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83年7月15日,上午9点整,总会大楼议事厅。
“......基于这次独调组的任务报告,以及对生物信号采样装置回收数据分析,我们环境调查部主要汇报以下三点。”
艾黎抱着电子笔记站起,示意众人看向大屏。
“首先就江组长在事故报告中提及的‘因计划外黄蜂群袭击死亡2人,因信号失灵死亡4人’,我们研究院给出的分析结果是,黄蜂群出没规律有变,导致电子地图路线规划失误,这与近一年内生物异体化程度的急剧上涨也有关系。至于为何统一配发给搜查队的这批电子设备在回收检测中显示无异常,这点恕我们无法给出解释。”
“其次,我们不得不再次向在座各位强调近期外区环境极速恶化的危险性。这里是环境调查部今年所有二级项目的采集数据,可以看到在4个区域的79个生物样本中,异化因子比去年上涨了3.809%......如果大家还记得19年前那次物种暴//乱的数据,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艾黎面色凝重,扫视了圈底下众人神色各异的脸,继续道:
“另外需要引起注意的是,报告提及C-59洞穴中出现了异体藤蔓伤人的情况。这是垒区成立后我们第一次观测到植物发生异变,且无法确定这是食虫植物的本能所致还是植物出现了自主意识。但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目前的外区情况不容乐观。”
“最后,我想提醒一下江组长,”艾黎视线落到某一处,“变体沙蜥是我们难得的实验样本,希望这种程度的损失,没有下次了。”
这不是个该对平级说话的态度,但不知为何,并没有任何一个部门负责人指出这一点。
高跟鞋的哒哒声响被座椅拖动声截断,有人朝圆桌上座看去,按发言顺序接下来该轮到安全管理部。
会议室里最中心的那个位子,照例是空着的。自从那位在新纪40年上台以来,就很少亲自出席联席会议,但这并不影响什么,事实上这些年下来,大家都默认安管部的那位上校就代表了总长的意思。
“西52号街区爆炸案,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十天了。此事是管理局负责的,我想听听田局长的解释。”
那人被冷硬的帽檐挡住了半张脸,只能瞧见下颌生得锐利,但现场当也没有人会去直视他哪怕一眼。被点到名的田铭隐隐显出一丝烦躁的神情,可只是压着火回话:
“安全管理部认为此事是荆棘鸟所为,那自然就没有什么好查的了。”
“那嫌疑人呢?我记得独调组那天有人去分局督查,要不要听听她的说法?”
虽是这么说,可没人会在此刻认为东篁紫竹真的要请这所谓的“督查员”说什么公平的话。
“东篁你不要得寸进尺!”田铭咬牙克制着锤了下桌子,“有些事我们过去就过去了,但管理局案件让你的人直接插手,过界了吧?”
这话说得直接,在会议中从开始到现在未发一言的江月辞刹那间受到数道不满的视线。
她一如既往沉默着,像与这一切无关。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确实算是如此。
“田局长言重了,”东篁上校语气堪称温和,“这些话普通人说说也就罢了,我们在座的难道不该明确,独调组从成立那刻开始就握有独立的调查决策权吗?你们分局就近安排了江组长督查,这与安全管理部何干?”
议事厅内沉默良久,无人接话。直到“啪”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爆裂在地。
*
“啪!”
林墨一脚踹上楼梯间内发着暗暗绿光的“紧急通道”标识,见那东西没碎,赶紧又补了一脚。带着厚度的塑料片呈蛛网状裂开,她手指抓住破洞边缘,用力掰了块下来。
隔着一道防火门,是本不该出现在医院中的来回跑动声,伴随着病人的惊呼和护士的责骂。
林墨听着门后动静,手里捏着那塑料片往自己身上来回比划。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咬住袖口,手上发力把那碎片狠狠扎进了自己小腿!
“三层没有,再往上!”
“一组到位置了吗?守住出入口!五层再来两个人!”
林墨攥着扶手,在眼前的一阵漆黑里咬牙埋下头,撑过那波沿着神经传进大脑里叫嚣的疼。等到撕裂的钝痛逐渐被身体适应到能够忍受,又确定脚步声已然远去后,她挽起两边裤腿把长裤折短,抖着手替自己粗粗盘了个头,推开了通向外科楼层的门。
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步?林墨怎么也没预料到,在她闭门对着那录像带不眠不休逐帧看了四天、好不容易找到突破口、又向梁鹿打听到了最近江月辞的行程决定上中央区去堵的当天,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队人马明晃晃地跟踪上了。
周围林墨最熟悉的,就当属这她曾住了半年多的护心医院了。
于是她装作要看病转身就进了医院,在挂号口登了记,混在人群中熟门熟路溜向后门,却正巧在玻璃门后看见外面有几个跟踪她的人挥刀划开了门外安保员的脖子——
他们有武器,他们敢杀人!
林墨不相信这些人兴师动众哪怕沾上血也要扫楼搜人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跟踪她,或是找她和平对话。因此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拼命逃出去。
外科今天的病人不多,只寥寥几人坐在等候椅上,一眼便望了尽。林墨神情自若地反手带上门,远远瞟见挂在墙上的时钟正指向7点52分,她一瘸一拐走向服务台,把手中那张捏皱了的挂号单出示给值班护士,说道:
“麻烦帮我挂311,郝医生。”
*
“怎么回事!”
顶灯突然的爆裂让议事厅内陷入昏暗,有人去拉开原本为了投影效果而封死的窗帘,在阳光照射下那溅射的玻璃如碎钻般折射出晃眼光亮。
“上校!诸位!有人受伤了吗?”
厅外有人听见这不合时宜地声响,推门进来问,看衣服是总会大楼各层驻守的哨员。
“没事。”东篁上校在屋内环视一圈,右手从领章处缓缓松开。
“既然这样,那今天就到这里,散会吧。”
众人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化,但大抵都是相似的不好看。他们沉默着收拾东西,带着不知什么心思绕过一地玻璃离开会场。
“江组长留一下。”
并不让人意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江月辞成了最后一个坐在位子上的人。
外头的哨员见上校还有话要说,便知趣地关上门,只是那门一同掩去的还有他耳垂上深蓝色的宝石光泽。
“7月9日,你好像做了让我吃惊的事。”
东篁紫竹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沿着红木桌边划过,而后攀上江月辞所坐的椅背,在离她脖颈几厘米处停住。
江月辞不语,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许在猜东篁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又或许是在思考自己该如何解释那天的私心。
好在今天的东篁耐心还够。
“爆炸案现场那个嫌疑人,是你签的字,是你放掉的。”
他十分好心地出声提醒,甚至弯下腰,凑近江月辞嘴边去等她的回答。
“......她是捉风人,可能知道一些地下的事,把她留在调查局只会对我们不利。”
听到这个解释,东篁带着夸张的恍悟表情点点头,下一秒毫无预兆地换了个问题。
“我让你去的那家咖啡馆,怎么样?”
“您让我查的人查到了,他的背后确实还有别人。但具体的,还没问出来。”
“是没问出来,还是不想问?”
东篁极小幅度地抬了抬眼,屋内光线在这个角度下被他灰蓝的瞳色吞得一干二净。那镶着金边的帽檐正好定在江月辞眼前,逼得她习惯性屏住了呼吸。
“因为,是她,对不对?”
他的声音没有变化,江月辞却感到了确切的警报信号,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应该完全承认自己的所思所想,但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显然比沉默更来得危险。
“我以为,您留下我是为了问出外调查的事......”
一只手猛地发力扼断了江月辞还没出口的话。突然的窒息在半秒内夺去本该进入胸腔的氧气,被掌控和死亡气息是无论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恐惧。
幸好她早有预料,在被从椅子上拖起的瞬间反抓住死死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同时感受到那因用力而鼓起的青筋是怎样被藏在皮革下。
“你动的那些个手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东篁把手中身体狠狠砸上桌沿,“之前听说管理部报告丢了个信号存储器,你说,这是他们监管不力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腰间急剧的疼痛火烧火燎蔓延上背,江月辞在窒息引起的充血和耳鸣声中狠命压下血气,甚至分了点精力去保持着脸上表情的稳定。
“......我以为洞穴那次你就收到警告了,看来是没有?”
缺氧后的30秒内会最先感到耳鸣、头晕,然后看见重影、尝到气管烧灼后的血腥味道,最后是肢体抽筋和思维停转,被求生和求死的本能夺去意识,最后眼前会变成一片淡红的雾,直至陷入黑暗。
在重重嗡鸣间捕捉到这句话的江月辞下意识在心里苦笑看来自己还能再撑几十秒,随后却是在几乎失去意识的迷蒙中反应出了这句话的所指:为什么当时山洞突然震动,为什么夏眠的沙蜥突然暴走?是东篁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想致他们一行人于死地......
“......还有山洞里的信号屏蔽,手脚挺干净,是你做的吧?为了拷贝原始数据,不惜让搜查队和垒区断联。”
东篁感知到掌中那具躯体开始脱力,终于大度松了手,任凭她顺着桌子往下栽倒在地,砸进一地碎玻璃之中。
“这次你害死了6个人,感觉怎么样?我嘛,是向来不介意牺牲掉几个人来达成目的的,那你呢?”
注视着脚下那个蜷着身体捂住嗓子咳嗽的身体,东篁紫竹宛如无辜的旁观者,俯身轻声问:
“你也是吗?”
*
“95号患者林墨,请前往311号房间就诊。”
电子叫号声在空旷走道中响出回音,在播报到第二遍时,几个坐在椅子上、站在绿植边的“患者”突然对视一眼,戒备着摸上了腰后,往311号诊室缓步走去。
与光滑地面摩擦的轮子吱吱滚动,笨重的清洁车不急不缓靠着一侧墙推动向前。佝偻着背的女人从水桶沿上取下抹布,开始擦电梯旁瓷砖上的污渍。
林墨侧头看了眼钟,秒针稳步转动,扬至左上角。
她心中默数着秒数,向右佯装蹒跚两步,轻轻抬手用指关节敲亮了电梯按键。
“这里没有!”
“没有。”
“守着吧,等他们情况。”
电梯显示板的数字在下一秒跳成了“4”。
就在那几人正要回身经过清洁车时,厕所内突然传出一个说着话的女声,隔着门板,那声音听着模糊不清,瞬间诱引着他们撞开厕所门——
“......少许盐,翻炒盛出,一道美味的炒面就做好了......”
“草,我们被那个女的耍了!”
“叮——”的电梯音在撞门声下显得尤其微弱,林墨拉下帽子遮住脸,一边为自己的通讯器默哀,一边忍着疼抬脚迈进电梯。
电梯门不疾不徐匀速合上,等到它完全闭合时林墨匆匆按下紧急对讲:
“怎么回事啊?这电梯刚才在晃,能不能先锁停啊?靠右的那部,对......你们赶紧找人上来看看!”
如果管理员没有中计,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林墨的手指带着轻微颤抖,悬在“1楼”的按钮上。
“在晃?你等下我马上叫人,你先......”
对面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在林墨头上炸起。未及抬头,她突觉眼前一黑,随后便是重物砸地的声音在轿厢内响起。
“喂!你那边怎么了?喂,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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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