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暴露了身份被怀疑,还是自己被人出卖了?林墨极力控制住自己条件反射想躲避的目光,在不知多久后,才复又听见那个一如既往不带波澜的声音。
“蒋晨熙......名字不错。”
“谢谢。”林墨很快做出反应,下意识摩挲了下手指,嘴角眼稍却挂起一个恰当的弧度。
“初次任务?”
“嗯,是.......”
“刚才反应不错。你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吧,不害怕?”
虽不懂这位军官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但林墨仍攥着冷汗谨慎措辞,最终出口的话却是意外偏了几分:“您也不怕,不是么?”
等了几秒,林墨没有等来下一个问题,倒似乎看见江月辞眼角染上了一点稍纵即逝的笑意。
可惜林墨此时分不出心思去捕捉那一点情绪。
方才江月辞温热的气息撞上那块冰凉的金属,灼热的感觉便自林墨心口烧至全身久久未褪。始作俑者却像真的只是为了看那无关紧要的一眼,与她客套几句便离开了。
不会有人知道在这堪称冻结的六十秒内,冰下水流掀起了一场怎样的波涛,正如林墨此刻尚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被识破。她不知道混入调查队会受到纪检部何等的惩罚,但独调组组长只要一句话,理当就能断送她的下半辈子。
这厢林墨心中千回百转,那头改装车依旧在刘队长的驾驶下在雨中平稳前行。前排陆少校给江月辞递了一沓新弹匣,说话间谈到地下最新的研究动向。另一头的陈欣从先前安静到现在,一个人跪坐在过道中随着车子摇晃,让人想到雨中飘零的枯叶。
十五分钟的时间一晃而过。
“东西拿好,准备下车。”
江月辞率先跃出车门,示意后面的人抓紧时间。有队长扶着陈欣强行将她带下,林墨则戴上面罩紧跟其后,然而当她跨过地上尸体时还是不免心头一颤。
五米,四米,三米......
林墨在瓢泼的大雨中急速奔跑,看准了前面队伍进入的洞口不敢移开眼。
就在她快到达那边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一声猛烈的撞击声,她不禁回头看去。
原是来之前蜂群一直跟在飞驰的车后方不远处没有被甩开,直到他们一一下车,蜂群感知到气味直接舞着尾刺攻向了那车子,目标是现在还留在车里的严副队!
情急之中,她看到身后不远处的刘队长直接选择回身跑去,同时停住脚步的还有另一人——
枪声再响,从前后两个方向射击虫群,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通路。此时林墨已半缩进了洞穴,最后看见的是江月辞定在蜂群中射击的背影。
“嘿!愣什么呢,快下来!”
林墨认出是李清欢的声音,从她脚下的通道里传来。
好在下洞的过程无惊无险,林墨同迟来的两位队长一起依次滑下砖石通道,落入了下头的一方水潭。好在现在是七月,正是天热的时候,这水虽阴却也不至于凉得刺骨。林墨先是呛了口水,适应了水温后便拿手抹了把脸睁开眼,自己试着踩水换气,手撑着岸边泥土翻上了岸。
“咳......原来你会水吗?咳咳......”
不多时,李清欢被陆霖抓着领子捉上了岸,自己分明被呛得话都说不清楚还好奇地往林墨身边凑。
保护区内没有什么碰水的机会,为数不多的湖泊河流都给了搜查队和外勤部门做练习用,算作军用场地,一般人甚至不能轻易靠近。何况林墨只是普通人,第一次下水没被呛到的林墨只能把这归咎于“运气好”了。
乘他们说话间,其他队员也三三两两到齐了。刘队长和严副队各自抓着陈欣和那平头游到岸边,干洁的泥土上很快积出几滩深色水印,洞穴空腔里响起一阵呛咳声的回音。
待林墨查点完背包里的物资,环顾了一圈后,才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个江组长方才没下来吗?
就在此时,她听闻头顶传来了一声闷闷巨响,连带着整个洞穴都震了震。瘫在地上休息调整的众人也不明所以向上望去。
紧接着,那洞通道里就落下一人。
平静的水面被激起一阵波涛,有水泼到林墨身上。她用手揉了把被迷糊住的眼往水潭中间望了一眼,正看见江月辞从波纹中心探起了身。
顾不得自己的水平连旱鸭子都不如,林墨身体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欲在岸边伸手,却见身侧陆霖已先她一步扎进水中,将人往岸上带。
林墨恍然醒悟一般停在了原地,心里莫名有些茫然,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她对这个不明来历的组长不该是戒备着保持距离吗?
但不及她想明白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从何而来,就在转过视线时陡然间瞳孔一缩。只见水中一抹红色晕开,有血滴滴答答绵延上岸。
林墨心中有了猜测,眼神直往江月辞身上瞟。她瞧见江月辞半挂在陆霖身上被扶上来,一站上陆地又瞬间没事人一样地挺直腰背,脸上还是一副如常的淡漠神色。
只有受伤的右手不自然地垂着,一道划伤贯穿小臂,被水浸得泛白。
“那个,你的手......我包里有绷带。”严副队看见那伤,脸色似有惭愧。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翻包,却意外地被江月辞推拒了。
“没事,先往里走。”她声音略显低哑,“我把洞口炸了,外面的东西进不来,但血腥味可能从水里引来东西。”
这方地洞照明不足,现下只靠他们的手电打出的光圈勉强看清模样。在林墨看来,那些自然形成的岩石和地形起伏都长得一个样子。可偏偏江月辞莫名就能看出名堂。她自顾自绕了洞内一圈,蹲在洞壁旁观察了下,就指了个往南的窄道。
“走这里。”
众人无甚异议,各自整理好装备,自然而然形成了个以江月辞、陆霖打头阵,刘队长断后的队伍。洞穴幽深沉寂,一时间只有脚步声杂乱响着,河水小小咕涌了一下,复又归于平静。
*
内区,地下城。
无窗的房间被灯光打亮,偌大的书柜占满一面墙,整齐码满了厚实的书。实木的办公桌后坐了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正握了支钢笔修改暗纹书页上的笔记。
那张长桌前还站了个士兵,应是不敢正眼瞧对面那人,只低头盯着脚下的绒毯低声说话:
“......都按照计划安排好了。另外,信息组紧急报送了一起系统入侵,篡改的恰好是这次外区任务的成员名单,需要追查吗?”
桌后的男人没发话,似在专注做手里的事。士兵得不到回应也不敢出声催促,只好僵着身子等着。
直到那人终于停下笔,他才试探着喊了声“上校”。
他终于抬起头,瞟了面前那人一眼。灰蓝色的眼睛只阴沉沉一抬,士兵就被生生吓得闭了嘴。
“真名,查到了吗?”
士兵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吐出了个两字的名字。
“把门带上。”男人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让士兵退出门外。
空荡的屋子里只余东篁一人,军装上的银色金属领章静默着反出冷光。他换了支墨水笔,在新的一页上落下字迹。
“呵,倒也算好久不见了。”
笔尖轻轻点下,鲜红在素纸上洇开一朵。
*
安静让人对时间的感知都变得慢,一路上又都是一成不变的坎坷岩石,厚重的空气在枯燥中缓缓凝结。可能是为了打破压抑的气氛,李清欢故意拖慢了脚步,和林墨走近了些距离悄悄说话。
“那个,你觉得江组长和陆少校这次为什么会突然来?”李清欢压着声音,眼睛心虚瞟向前方被八卦着的两个对象。
“可能突然收到了黄蜂群的预警?”林墨接过话头,“他们独调组权限很高吧,也许会收到一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听了林墨的猜测,李清欢换上一幅神秘兮兮的表情说:“这事儿,我倒觉得和地下那边有关系。”
“地下”两个字一出来,林墨就嗅到了可打探的味道。
自那次物种暴/乱,中央垒区成为人类最后的庇护所之后,最高行政处对地下城的建设就提上了日程。研究院、安全管理部、医药总部,等高级部门都陆续转移到了地下,这其中也包括了林墨父母去世前所在的环境调查部。
这正是她这次来此的目的。
“地下?”林墨故意装作不知,“独调组不是独立于各部门之外拥有最高权限吗?怎么会和地下扯上关系?”
“说是这么说,但你想啊,独调组两年前刚成立的时候,人都是从各部门东拼西凑出来的,组长还是个空降的小丫头,怎么可能没有地下的人在管?这次他们来,说不定是地下哪位的意思!”
李清欢越说越激动,注意到自己声音不自觉变响才顿了顿,“我听说独调组是如今安全管理部的东篁上校在当年以个人名义组织的队伍,意图其实是私下拉一批人为自己办事。结果这事儿被行政总长知道了,没有解散小组,反而给了名号和最高权力......可能是想把独调组抬到明面上架空。”
“但是呢,”李清欢低头附到林墨耳边,“独调组直到今天实质上还是在为那位上校服务的,传闻是因为那个江组长......”
“好了!大家在这里休息吧!”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警告,一声命令把李清欢的话打断。
林墨循声望去,把注意力落到周围,才发现他们已在说话间到达了一处略空旷的地界。这里的洞壁不再是杂乱突起的岩石,而是像真正意义上的地洞一样,形成了个自然的空旷洞穴。众人接连放下背包,陆霖掰开几根照明棒往地上四散一滚,圈出了一块亮堂的区域。
既然江月辞的话打断了林墨的查探,她只能暂时把未被解答的疑惑压进心里,和大家挑了地方坐下稍作休息。
洞穴里安静了一阵子。
众人从早八点到现在一路都没好好休息,现下都是饿的不行。看大家纷纷拿出干粮吃起来,林墨也跟着拆了包饼干。
“大家暂时休息一下,但是注意点食水的用量,能省则省。”
正绕着周围做检查的陆少校提声喊话道。另一边的江月辞则单手扯开了包新绷带,咬着一头熟练地为自己做包扎。
“我们现在安全了吗?”李清欢抓着机会提问,“车子没了,咱们之后怎么回去啊?”
这个之前被有意无意忽略的问题终于被挑明,林墨心里也是一沉。是啊,他们现在是安全了,任务安排也回到正轨,可是车子毁了,洞口炸了,他们拿到记录仪后该怎么回去呢?
“先联系下安全管理部吧,让垒区派救援队来。”
刘队长从包里拿出通讯器,熟练按下一串数字——虽然出事的几率不大,但每月这么多队伍要出垒区,偶尔也确实会发生类似的意外情况,一般都会直接联系待命的救援队。
通讯器绿光闪烁,半晌忽得灭了。
刘队长上手敲了几下,那不争气的装置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陆霖和严副队也相继拿出自己的机器,却只得到了一样的杂音。
“没信号?这不可能啊?这里是放置记录仪的地方怎么会不在基站覆盖范围内?”
“不是基站问题。下洞前我们的车载系统还能工作。”
陆霖皱着眉,说完这句话后看向身边众人。
“怎么办?先找垒道送他们回去?我们的食物撑不到监管中心的被动响应。”
“没必要,”江月辞冷冷开口,“我们的行动不需要基站信号,食物有三天的量就够了。我知道路,拿完就走。”
“太危险了,没有信号我们所有监测和预警功能都用不了,真出问题了谁来负责?”
“我会负责。”江月辞看向刘队长。
“你负责?你能负什么责!”
身上还带着血的陈欣突然自角落站起,却被方才一直靠在阴影里没出声的平头扒住肩膀。
“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平头横着眼瞟了她一眼,“这是你第几期任务?第二期,还是第三期?知道任务赏金是多少吗?还是让我帮你回忆下完不成任务的后果是什么?”
陈欣一时间脸色发白。她跟着姐姐出过的任务不算少,能背出《幸存者法案》的补充内容。她知道就算最简单的调查任务,只要队长不发话,就没有半途放弃的余地。
“现在是下午两点。因为路线偏移我们需要走的路会比计划的更长,所以现在就出发。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能拿到东西进垒道,后天的这个时候你们就已经能在家里数贡献点了。”
陆霖故作轻松的玩笑话勉强冲淡了沉重的气氛。照明棒在地上幽幽发着绿光,在众人沉默前进的脚步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