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衣身一边操控着卷地风，一边向远方眺望，欣赏着天地苍茫的壮观景象。

现如今，她已十分熟稔，甚至能够一心二用。捱过最枯燥的那段日子，她竟也品出了些许异样的趣味。

在衣身眼中，沙漠里的风，是最会异想天开的魔术师，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出任何奇形怪状的沙丘。

一阵风刮过，嶙峋如巉岩的沙丘变成圆滑美丽的弯月。再一阵风刮过，弯月又变成了仰天长啸的狮子狗。前一刻还平静地有如陷入沉睡的沙漠，后一刻就会无征无兆地暴躁起来，喜怒无常。

风儿卷起雪白的沙子，漫天飞扬，仿佛给天地间罩上了一层玉色的纱。可眨眼间，轻柔的纱化作咆哮的瀑布，哗啦啦，哗啦啦，自天而降，激起尘浪无数。

衣身津津有味地眺望远方，望着那神奇的沙漠之风，看它如何在这广袤无垠的舞台上尽情炫技，倏忽之间，变幻出一个个奇丽莫测的景象。

下方，忽然爆发出欢呼声。

衣身翘起唇角——不用问，必定是暗河疏通好了！

干燥的空气中，渐渐渗入清凉的水汽。魔法杖当空画了一个圈，便见暗河中涌出一道道清泉，跃入半空中，如欢庆的焰火般炸开，“哗啦”一声，复落在人们头上。

惊喜的人们搓着脸，甩着头，任清泉带走他们头面上的灰尘。灰头土脸的人们，连唾沫中都带着沙子。然，这一刻，他们只觉得心都是湿漉漉清凌凌的。。。。。。

有了回乐和沙漠动物的帮助，这项看上去极其艰巨的工程事半功倍，展现出令人啧舌的速度。

饱受无水之苦的村庄纷纷沸腾了。甚至，一些早已荒败的村庄，正渐渐迁入新的居民。波光粼粼的倒影中，有倒塌破旧的废墟，也有充满希望的面孔。

“小仙子！”有人在下面拼命摇晃手臂。

衣身望了望四周，一按扫帚，降落下来。

“小仙子——”那人小跑着过来，急切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红柳村村长给您的信。”

衣身展开信，一目十行地读完，吩咐道：“两日后，我就会到红柳村去。你先让他们准备好工具干粮，等我到了就可以立时出发。”

“好咧！我这就回去通知大家伙儿！”送信人激动得脸都红了——可算是轮到他们村啦！

一旁正竖着耳朵偷听的人不乐意了，“喂喂喂！你们也太过分了吧！小仙子才将将忙完这一片，就又要帮你们村疏通暗河。好歹得让小仙子歇几天吧！”他转向衣身，殷切道：“小仙子，您得先参加我们村的庆功宴！我爹选了最肥嫩的羊羔子，要给您做手把羊肉！我们村男女老少，都要向您敬酒呐！”

衣身一听“手把羊肉”，顿时口水横流。然，再听“敬酒”二字，却只能遗憾地摇摇头，“不行。我妈说，成年之前不许我喝酒！”

送信人听着稀奇，眼睛瞪得溜圆——小仙子还有妈！仙妈居然管得这么严？哎呦喂，俺二婶管孩子也是这样诶——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

越靠近沙漠腹地，疏通工作就越艰难。在这片号称“死亡地带”的无人区，就连动物的尸骸都很少。

然而，现在，这里出现了人族的身影。

白天，人们躲在隔离了烈日酷热的风沙层下，挥汗如雨。夜里，他们躺在掏空了的沙丘洞穴中休息，带着各种口音聊天。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深的地方。沙漠里面和我们外面可真不一样！”

“嗐！瞧你这话说的——谁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若不是小仙子，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来这里疏通暗河！等我完工回去，可得好好给他们说道说道！”

“你们村来了几个？”有人凑上来。

“十五个！”那人亮出手掌，一脸骄傲，“都是大小伙儿，壮劳力！一铲子下去，能挖一尺深！”

“我们村来了十六个！”旁边的人更得意，“临出发时，还有人想要插队进来。后来，我们村长说，下次轮换时给他安排上，这才没耽搁我们出发！”

“咣！”有人睡得迷糊，一翻身，抬脚踹到了墙壁上。“悉哗哗——”一撮细沙顺着墙壁滑下。

正在低声聊天的人们齐齐扭头望了过去，又转头回来继续。

“这沙洞子可真好！白天不热，晚上不冷。等我回去，也搭这么一个！只用沙子，不费木料土石，多省钱！”

“嗨！你还挺会做梦啊！”有人嘲笑道，“你当这是随随便便就能搭成的？这可是小仙子用法力掏空了沙丘才成。是仙术？懂不？你会吗？”

“嘿嘿，我就是说说，说说而已！”那人尴尬地搓搓手，“这不是从来没住过这样的沙洞子，稀罕呗！”

“谁不稀罕？这可是我们的福分——说不定，我们都能沾上仙气呢？”

“哎呦喂，真的吗？那我可得多沾沾，回去给我爹我娘我媳妇，都分一分这仙气。”

“诶——沾是沾，你可别手欠地去扒拉这沙洞子。到时候万一掏穿了墙壁，冻死你！”

“哈哈！俺不蠢！”

“就你最蠢。。。。。。”

低低的嬉笑声，在空旷寂静的沙漠腹地，是多么难得珍贵啊！

在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沙丘。

刚刚用清洁咒为自己和菲菲洗去满身沙尘的衣身，神情困顿地躺在垫子上。她手中捏着一张纸。借着魔法杖顶端的白芒，她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暗自盘算后面的工程，可来自皮肤的痛意却总令她分神。

她的指甲缝里有暗红的血迹。这是长期使用清洁咒的后遗症——人的皮肤需要水分的补充和油脂的滋润，而清洁咒只能清洁皮肤表面的污垢，却不能补充水分和油脂。衣身已经几个月没洗过澡了。尽管表面看上去依然整洁干净，可只有她自己晓得，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细细裂口，有的，还渗出了血。

她重重叹口气，不知该心疼自己，还是该庆幸亏得妈妈看不见。不然，妈妈一定会把她按进散发着奇怪气味的魔法药水里，一边数落，一边疗伤。

衣身的视线仿佛穿透了手中的图纸，望向遥远的西土大陆，望向美丽而神秘的哈克里特魔法学校，望向屹立在山巅的城堡。

哦——她又想妈妈了！

离家三年多了，妈妈好不好呢？现在她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还有乔纳森——他鼻梁上的雀斑是不是更重了？嗯，他的牙补好了吗？

小黑呢？你在哪儿？找到你的主人了吗？他待你可如初？青青老板娘，勤快一点吧！少嗑两碟瓜子不耽误你挣钱！哦，差点儿忘了苏道长——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给做一份梳打饼干呢？

又一个堵塞点被疏通了。

欢喜雀跃的众人激动地连吼带叫。

他们收拾起行李，向衣身道别。

“小仙子，我们先走啦！”

“我们是五羊村的！您可一定得来五羊村！我们村的羊羔冻最好吃，十里八乡都有名！我们做好最棒的羊羔冻等您！”

他们扛着行李和工具，挥手向衣身告别，急切地往家赶。春天已过去大半，想必新苗已经有一拃高了吧？一回家，正是拔野草除虫的时候。

衣身目送他们远去。一扭头，向着下一个堵塞点飞去。在那里，她将与另一拨熟悉的面孔相会。

果不其然，远远地，就有人看到她飞翔在半空的身影。于是，下方的人们一阵又蹦又叫。

“小仙子来啦！”

“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

他们已经熟悉了这位成天套着一身黑袍的女孩子，熟悉了她特有的出行方式。他们管她叫“扫帚小仙子”。同时，爱屋及乌地，菲菲也被冠以“仙夜猫子”的昵称。

老实说，衣身和菲菲都不喜欢这称号。尤其是菲菲，竭力反对——人家从不熬夜好不好？到点儿就睡觉，可乖啦！衣身说过，熬夜的小孩儿不长个儿！

衣身也不止一遍地为自己正名——“我是魔法师”，可固执的人们坚持认为这么好心肠的女孩儿怎么能是“魔”呢？一定是“仙”！

必须得是！

七个月后，疏通工作彻底完成。

白龙川大沙漠还是七个月前的样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沙漠边缘的树都绿了，新栽种的幼苗也抽出了细嫩的叶子。清澈的河水绕村而流，袅袅炊烟带着无尽的生气，飘向天际。

生命就是这么神奇——只消一点水，它就能勃然生长，绽放出希望！

衣身抖了抖魔法袍上的灰，翻身骑上扫帚。

“完工大吉！”衣身双手背在身后，腰背挺得笔直，笑嘻嘻地望着回乐，“我回来啦！”

回乐也在笑。

“我以为要花费很久很久呢！没想到，七个月——”她撮起五指，比划着，“才七个月，就完工了呢！”

“你很了不起，孩子！”

“那当然！”衣身扬起下巴，随即又谦虚地收回下巴，“大家伙儿都很了不起！可不能把功劳归我一人！趁着妖蜥沉睡的这百八十年，他们会持续不断地种草种树，固沙防沙，努力不让沙漠侵袭四方。说不定，还不等妖蜥苏醒，这里就会又变得天蓝草绿人烟如织呢！”

回乐的嘴巴咧得更大了。它只是一抹没有实体的城魂，然，此刻，它竟觉着眼眶发酸。

好想流泪哦！

“我该怎么答谢你呢？好孩子！”

“答谢？哦，不不不！”衣身急忙摆手，“我已经收到很多谢礼了。”她掰着手指头算，“五羊村的羊羔冻，红柳村的手把羊肉，黄花村的烤羊蹄，刘家坟村的糊羊头。。。。。。还有无数的地瓜干、南瓜干、腌萝卜、烤馍！”末了，她叹气道：“我想，我都可以很久都不用花钱买吃食啦！”

“你帮了他们很大的忙，这是你应得的。”回乐道：“可是，孩子，你也帮了我。我得答谢你！可是，我很穷。。。。。。”回乐似乎有些难为情，“我曾经很富有。可是，千百年过去了，回乐城坍塌了，城里所有的一切，包括埋在沙土下的东西，都随着流沙去了远方。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

回乐皱着眉抿着唇，显得苦恼极了，“我该怎么答谢你呢？”

衣身忽然想起了几日前做过的梦，“您能告诉我这里变成大沙漠前是什么样子吗？”

“之前的样子啊。。。。。。”回乐有些茫然，“太久了——我得好好回忆一下——”

好一片河网密布的水乡！

往来的乡人们轻巧地一撑长杆，便灵活地错身而过。小小的船上，装载着绿盈盈的蔬果，垂髫小儿坐在船尾，举着着莲蓬摇头晃脑。

挑着单子的农人排着队进入小镇，在集市上依次摆起摊位。有卖甜水的小贩在巷口叫卖：“回乐饮——回乐饮——回乐镇独一份啊——”

忽地，一阵大风裹挟着灰尘刮来。待得风止尘定，再看时，先前密密麻麻的河道便稀疏了许多。

宽阔的大河变窄了，蜿蜒的小河消失了。茵茵水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平地和丘陵。有行镖的车队缓缓驶入高大的城池。车队经过城门时，有包着头脸年轻的镖师感叹：“可算到回乐城了！我得好好洗一洗！”

风越来越猛，沙尘越来越厚。

出城的队伍越来越多。太阳被风沙遮蔽了光线，只隐约可见他们裹得严严实实，衣衫敝旧。

城外的最后一条河也干枯了。

漫天飞沙中，走来一行驼队。驼铃悠悠，回荡在枯涸的河床上。带队的向导抬头望向风沙中的城墙。回乐城，依然巍峨，可城门上高悬的“回乐”二字，却已模糊不清。城墙斑驳，流沙半掩。

“啊——对不起——”回乐十分抱歉，“我走神了。我本该让你看看以前美丽的白龙川是什么样。可是，不知怎么，我就。。。。。。我就。。。。。。”

它局促地拧着眉，不知该说什么好——它真心想把那些美好的回忆展示给衣身看，可偏偏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想到了后来。。。。。。

衣身眨巴眨巴眼睛，用力逼回眼中的酸涩。

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你放心吧！将来，这里，还会变成美丽的回乐城。不骗你——你知道吗？沙枣树开花了！围绕着白龙川，沙枣花的芬芳都连在了一起。我想，不久之后，你也能看到花开，闻到花香！”

注：

沙漠中的荒城：致我心中永失的故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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