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按她的说法,那群人能做到这个程度,我们又怎么知道梭车内没有被动手脚?更何况这伙人的身份不简单,回去反而危险。”
这话一出,林墨心下微定。陆霖像是不赞同,却没反驳出口,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便和雷曼一起点头同意了。
“那既然这样,你们先休息着,我和陆少校去找一下发电间。”
“可能要麻烦你们再去控制室断下宿舍区的闸门,”江月辞交代道,“内圈有东西突破进这里了,不安全。”
陆霖比了个收到的手势,同雷曼一起收拾了装备暂且离开。
目送两人出门后,江月辞也没闲着,从墙角那个自己的包中翻出医疗用品向林墨走来。
“你坐下。”
命令的语气没留回绝的余地,林墨只好从善如流挨着墙坐到地上。她反手撑着地板,顺着江月辞的意思乖乖把受伤的右腿支起。
“怎么搞的?”
江月辞挑开那被血浸透的布料,裤腿下是早已被血浸透的卫生纸。那时林墨情急之下在厕所里换了清洁工的装扮,怕血沁出裤子暴露自己,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本就是随意裹扎的纸巾如今磨损得糊成几团,隐约可见后头狰狞的伤口。
“我自己划的......当时他们人太多了,我躲不开,只能这样混过去......”
说着说着,林墨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甚至沾了点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委屈。
看着那糊着纸屑堪称狼藉的伤,江月辞罕见地皱了眉,她理应对各种伤口见怪不怪,这次却举着镊子比划了半天才动手。
“唔,”林墨在忍痛之余寻了个话题,“那个,雷曼队长他是不是北境人?”
“是,也不是。他是厄斯拉夫人,但不算北境人。”
“厄斯拉夫?我记得地下的总长好像也是这一族的?”
或许是考虑到可以分散林墨的注意力,江月辞继续往下细细说了下去:
“垒区前身是各个国家的全封闭研究基地,这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所谓的中央垒区,在当时是各国合资建设的联合基地。从地域上说,北境和我们这边离联合基地最近,因此在当年平民抗议占据各研究所时,涌入中央垒区的人属这两国最多。但那都是80多年前的事了,现在雪国整片都划归危险区,也早就没什么北境了。”
她听懂了这话的意思,于是陷入一种无言的悲哀中。如今人们早就不用国家来划分了,现存的两千万余人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人类幸存者。
沉默间,悬在林墨腿上的镊子替换成了双氧水,饶是她这一天下来逐渐习惯了疼,也被激得浑身一颤。但她很快压住了龇牙咧嘴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我......”
话音落地,却有两个声音一同响起,林墨望向和她同时开口的江月辞,把先说的机会让了过去。
“我会解决这件事,”江月辞手上动作不停,“等任务结束,我会送你回去,帮你查那伙人的背景。”
江月辞的意思很明确,她愿意帮林墨查真相,愿意保护她的安全。但这事在林墨眼里远没有那么简单,她知道背后牵扯的势力太多,甚至可能对方的最终目标就是独调组。又或许江月辞能如此笃定掺手,是因为她所看到的东西和自己有所不同?
猜疑链的背后是无止境的博弈问题。林墨不知道江月辞知道多少,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的影响因素有多少。她私心不愿迈出那一步,就想保持着安全距离慢慢试探。但她又明白这不是个好状态——信息差只会带来误解,而许多时候误解才是最利的刀刃。
所以,她能向面前这个人坦白吗?她能坦白多少?她能得到什么?
纱布盖着药粉压上伤口,林墨在走神中不由得“嘶”了一声。疼痛在此时成了一记警钟,瞬间让她清醒过来:自己本就孤立无援,在如今被完全牵着鼻子走的死局之中,留给她的选择并不多。
但只能兵行险招,也意味着有子可用。
“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林墨抿了抿唇。
江月辞抬眼看向她,随即道了声“可以”。
“我被追杀的这件事,你之前知道吗?”
“我不知道。”
林墨直直盯着江月辞的眼睛,似要看进她的心底。
“那在这件事里,你也是他们的目标,对吗?”
江月辞盖下眼皮,拿过一旁的绷带展开,避而答道:“......受伤的是你。”
相处这么几天下来,林墨也大概知道江月辞平日里话中的逻辑了。有很多事她不能说、不想说,但她不会说谎。所以在林墨心里,这句不否认的话就是变相的承认。
那承认之后呢?方才冲动开口,其实林墨并不确定自己该拿什么态度面对江月辞,即使她们互相能认定彼此并非敌人,却还是在身份和立场上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没有立场去质问她,更不可能举枪逼她向自己袒露一切。那些扑朔迷离的过去和摇摇欲坠的现在,只要她和江月辞手中筹码尚不对等,就只能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隐匿于口。
水草一样的情绪像是在波澜的水底蔓延摇晃。林墨注视着腿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被绷带一圈圈平整裹盖,杂乱的想法也随之压下。她知道自己迟早会把那些事当做祭品或是赌注——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但不会是现在。
只是,她会努力让这一天早点到来。
*
吃过消炎药后,林墨就被催促着早早钻进睡袋休息了。也幸好江月辞他们本就要守夜,这才让她不至于沦落到躺地板的境地。
这次任务原定由搜查队负责,目标为在E-07垒道的废弃试验场内拷贝数据。由于这块区域并不算被探索完全的安全区域,因此该项任务并没有列入底层成员的任务列表,而是由几个小队队长共同接下。
可即便如此,这支勉强称得上精英的队伍也在5日前与内区断了联系,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求救信号。
这事经过层层上报,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如今调查队最高负责人雷曼上校的手上,又通过一些私人手段与独调组展开了合作。
其实等坐到这个位置,大部分军士就不会再亲自处理具体事务了,但雷曼显然不在其中之列。
作为曾经最底层的临时雇佣队员,他带着父辈骨子里善战的劲头一路莽在染血的前线,至今也常与队员们一起出征。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比起做城市中的官商,宁愿做森林里的狗熊”——虽然没有太多人对他这句古老的谚语表示同感。
雷曼直至今日已然接过不下三百次任务,但他不是个会低判情势的人,这次也是一样。除了例行的战斗装备,他还带了护身符、酒和自己惯用的那杆猎枪......
不过至少到他们方才启动备用电源、落下闸门为止,还暂时没出什么岔子。
“你进去休息吧,我在门外守着。”
雷曼刷开整备室的门,拍了拍陆霖的肩膀,把自己的装备靠脚边放下。
“那后半夜我出来替。”
陆霖见不便推脱,也就客气地应了。
屋内,日光灯灭了大半,林墨露着手臂在角落陷入沉眠,显然她并不愿意盖那件从厕所顺来的制服外套——反正现在是夏天,也不容易着凉。
江月辞正坐在靠门的一侧,对着老旧显示台的反光捣鼓着什么。
陆霖小心地把门带上,轻声道:“都搞定了。”
江月辞比了个手势作为应答,顺手把面前的医疗包合起。
刚才包扎完后,她用来遮掩脖子上淤痕的绷带恰好散开在了林墨眼前,但她只收到了一声提醒,却没有被缠上更多追问。
林墨向来是个过于聪明和善良的人,可这真是件好事吗?
她不愿多想。
“你现在,对她,是怎么考虑的?”
陆霖盘腿坐在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余光看向了屋里另一头。
这话里没有明说,两人却都清楚指代的对象是谁。
这个问题对江月辞来说已经存在了太久,可她至今都没能决择出答案。
所以她没有回答,只是喊了声陆霖的名字,摇了摇头。
“这件事绕不过去的,她现在已经被盯上了。或者说,只要你活着一天,她就不会消失在那些人的视线里。”
“我知道。”
陆霖叹了口气,声音在空荡的房间内竟显得震耳。
“也没多久了,”江月辞指尖在地板上无意识划过,“已经失去的东西就不该再去追求,我明白。她的记忆是,我的过去也是。”
比起对陆霖的承诺,江月辞更像是在告诫自己。被过分压抑的情感是吞噬一切的怪物,往往只要一点外来的养料,就能给予它挣脱锁链的力量。她几乎狠掐了把自己的掌心,才压下那一丝悄然滋长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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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