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高高的树冠上，衣身盘腿而坐。一双手，一张嘴，忙得不亦乐乎。

一旁的菲菲，更是把整个脑袋埋进碗里，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衣身从从烤羊排上扯下来一大块肉，撕作细缕，补充进菲菲的碗里。自己则从碎花布包袱里掏出一只饭盒。

饭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排放着十几个肥嘟嘟圆滚滚的鸡蛋，浸在酱色的汤汁里。鲜红的辣椒末、白色的蒜末、碧绿的葱末，以及翠莹莹的芫荽末，错落有致地洒落在鸡蛋四周，色彩明亮鲜丽，令人一看便食欲大增。

鸡蛋腌的时机正正好，蛋白呈现出淡淡的姜褐色。辛香的气息扑鼻而来，诱惑着衣身忍不住捏起一枚蛋。

蛋白莹润而充满弹性，在指尖下微微颤动。衣身咬下一口，顿时满足地眯起了眼。淡淡的酱香中，裹着微微的辛辣。浓郁的芫荽香与葱香交杂融合，令口舌间感到一种奇妙的爽利又缠绵的滋味。

唔——太棒啦！太好吃啦！

这是白牛沟村的柳五郎硬塞给她的，说是他娘的拿手之作。

盛情难却，更何况面对美食，衣身从来不晓得啥叫“推辞”！

衣身吃了一枚腌鸡蛋，只觉得柔腻滑嫩之余更是余香盈颊，忍不住又吃了一枚。吃得有些渴了，便开始煮油茶。

将炒黄炒香的面粉，合以芝麻、花生碎、核桃碎、松子仁、葵花籽仁等果仁，加葱花、盐、姜末等炒出香气，再入秋后肥羊的羊尾巴油共炒。待炒得浓稠如糊时，趁热倒入大碗中抟形，待冷却后便是极好的羊油茶。

羊油极补人，而羊油茶则是集色香味俱全的大补之食。一碗热腾腾的羊油茶入肚，四肢百骸无不舒坦惬意，是草原牧区的人们最爱的食物。

据说，百毡村村民的祖上是从更北边的大金山草原迁徙而来，至今还保留着一些游牧民族的生活习俗。制作羊油茶，便是百毡村的特色之一。

百毡村也经历了河水断流之苦。村民们惶惶不安。他们舍不得搬离百毡村，离乡人贱，前路茫茫。可再留在百毡村，就是死路一条。就在大家伙儿不知所措之际，从红柳村传来了好消息。村民们半信半疑。直至前去打探消息的村长一行返回，村民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数月后，百毡村断流了一年多的河流终于又溅起了水花，村民们欢喜得涕泪纵横。饱受无水之苦的百毡村，贫瘠地阖村都凑不足一桌像样的答谢宴来，只得用一大块羊油茶来表达谢意——即便如此，羊尾巴油是赊来的，松子是借来的，葵花籽、花生、核桃之类，是各家各户压箱底的珍藏。

衣身觉着这份酬劳很值钱，很珍贵。于是，她决定，要一点儿不剩地全部吃进肚子里。

水囊里的水滚了，发出“咕嘟咕嘟”的气泡声。衣身又挥了一下魔法杖，便见一股滚水如注泉般倾入一旁的大碗中。

碗里，是已经削碎的羊油茶。油茶粒在热水的搅动下飞快地打着旋儿，细细的沫子浮在表面，而较大的块粒则载沉载浮。

馥郁的香气随着热腾腾的水汽直冲鼻孔，衣身的口水开始泛滥。

她把馕掰成块，丢入碗里。很快，吸饱了汤水的馕变得鼓胀，在汤面上挤挤挨挨，兴高采烈地恭候着衣身将它们一块块吃掉。

咸鲜可口的腌鸡蛋、浓香美味的热油茶，再加上一大块结结实实的馕，吃得衣身汗流浃背，红光满面。

她舒坦地打了个小小的嗝，摸着鼓鼓的小肚子，懒洋洋地躺在浓密结实的树冠上，头枕双手，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

一朵又一朵白云悠悠从天际飘来，在衣身的头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影子，又悠悠飘去。菲菲枕在衣身的腰弯里，鼻息轻缓，隐约可闻细细的呼噜声。明明暗暗间，衣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慢慢阖上，关于下一餐吃什么、以及下下餐吃什么的严肃考量，不知不觉间飘到九霄云外。

相较于衣身的惬意享受，此刻的苏长生却举步维艰。

他一脚吃力地抵住身后冰壁，另一脚摸摸索索地寻找着前方冰壁上的可落足之处。右手紧握插在冰壁里的匕首，左手则骈指向天，指端处火苗如豆，成为这片漆黑幽深的万丈冰缝里唯一的光亮。

终于，他的脚尖踏上了一处小小的凸起。他略略用力踩了踩，感觉脚下还算结实。扭曲腰肢，他微微换了个角度，抬首仰望，细看哪里是适合插下匕首的地方。指端的光亮并不弱，却无法照亮更多的范围。他只能半凭感觉半靠运气。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绷紧，用力一拔。而几乎是同时，匕光如闪电一划，“刷”地插进他选定的位置。

又快又准，甚至还来不及眨眼！

可即便如此，他抵在后方冰壁上的脚却因着反向受力而失去了微妙的平衡，“刺啦”一声，顺着冰壁向下滑去。

苏长生大惊，双手合握住匕首柄，提气抬腿，脚尖飞点数下，这方勉强控制住身形。

他低头向下望去，只见无底的幽黑，没有一丝生气，不闻半点声响。他又仰头向上看，远远的天光细若发丝。他不由心下哀叹——依着这般速度，不知何时才能攀到冰缝顶端？他能感觉得出，自己的内息已显耗竭的迹象。不眠不休地在这深逾万丈的冰缝里攀爬了十多日，他还能坚持多久？

一片云飘过，遮住了冰缝顶端的天空。冰缝里愈发黑暗，散发着阴寒彻骨的气息。苏长生咬咬牙——修为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被压制，只能施展“明光术”这等几乎不耗内息的小术法——既然无法御剑飞出冰缝，那就只能继续攀援。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

念及此，他缓缓平复呼吸，凝神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视线落在双手紧紧合握的匕首上，突然，他神情大变，眸中露出惊骇之色。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巨大、阴冷，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赤红的竖瞳中，倒映出苏长生的身影。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踩在身后冰壁上的那只脚！

竖瞳很长，以至于苏长生有种被居高临下俯瞰的感觉，仿佛被彻底笼罩在死亡之下。苏长生只觉得彻骨的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脖颈僵硬地无法扭头，不得不正视对面邪诡冰冷的竖瞳。

指端的火苗依然静静地散发着光芒，愈发将这巨眼中的血色映得诡异可怖。苏长生缓缓将左手下移，照向脚下。这回，他看清了——原来，他脚下踩着的，并非是什么凸出壁面的冰块，而是一小截露出冰壁的舌尖——啊不，准确的是，是蛇信子！

苏长生额头直冒冷汗——他到底掉进了怎样的冰缝中啊？先前的十日里，他在黑暗中不停地攀爬，不停地攀爬，踩过无数的落脚点，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存在？而若非这次机缘巧合，在指端的光芒靠近冰壁时恰好照亮了冰层后的巨眼，他是绝对想不到在这万古不化的冰层下，居然冰封着这样的异兽！

原以为自己不过是疏忽大意，被偷袭后不慎落入冰洞。他顺着冰洞一路前行，终于在冰洞的尽头发现这道直通山顶的万丈冰缝。而冰洞恰恰就在冰缝侧壁的当中。只当是天无绝人之路，哪承想竟别有洞天！

只是，这样的洞天，委实不能令人心旷神怡。若非苏长生艺高人胆大，只怕在看到第一眼时就能吓个半死。可即便如此，此刻，他也觉得心魂震荡，本就后继乏力的内息愈发流转凝滞起来。

苏长生不敢分神，更不敢耽误时间，努力调整呼吸，平复着混乱的内息，继续向上攀爬。只是，他的视线有了变化，一边攀爬，一边无声地观察冰壁之后。

果然，继那双巨大的竖瞳后不久，他又看见了一只斑驳的角。角的尖端露在冰层外。虽则只露出了不过拇指长的一小截，却也不难看出角上的纹路。

纹路交错繁复，散发着古老而苍茫的气息，暗示着这样的异兽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它是上个劫纪的遗存？还是来自异时空？它是死了，抑或只是被古老的冰所封印？

虽则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可苏长生却丝毫不敢大意。

一只巨大的蜈蚣状爬兽帮了苏长生很大的忙。

兽足探出冰层，被冻得僵硬后，成了天然的攀登梯。它们够结实，而彼此间的距离又够长，这使得苏长生在近达两里长的攀爬之路上，省了不少力气。

而他所要当心的，就是避开兽足上细细的毫毛。

或许，在巨蜈蚣活着的时候在，这些毫毛纤细而柔软，保护着它的足爪。而现下，被覆着一层冰的毫毛，却仿佛一柄柄闪着寒光带着倒刺的冰钩，在死寂中等待着鲜血的滋养而复活。

巨蜈蚣后，很长一段距离都很平静。只是，苏长生并不晓得，就在他身后，一条有如大厦的怪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怪鱼躲在深深的冰层后，双眼暴突。一片片鱼鳞如展开的大帆，亦如竖起的巨盾，蓄势待发。它张开的阔嘴中利齿纵横交错，厚厚的鱼唇上排列着向外翻出的尖刺，赤光隐隐，宛若嗜血的幽魅。

怪鱼做出即将冲击搏杀的姿势，却不知为何在最后一瞬被冰封了。

它的对手在哪里？是被冰封在另一处冰层下？还是早已在万古岁月中化为齑粉，流散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