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寞红尘 第58章 再历生死

58.1

转眼到了金秋时节。京师最隆重的妙峰山秋季庙会又拉开了帷幕。

这妙峰山顶的娘娘庙里供奉着的碧霞元君据说是东岳大帝的女儿，可庇佑众生，灵应九州。

虽说这娘娘庙各地都有，却唯独京师妙峰山香火最为鼎盛。华北多地的信徒们都会虔诚地前来烧香磕头。每年春秋两季的庙会尤为热闹。

爱淑来北京后第一次赶上妙峰山的庙会。

往年庙会东莪都会跟府里其他福晋们一同去进香，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多了爱淑同行。多尔衮则忙于政务抽不开身，只能答应等处理完手头急务便去找她们。为了护卫她们母女的安全，多尔衮也加派了些人手跟随在侧。

可王府的车队也只能行至山腰，后面登顶的山路不再是官道，马车上不去，只能步行。于是东莪，爱淑和其他福晋们便都下了车，在丫鬟侍卫们的簇拥下往山顶而去。

一路上皆是提供茶饮粥食的摊贩，还有售卖各式各样香火用品的，甚为热闹。时不时还有舞狮舞龙，各种杂耍表演的队伍穿行在香客中，引来众人围观和喝彩。

虽然人流拥挤，但可以看到这么多平日里看不到的新鲜玩意，东莪和爱淑她们倒也并不无聊。一路登山慢行，也并不觉得累。

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爱淑抬眼四顾时，忽然看到了鳌拜。只见他一身贵公子的装扮，走在人群的另一端。身边还有一个看着约莫十二三岁的公子小哥。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原来，今日鳌拜也陪着顺治来了妙峰山的庙会。这顺治毕竟也还是个孩子，难免贪玩任性。以往都被拘束在宫里。如今好不容易借着跟多尔衮的矛盾躲懒出宫来，又恰逢有这么盛大的庙会，小皇帝哪里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自然是命鳌拜随他一起来看热闹。鳌拜不敢违抗圣命，只得陪着顺治微服出游。几个得力的下属也都作平民装扮，跟在他们身后保护着。

爱淑不见了鳌拜的踪影，便也就跟着东莪和其他福晋们一起到庙里祈福。虽说自己就是仙子，这碧霞元君在天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仙，本也用不着拜。但入乡随俗吧，眼看着东莪那么虔诚地为额娘素蓥祈福，爱淑也是感慨万分，便也跟着一起跪拜祝祷。但愿素蓥的下一世不必再如此坎坷，更不要红颜命薄。只愿她长命百岁，早日择定情缘。无论是选择多尔衮还是鳌拜的下一世，都一定要幸福！

58.2

当夜幕渐渐降临，整个妙峰山都被灯火点亮，香客们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多了起来。娘娘庙的正殿广场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庙会的重头戏——武会和烟花会才刚要开场。

达官贵人们自然都一早就被安排在视线极好的正殿高台处。但因为今年庙会来的人特别多，即使是贵人们也都一个挨一个地挤在一起。爱淑和东莪因为个子娇小，渐渐就被挤到了角落里。而那角落处还有不想被人发现的顺治和鳌拜。

当五彩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和喝彩。那耀眼的光芒霎时照亮了整个大殿和广场。

爱淑和东莪仰起头，那脸上开心的笑容竟如出一辙，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她们的笑脸被身后不远处的鳌拜都看在了眼中，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东莪是素蓥最放心不下的宝贝女儿，鳌拜一直也都在默默关注守护着。看到她日渐一日地，那眉目和神色里有了愈来愈多素蓥的影子，鳌拜也觉得欣慰与欢喜。

今日，没想到会看到东莪与那朝鲜狐媚子一同出游，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居然也还不错。尤其当看到两人那一脸灿烂的笑容竟如此神似，鳌拜心中也是莫名一动——如果，此时此地，陪伴在东莪身边的人是素蓥，那该有多好！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好与欢乐的情境中时，殿前舞狮的两队人却突然将狮头狮被一扔，十几个人抽出腰间缠着的软剑或是藏于袖口的利刃，直奔正殿高台处而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一下子引发了人群巨大的恐慌，尤其是身处高台之上的达官贵人们。他们身边的侍卫仆从也都一拥而上，一边护卫主子们的安全，一边寻找着撤退的路径。

突然，广场上的人群里冲出来许多手持兵器的人，这其中既有鳌拜和多尔衮安排的护卫，也有许多是本就隐身在人群中的刺客。

当那么多人混战成一团，人群开始慌乱地朝山下逃跑，一时间踩踏流血不断。痛苦的呼号声，悲泣声不绝于耳。原本欢乐的庆典场所转瞬即为人间地狱……

高台上的一众贵人们眼见前方下山之路已被堵死，便只好往娘娘庙东西两路的其他大殿躲避。四散跑开后才发现，原来那些刺客的目标只是角落处的两位公子和两名贵女，并未追着所有人不放。

渐渐地，正殿和广场上的人潮散去，只有一众侍卫和刺客在缠斗。只是这些刺客皆功夫不弱，许多侍卫不敌，纷纷受伤，殒命。

鳌拜护着顺治边击退近到身前的刺客边寻找着退路，而不远处是护着东莪东躲西藏的爱淑。

刺客似乎正是为了他们而来，情势十分危急！

58.3

其实这些刺客皆是埋伏于京城中的洪门弟子。洪门以驱除胡虏，光复华夏文明为己任，是清朝初期民间最大的反清复明组织。

这洪门乃由少林永化堂分裂而出。永化堂当初是由明朝皇室出资建成，还曾有八位皇子在此出家。历经百年，永化堂成为了少林十八门堂中唯一可以传承法嗣，选任住持的皇家门堂，也被认为是少林武学最为正宗的一脉。

但大清入主中原后，永化堂内部也发生了分化。想要保全少林门楣，继续传承法嗣的一部分保守派选择了归顺清廷。从此远离红尘万千纷争，专心学佛修禅，习武行医，回归佛门清净。

另一部分激进派则选择坚守永化堂的门风，走上了与清廷的对抗之路。并以永化堂入门的小洪拳为名，创立了反清复明的洪门。洪门离开了少林之后分散在各地，但以京城为大本营，弟子最多，情报网也最全面。

此次就是他们隐藏在鳌拜和多尔衮府里的线人提前探知了顺治和多尔衮妻女的行程，决定刺杀小皇帝，活捉多尔衮的妻女，逼迫清廷废除剃发令和易服令。

他们为此次行动提前做了周详的部署，而洪门这些少林僧兵又曾多次与清廷正面对敌，拳脚刀剑功夫个个上乘。因此，即便鳌拜和多尔衮安排的侍卫们人数占多，却也渐渐落了下风。

眼看着往正殿高台这边而来的刺客越来越多。鳌拜与顺治应付得越来越吃力。而不远处的东莪和爱淑也是险象频出，鳌拜还得时不时分身前去护佑。

爱淑虽然身受两处剑伤，依然奋不顾身地拼命护住东莪。当她看到鳌拜为了保护她们母女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一时也是热泪盈眶。

就这样，寡不敌众的四人，且战且躲且往寺庙后院撤退。

这娘娘庙建在妙峰山的最高峰——莲花峰的峰顶之上。只有前院山门一条下山的道路，后院便是紧挨着悬崖峭壁，无路可退。

可第一次来这里的爱淑并不知道此地已是绝路，还如此凶险。她推开后院山门，带着东莪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身后紧跟着早已筋疲力竭的顺治，鳌拜则在最后面阻挡追击的刺客断后。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爱淑带着东莪和顺治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突听得东莪一声惊呼！不知道她踩塌了什么，整个人突然往后倾倒。紧跟在她身侧的顺治本能地伸手去拉她，结果被东莪拽着一起跌落。二人顺着陡峭的山岩峭壁缠抱在一起滚了下去。

爱淑吓得魂都飞了。不顾一切地飞身扑了过去，却还是没抓住二人，哪怕半片衣袖。来不及思考更多，爱淑也紧跟着跳了下去。她内心只有一个迫切的想法，那就是去救东莪，哪怕要自己即刻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可就在她纵身跃下山崖的瞬间，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

58.4

多尔衮这日处理完手头紧要的政务后正准备轻装简从去娘娘庙，与爱淑，东莪还有王府一众女眷会合。刚要出府，却听得他派去鳌拜府院那边监视的探子来报，说是鳌拜与顺治带着些禁军侍从着便装出了府，看行踪也是往庙会那边去了。

一想到这庙会里鱼龙混杂，万一皇上出了什么事，那可就天下大乱了。

多尔衮于是立刻点了护卫京城的三百精兵赶往妙峰山，前去护驾。

当他领着兵马来到半山，就看到了连滚带爬往山脚下跑来的民众，很多都已是一身的伤。一打听才知道山顶出现了凶徒，造成了恐慌。多尔衮惊出一身冷汗。他留下一百士兵维持山道沿路的秩序，救死扶伤。自己则领着余下的两百士兵逆着人流艰难而上。

当多尔衮他们终于来到山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娘娘庙正殿广场前躺满了死伤民众，洪门刺客和护卫侍从们都是平民装扮，一时也分不清敌我。多尔衮留下一半人清理现场和找人，自己则带着仅剩的百余人往后院赶去。

当他击退后院的多名刺客赶到后山，正看到爱淑往山下纵身一跃。

“不要啊，爱淑……”多尔衮肝胆俱裂，往山崖边冲了过去。

然而后山所剩的刺客们也都认出了多尔衮。这送上门来的诛杀大清摄政王的机会，他们怎会放过？于是一起围攻了上来，招招夺命。多尔衮忧心爱淑的安危，心神不宁，短短几招之内就身中数剑。好在手下的精兵们及时过来解围，多尔衮这才摆脱了致命危机。

58.5

爱淑抬头向上看去，抓住她的却是鳌拜。

鳌拜本来正与几名刺客激烈地缠斗在一处，突然间看到东莪与顺治跌落山崖。

他甩开刺客正欲跳下山崖营救，却看到那个朝鲜公主居然抢在他前面，也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人。

鳌拜本不想管她死活的，可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与爱淑跳落的地方虽与顺治东莪他们掉落处相距不过一两米，但地势已是完全不同。那边还是陡峭坡路，这边却已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鳌拜本能地伸出手来抓住了爱淑，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住了山崖边的一截树枝。两人就这样挂在了峭壁边。

可鳌拜与刺客激斗许久，早已满身伤痕。拉住爱淑的手臂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剑伤，随着爱淑下坠的力道，伤口撕裂得愈加严重。鲜血一汩汩地往外冒，滴落在爱淑雪白的脸上。

再度在生死关头为鳌拜所救，爱淑说不上内心是激动还是难过。眼看着鳌拜分明承受着剧痛，却仍不愿丢下她。泪水逐渐涌上眼眶，和着鳌拜的鲜血，一点点往下流淌。那鲜红的血泪，挂在少女苍白的面庞之上——鳌拜低头瞧去，正看到这一幅凄美诡谲的画面，突觉心中一紧。

还未及深想，鳌拜便听到头顶传来多尔衮的声音：“爱淑，你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原来，是多尔衮赶来救她了！

鳌拜本可以再使使劲，将爱淑拉上来，让崖顶边的多尔衮一伸手就可以够到她，将她救上去。

可是，凭什么呢？

多尔衮让自己痛失素蓥的此仇此恨，此时不就是最好的报复时机吗？

他多尔衮也该尝尝可望不可及，失而不得的滋味！

于是，当多尔衮向爱淑伸出手的那一瞬间，鳌拜却突然松开了自己抓住树枝的那只手——拽着爱淑向山崖深处坠落……

“不——爱淑——”

多尔衮无法相信，他的至爱会再一次命丧眼前。他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随即起身欲往山崖下跳，却被赶到身边的精兵护卫们按住，阻止了他的疯狂举动。而他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爱淑与鳌拜一同消失于黑暗。

这巨大的悲痛彻底击溃了多尔衮。刚刚本就身受重伤的他喷出一口鲜血，人也晕厥过去。

58.6

当鳌拜拉着爱淑一同坠崖的那一刻，崖顶上多尔衮悲痛欲绝的身影固然令爱淑心痛万分。可望向身旁一脸决绝的鳌拜，爱淑心中同样不忍。

为何，无论哪一世哪种身份，她总在让深爱她的这两个男人为她受伤为她赴死？这错综复杂的几世情缘里，他们为何深爱彼此又互相伤害？

究竟，这一场凡间情缘，自己修补得对是不对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错的，可还有机会再做弥补？

爱淑望向鳌拜的泪眼中，情思万千，唯独没有恐惧。

鳌拜看着怀中与自己一同坠落的李爱淑——她脸上的泪水绝不是因为害怕！

难道是自己还不够可怕吗？

一个死也要拉着她垫背的陌生男子，难道她不该害怕和恐惧吗？

为何，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却是难过和心疼？

是自己看错了吗？

急速下跌的两人被山腰的大树拦住，减缓了坠落的速度。再被更多的大树和枝丫牵绊阻拦之后，在一地势稍显平缓之处，二人终于掉落在地上。

剧烈的撞击与擦伤之下，鳌拜与爱淑皆陷入昏迷。二人所有的思绪瞬间皆归于宁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