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依着小精灵的习惯，亡者当以火焚之，骨灰撒入江河之中。据说，这样，亡者的灵魂就会回归自然女神的怀抱。

莉莉娅将一抔又一抔的骨灰撒入西渡河中，撒一抔哭一回。撒到最后，她的眼泪干了，嗓子也哑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只晓得干嚎。

待得她再也没力气嚎了，云端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背，“留下力气，努力好好活着！”

莉莉娅转回头，茫然地望着云端。干裂的双唇徒劳地张阖着，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云端往她嘴里塞了一枚灵丹，抬掌用力一击其额头，“好了，你该稍事休息。等你醒来，或许会感觉好一点儿。”

莉莉娅应声而倒。

果然，正如云端所言，待得莉莉娅再度苏醒后，她的情绪已平复了不少。

云端拒绝了她的叩拜，“好了，你已经是个魔法师了吧？我可从来没听说过魔法师会弯下膝盖。”

“可是，您救了我们。对于救命恩人，我。。。。。。”话音未落，就被云端打断了，“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好了，让我们来说说，你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里？你没有去图米亚森林找森林精灵吗？”

云端还记得十二年前，她曾写了一封信给精灵王白桑，并指点了莉莉娅前往图米亚森林的方向。

莉莉娅打起精神，将这十二年间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遭。

“我原以为，依着普鲁迪校长的建议，一定会顺利地将家人接出来。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我们的计划是很好的。。。。。。”莉莉娅突然捂着脸，泣不成声。

云端静静地望着莉莉娅，待她抬起头擦去眼泪，方开口道：“我们东土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又有句话，‘人算不如天算’——其实都是一个意思。的确，你们的计划很好，我听着也很完美。可谁能想到，唯一的漏洞，是漏算了那个人竟然会坚持十二年而不放弃抓你。”

她重重叹口气，“老实说，这个人有头脑，心性坚毅，可谓是个人才。可是，他若是将这份能耐放在教养儿子方面，想必应该能教养出一个不错的孩子。可偏偏。。。。。。”

莉莉娅愕然地望着云端。

云端眸光带着隐隐冷意，“不管你心里多恨一个人，或者多爱一个人，都要准确地辨识出他的本质，否则，你就无法选择正确的方法与之相处。而导致你失策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你忽视了这一点吗？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让你越来越癫狂。你如果还想做点什么，就要清醒、冷静，不要让情绪左右你的大脑。”

不知为什么，莉莉娅从云端平和的话语中，竟隐隐听出了一丝酷烈。眼前的云仙女，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与多年前那位热情、仁慈，又略带点天真的仙女，不大一样了。

这种感觉令莉莉娅不安，她不由缩瑟地蜷起了身子。

“好了，我该走了。”云端抖了抖袖子，转身就要离开。

“云仙女，您去哪里？”莉莉娅没想到云端说走就走，急忙喊道。

“去该去的地方。”

“那我还能见到您吗？”

“看缘分吧——”

三两句话的功夫，云端的身影已在百米外。

莉莉娅的眼神一向很好，这会儿才发现云端的身形有点奇怪——似乎有点臃肿，走路的样子也有点沉重。不过，她的衣袍宽大而飘逸，并不容易看出来。再回想起云端略带憔悴的面容，莉莉娅不由担心起来——难道云仙女受伤了？

待得云端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莉莉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忘了问仙女，她怎么又回西陆了？她依稀记得，十多年前——对，就是被云仙女搭救的那次，她分明听到仙女说她要返回东土的。难道，她还没出发？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云端消失得太快。莉莉娅懊悔地直跺脚。

城堡里。

衣身的卧室中。

又恢复成人类相貌的瑟西夫人，怀念地望着窗外，一手搂着衣身，继续道：“那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若非你的母亲，我是绝不可能坚持下去的。你母亲离开后，我返回了图米亚森林，向精灵王白桑说明了经过。然后，我婉拒了精灵王的挽留，开始了流浪生活。”

“流浪？”衣身好奇极了，“妈妈，您为什么要流浪？”

“我是个无知而鲁莽的家伙，一直以来，都只是凭着直觉和意气做事。直至遇到你母亲，遇到精灵王、普鲁迪校长和珀利太太，才晓得原来这世界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他们教授我道理，引导我思考，帮助我学着从一个奴婢变成一个人。”

“衣身，我的宝贝儿——你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日子，就无法理解‘自由’对于一个奴婢的可贵。然而，最可悲的是，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精灵，竟从来没有意识过何为‘自由’。‘自由’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脑袋中，奴性已经成为他们血脉中根深蒂固的东西。”

“这么说，妈妈，你可真是。。。。。。嗯，天赋异禀！”衣身想了想，换了个词。

“哦，宝贝儿，别遮掩了！我猜，你想说的应该是‘异类’吧？”瑟西夫人捏了捏衣身的肩头，笑道，“其实，我的父亲就是个有想法的小精灵。只是，他被祖父压制着，纵然有想法，也难以实现。所以，我想，我应该是继承了父亲的这一点吧！”

“我去过很多地方，也帮助了很多小精灵。当然，他们并不会都感激我，反而疏远我，防备我。我想，亏得我是以魔法师的身份帮助他们。不然，若是给他们晓得我是个小精灵，一定会被他们捆绑起来，带到他们的主人面前，控诉我‘挑唆主人忠心的奴仆逃跑’。哈哈，有趣吧？”

“不，妈妈，一点儿也不有趣。”衣身忿忿地摇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别难过，宝贝儿！还是有很多小精灵向我表示了感谢。我还记得，有个小精灵，她想要答谢我，却苦于一无所有。后来，她爬上山崖，采集古藤，编织了一只漂亮的古藤手镯送给我。”

“妈妈，是这只吗？”衣身一把撸起袖子，亮出细白的手臂。

“是的呀，亲爱的！”瑟西夫人轻轻抚摸着泛着紫色光泽的手镯，“你看，多漂亮的手镯！戴在你手腕上，真真是再合适不过得了！”

“原来，这是古藤编的呀！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它是用什么石头雕刻的呢！”衣身喜滋滋地转动着手镯，“妈妈，您看，它多么精致，色泽多么美丽，又多么坚硬！除了有点轻！妈妈，你知道吗？我以为您是为了让我戴着省力，用魔法把它变轻了呢！嘻嘻！”

望着养女天真的笑靥，瑟西夫人的视线变得恍惚了，仿佛透过衣身，看见了那个缥缈的身影。

“我走了很多地方，帮助了许多小精灵，也帮助人类。我发现，压迫和奴役并不仅限于小精灵族，人类之间的问题也同样严重。富人压迫穷人，地主压迫农民，官僚压迫平民，在时空所及之处，无不存在。被压迫的人，会有反抗。而小精灵，却会选择忍耐。我明白了——因为奴性而放弃抗争，才是最最可悲的！”

“所以，我想，即便我能从身体上解救他们，可灵魂上，他们依然是被奴性紧紧束缚着的。”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当我告诉他们，不应当忍耐主人的打骂时，他们却冲我吐口水扔石头。”

“啊——怎么会这样？”衣身一把搂住养母的腰身，把头埋进她怀里。

“所以，我就逃之夭夭了呀！”瑟西夫人温柔地拍着衣身的后背，就像哄着小婴儿睡觉一般。

“我流浪呀流浪，直至有一天，突然，你母亲出现在面前，怀里，还抱着一个小襁褓。”

“襁褓？”衣身突然瞪大了眼睛。

“就是你呀，亲爱的。”瑟西夫人眼眶微微发酸。

莉莉娅瞅着云端递过来的襁褓，想接又不敢接，紧张地双臂都在哆嗦。

云端小心翼翼地将襁褓塞进莉莉娅怀里，“请你抚养她，照顾她，好吗？”

莉莉娅努力把视线从熟睡中的小婴儿的面孔上转移至眼前的仙女，“发生了什么事？云仙女！我能帮您吗？”

云端摇摇头，“请帮我把她养大吧！这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不过隔了三年，可云端却仿佛老了十岁，面容消瘦而憔悴，乌黑的长发失去了光泽，发梢如枯草般轻飘飘地乱舞。

“她叫衣身，再过四个月，就整三岁了。”云端望着睡着香喷喷的女儿，淡然的语调中藏着哽咽。

三岁？莉莉娅大吃一惊，忙低头细看。

分明是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呀！就连头上的胎发，都稀稀落落的。

莉莉娅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婴儿很轻，最多只有五磅重。哪有三岁小孩重五磅的？

“我给她施了法术，压制住她的血脉骨骼，使得她无法成长。如果。。。。。。如果你愿意抚养她的话。。。。。。”云端死死盯着莉莉娅。

“我愿意！我非常愿意！”莉莉娅忙不迭地回应，“我会把她像亲生女儿一样抚养！我爱她！”

“谢谢你，莉莉娅！我信任你！”云端眼圈一红，喃喃低语。她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小婴儿柔嫩的面颊，指尖突然窜出两缕青光，如两条灵活的小蛇，一左一右地从小婴儿的鼻孔中钻进去。

“啊？天呐？您。。。。。。”莉莉娅大惊失色。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光又从小婴儿的两侧耳朵中窜了出来，在半空中盘旋扭曲成一股后，“嗖”地回到云端的指尖。

“好了，我已经解开了封印，她可以像个正常的孩子成长了。”云端叹息着，“吾儿，愿你平安康乐，无病无灾，顺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