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正如精灵王白桑所言，莉莉娅还是太年轻了。

她胸中洋溢着踌躇满志的快活，这快活甚至盖过了要与原主人“谈一笔生意”的忐忑和担虑。

她将普鲁迪校长事先准备的身份证明贴身收好，望了一眼镜子中那张已经熟悉的人类面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现今，她是位值得尊敬的中级魔法师瑟西夫人。

得赖于在葵花小镇上时，珀利太太时不时地提醒她，要适度地对容貌进行小小的调整。如此，十年后，昔日青春可爱的年轻姑娘小贝壳，如今已是位严肃、沉稳且寡言的中年妇人。

借助这十年间的细致观察和刻意模仿，莉莉娅已经掌握了如何与人类打交道——不是小精灵对待主人式的那种，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道。

抛却那些珍贵稀有的纯粹的感情，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绝大多数是为了利益。而其中，亦有差别——等价交换式的，空手套白狼式的。。。。。。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可以编造出各种理由，施展出各种手段。而从表面上看，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他们的手段清白无辜，可揭开这些表面上的遮掩，内里的东西，其实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不过是**裸的三个字，“我”“想”“要”。

人类的**无穷无尽，五花八门，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而**的膨胀，推动着人类为了满足自己而手段百出。他们很懂得取舍之法，精明地在游戏规则的缝隙内游刃有余。所以，要如何与人类“谈生意”，莉莉娅——啊不，瑟西夫人，琢磨了很久。

这可不像葵花小镇卖面包那么容易——倘若有哪个臭小子出言不逊，必吃珀利太太一擀面杖——大不了不卖你面包，有什么打紧？

事关阖家人的安危，莉莉娅谨慎又细致地草拟了多种方案，并与普鲁迪校长反复商议。甚至该用哪种腔调说话，她都反复练习。

只求一击即中，从此海阔天空，阖家团圆。

呃——至于事后祖父的反应如何，会不会寻死觅活，那就待以后再头疼吧！

在距离原主人的大宅还有二十多英里的地方，莉莉娅瞅准了一片小树林，操控着扫帚缓缓降落。

太阳悬在头顶。时间还早，并非适合出现的时刻。

身为下人，小精灵并不会住在主人家的大宅里。通常，他们会被集中安置在附近的某片土地上，各家各户自建几间草舍，早出晚归。

由于小精灵家族皆为世仆，当老得再也干不动活儿时，得蒙主人许可，便能“光荣退休”，不必再服侍主人。而家族中的其他成员，则继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祖辈的生活——天还没亮时就要赶去主人大宅中工作，直至三更半夜，才会返回自家草舍中暂歇一二。

莉莉娅一跃跳上身旁大树，躲在树冠里，静静等候日落的到来。

在她的计划中，在与原主人“谈生意”之前，要先去看一眼久违的亲人。看看他们可否安好，看看他们是不是又老了，看看他们。。。。。。有没有受自己的牵连。

这十多年来，莉莉娅经常在深夜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地回忆着梦中情形。有时候，她梦见家人被原主人毒刑拷打，鲜血如注。有时候，她又梦见原主人狞笑着将她的弟妹们一个一个往深井里填，弟妹们惨叫连连。

当日，爸爸竭力赶走她，可她走得并不心安理得。她始终在害怕，害怕家人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午夜梦回之时，被噩梦惊醒的她，比噩梦中的家人还痛苦。

真是多么漫长的白天啊！

莉莉娅躲在树上，焦灼地望着慢吞吞的太阳，恨不能一把将它按到山后去。

好不容易，等啊等，等到天色昏暗下来，她揉揉酸痛的脖颈，开始一样样翻检包袱里的东西。

虽说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赎买家人”，可见家人，怎么能不带礼物呢？自打她拿到魔法学徒的证书后，一有机会就会去接任务，赚点小钱。而随着初级魔法师证书到手，她可以接到的任务更多了，赏金也水涨船高。如今，她已经有了一笔小小的积蓄，足够给每个家人准备一份合适的礼物。

念及此，她不由摸了怀中中级魔法师的证书，暗想：等把家人都安置好，我就可以去接更高等级的任务，赚更多的钱，一定会让家人过得更好！

当一位陌生的魔法师出现在一干小精灵面前时，他们的反应是恐惧和瑟瑟发抖。

而当这位严肃的魔法师眨眨眼，忽然变成了莉莉娅的样子，他们的反应则是天翻地覆。

“莉莉娅？你是莉莉娅，我的女儿吗？”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父亲。他惊喜地瞪大双眼，眼中满是泪水。

“爸爸，我回来了。。。。。。”莉莉娅小声抽泣着——十二年的时光，父亲好像苍老了一百岁。他的腰背佝偻了，头顶也秃了，甚至口中的牙齿都掉了一多半。

啊，我可怜的父亲啊——莉莉娅心里想着，上前紧紧抱住父亲，却愕然发现父亲的左袖中空空如也。

其次反应过来的是祖父。

他虽然垂垂老矣，一步三晃，可乍一见不孝的孙女回来，立马横眉怒目，手中高举着拐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你个混账，居然敢回来？”

尽管气势十足，可毕竟年迈得紧，还没疾走几步，祖父就累得气喘吁吁，东摇西晃地仿佛柔弱的小草，吓得莉莉娅的母亲赶紧一把搀扶住祖父。

母亲怯生生地望着莉莉娅：“真得是你吗？我的孩子！你怎么会是这样的打扮？”

恢复原样的莉莉娅，身形立马矮了一大截。原本合体的黑袍子，显得宽松又没形，下摆都拖在地上了。

莉莉娅顽皮地冲着母亲歪头一笑：“妈妈，是我，是您亲爱的莉莉娅回来了。妈妈，我是来接你们的。我现在是魔法师啦！”

“魔法师？”

“魔法师？”

“天哪？莉莉娅说她是魔法师？是我听错了吗？还是她在说梦话？”

一大家子人，七嘴八舌地小声嘀咕着。

一向与莉莉娅亲近的小婶婶，上前几步，紧张地搓着双手，“那个。。。。。。孩子，你还好吗？你为什么要回来呢？我们。。。。。。”

“我们都希望你死在外面！永远不要回来！”突然，二堂姐冲到莉莉娅面前，恶狠狠地挥舞起拳头，“你个害人精！你还回来干什么？想害死我们全家人吗？”

“闭嘴！索纳达！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莉莉娅是你的妹妹，她受了很多苦。。。。。。”小婶婶低声呵斥道。

“难道我们没有受苦吗？她跑了，可是她该受的惩罚，却是我们在承担！妈妈，您的腿瘸了，小露西变成了傻子，而我呢？”索纳达突然哭起来，“我的手只剩下半个手掌！”她冲着莉莉娅高高亮出了手掌——半只，残缺的，手掌。

“你就是个祸害！你还不快滚！难道还想害死我们吗？”索纳达泣不成声，望向莉莉娅的眼神，凶狠中又带着奇怪的意味。

“对！莉莉娅，你快走！赶快离开这里！”突然，父亲也在一旁催促起来。他甚至伸手去推，想要把莉莉娅推出门外。

“爸爸？您。。。。。。”莉莉娅立马懵了。

从悄声摸进家门，直至此刻，连十分钟都不到，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爸爸，我爱你们！我给你们带来礼物，你们一定会喜欢的。。。。。。真的。。。。。。”莉莉娅慌乱地从肩上取下包袱，手忙脚乱地想要打开。可越急越乱，越乱越急，她一番东拉西扯，包袱结变得更紧了。莉莉娅慌得心脏都快从嘴巴里跳出来，甚至忘记了这时候应该挥舞一下魔法杖，就能轻轻松松地让包袱自己解开。

就在一团忙乱之际，突然，门外传来了恶龙般的咆哮。

“库西，你的杀人凶手女儿回来了吗？很好，她终于回来了！”

伴随着咆哮声，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嘈杂声也随之响起。灼人的火苗和呛鼻的烟气，从四周袭来，很快将这一家人团团围住。

“完了。。。。。。来不及了。。。。。。”母亲双手握拳，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烧死我们？明明杀人的只有她，是她一个人干的，为什么要把我们全部烧死？”索纳达愤怒地冲到门前，却被突然窜出的火苗逼退回来。

刹那间，莉莉娅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十二年来，原主人从未放弃过——他只是换了一种方法而已。

虽然，他并没有对莉莉娅的家人做出极致酷烈的举动，可钝刀子割肉，身为主人，他有的是各种法子让这一家子人付出代价。

奴婢干活，自然会有发生各种意外的可能。譬如：父亲失去的左臂，小婶婶受伤的腿，等等。原主人可以一方面伪装成慷慨大度的样子，命人为受伤的奴婢医治，以此收获众人的交口称赞，令小精灵一家感恩戴德，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却命人长年累月地暗中潜伏在莉莉娅家附近，布置下天罗地网。

不过，尽管潜行藏影，可十二年是个不短的时间，终究会被天性敏锐的小精灵有所察觉。难怪，父亲要执意把她推走！

只可惜，太晚了。

自打莉莉娅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子里时， “陌生人突现”的消息就飞快地送了出去。

莉莉娅大意了。她没有用隐身术，而潜藏的眼线却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很快，一伙人包围了这里。

无需审讯、无需对质，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火把扔出去，火苗突突乱窜，烟雾滚滚中，一双凶恶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瞪着火海中的草舍——十二年了，你终究逃不过“点天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