前头几句还能听,越说越不上道,逗得韩波和余丹丹乐不可支,假模假式地附和他两句,他说得就更来劲了。我瞪着周易的后脑勺发愁,这小子的妄想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们的目标是小江山,故而没在市里多做停留,一路飞驰开到了山南。按照余丹丹的指点,顺着一条仅能通过一辆车的小路开上半山腰,远远便看到了军绿色的大门。
“有人捷足先登!”
韩波一指前方,军分区的枪械仓库大门洞开,几只木箱子翻倒在门口,几张被雨淋透又晒干的靶纸皱巴巴的落在地上,院子里杂物遍地,像是有人把所有东西都搬到院中再挨个挑选打包带走之后的场景。
我们来迟了,这里被人洗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