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琢磨着,门口传来一道喊声,应该是某位与他交好的仙官。
“江篱,出来,咱们去看热闹!”
然后也不等江篱说声请,那人便冲进来将他连拖带拽地拉了出去。
江篱手中的剑都没来得及放下,人就已经被这位仙官一个施法带去了另一个地方。
是个山头,只不过上方被里里外外的神仙围住了,看那架势,应该开启着什么阵法。
他抱着剑,有些疑惑:“来仁露山做什么?”
“你不知道?”仙官吃惊,见他真是一脸懵后,激动讲解,“魇杀被擒了,正准备在诛魔阵里惩处了她呢。”
“听说她在阵里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你难道不想看看传闻里那个魔头的真面目吗!”
不知怎么,江篱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喉咙忽然一紧,胸口像憋着一股气。
压得他难受。
旁边仙官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还拉着他向阵中靠拢。
仁露山很快在他眼里出现,同时,山头上那小小的一个身影也撞了进来。
江篱莫名变得紧张,他不想知道魇杀的真面目了,他想离开。
——不能让魇杀活下来!
突然,脑袋像被一块尖石刺破,灌入了一道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声音。
江篱被激得闭了闭眼,耳鸣声骤起,再一抬眼时,他便与山头那一抹染红的月白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张清晰的,好看的脸,也无比熟悉。
心头突兀地涌现出许多关于这张脸的表情,笑,皱眉,耍赖,这一切本不该是他记忆中存在的。
喉结仿佛被人死死捏住,心脏剧烈跳动,他有些无法呼吸。
江篱颤抖着手抚上心口,五指紧扣住胸前的衣料,大口地喘息,周边的景象极速旋转揉杂,变成一坨让人眼晕恶心的抽象色彩。
孤光剑发出亮光,剑身颤动嗡鸣。
*
一阵仿佛利器对撞后产生的尖锐鸣叫声。
单风月微微偏了下脑袋,抬手按住额角,鼻间沉出气来,将头脑嗡鸣的声音压下去。
再睁眼,见自己正坐在桃林小院的一个白石凉亭中。
晌午微风和煦,吹来三两桃花落在亭后的大湖里。
她看着亭中石桌上的几个酒壶酒杯,挑了挑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似乎是无意中被那浓雾给拉进了悬崖,也就是进了那混沌之地。
这又是哪里?
正想着,远处传来嬉闹,单风月听到声音时面色一变,立刻扭头。
就见院中走进三道勾肩搭背的人影,其中最边上的,是刚刚才在别人记忆里看到的隽天。
三人中另一边的女子,红布扎着高马尾,行走时马尾晃动,手中抱着个大食盒,不知在说些什么,眉眼飞舞着。
转眼看到单风月望向这边,她“嘿”了一声,蹦哒着跑来,边跑边道:“阿月,我刚和世倾打赌赢了,以后咱俩出门喝酒的钱,全是他出。”
杨世倾把折扇一合,将搭在肩头的披发甩在身后,后一步走进亭中,嗤笑道:“不是我说你阿苓,就阿月那个酒量,你赌赢了又怎样,根本喝不亏我。”
然后把怀里的话本顺手扔在一边,捞起桌上两壶酒丢给身旁默默提着包点心的隽天一壶,自己也开了一壶,摊了摊手。
笑道:“还得麻烦我跟隽天去把你俩抬回来。”
乔楚苓闻言,冷哼一声,放下那食盒,对单风月说:“放一百个心啊嗷,靠本姑娘一样能抬你回来,敞开了喝!”
她说完,却半晌不见单风月回话,有点纳闷,便俯下身去看,发现单风月正呆愣愣地看着他们。
杨世倾也注意到不对,喝酒的动作一顿,看过去:“阿月,你别告诉我,这么近你都瞎到认不出我们了?”
“……怎么可能。”
单风月艰难地提了提唇角,眼睫轻颤。
怎么可能认不出,只远远听了声音就已经认出来了。
更何况这里她的眼睛还和从前一样。
只不过在乔楚苓跑近后,他们几个围在这里说话时,她才慢慢开始接受。
这是她的朋友,一路同甘共苦打上魔宫的朋友。
百年时间对她来讲也不过半觉噩梦,醒来至今,不见时不觉得,再见了,单风月竟然难得有些惆怅。
她被人所害,但她相信以这三人的实力,自保定是没问题。
如今她要寻仇,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于混沌中相见,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
说起来,也是塞翁失马……
听到她那句略带叹息的回话,隽天觉出些别的意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啊?”乔楚苓皱了皱眉,抓着单风月上下看了看,又着重盯着她的眼睛瞪了会。
杨世倾默默观察,半晌移开视线:“要不你干脆让你那侍卫当统领算了,我看你这尊主当的,怕是要折寿。”
单风月真是要给他鼓掌竖大拇指。
原来就是你小子给我铺的一手好路。
她抓着乔楚苓的手放下拍了拍:“没事,做了个梦。”
那边隽天已经在把吃食摆在小桌上,给她倒了杯茶,杨世倾摇着扇子捡起一个糕点吃,问她是什么梦。
“梦见我死了。”单风月长叹一声,向后靠在凉亭栏杆上。
乔楚苓觉得有丝荒谬,啃着果子道:“哈?然后呢。”
“又活了。”
“嗯?!”
“□□。”
“哈!我懂了,”乔楚苓一拍桌子,扬声道,
“之后你便顺摸瓜,找到凶手,与那人大战三百回合,不敌时,却忽然心头振奋,功力暴涨,成功反杀,提刀斩下那人头颅,大仇得报,大快人心!”
话音落下,隽天默默将旁边的话本在手里过了一边,道:“我觉得你这话本也没必要再看了。”
单风月没忍住大笑出声,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如此甚好!”
杨世倾看着那头击掌而视的两个咯咯笑不停的姑娘,摇了摇头:“这故事太老套,而且阿月怎么看,也不像是做事这般跌宕起伏的人。”
“应该直接来最后一句。”
言罢看了眼隽天,征得那人同意。
单风月笑够了,趴在桌上翻看着桌上话本,状似不经意道:“不过说真的,若我死了,你们也别太激动,把家里守好。”
她这话出现时机本该很妙,刚才便开过玩笑,眼下也理应当她这话是玩笑才对。
可不巧的是,她身上挂着个统领身份。
这随意的玩笑,落在另三人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你今日有点矫情,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杨世倾敛了不正经的表情。
单风月满脸黑线:“你才矫情,滚。”她说完这句话后,氛围才又回去了些。
“打个比方,那不先提前给你们知会一声,再说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她嘴角飞扬,眉尾挑起,“守好家,等我回来。”
乔楚苓表情空白一瞬,使劲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吓死我了,合着还说你那梦呢?”
“对啊,笨蛋。”单风月没心没肺地朝她微笑,又换来一巴掌。
隽天却突然开口:“阿月,若真有什么事,统领不当了,我们带你跑。”
杨世倾摇扇子的手顿了下,一揽他的肩膀:“放宽心,阿月贼着呢,而且不还有我呢,别胡思乱想,她惯会耍人你还不知道嘛。”
“是啊,好不容易闲下来聚聚,不说这些了啊。”乔楚苓招呼着。
又是一阵微风起,酒过三巡,小桌上只剩单风月和杨世倾还清醒着。
那道奇怪的利器对撞声又响在脑子里。
她脖颈的玉坠发出暗光,轻轻地震动,如同微弱地挣扎,求救。
单风月没动,目光深深印在这方小亭子里。
对面的杨世倾“啪”地一声展开折扇,斜倚在栏杆座上,看着后面的湖水,话却是在问她:“那坠子,从前没见你戴过。”
“是啊,一个呆子神仙送的。”她说。
“哦?”杨世倾笑得贱嗖嗖,“那呆子对你如何?”
单风月依旧表情淡淡,思绪像是飘去了很远:“都说是呆子了,肯定对我很好。”
杨世倾努努嘴,点头叹气:“好便是好,行,你这大忙人,是不是要走了?”
“是……”
“那便走吧,他们我会安稳送回去。”
这话如从前般别无二致,单风月揉了揉太阳穴,没动。
三息过后,她站起身,缓缓走出亭子,再转身,因为距离,亭中的景象变得模糊。
她这才开口:“记得等我回来。”
“知道了,矫情死你。”
“滚……”
眼前迷蒙的画面仿佛一块精美琉璃,被不知何处射来的利箭贯穿。
无形长箭致使这片美梦碎落一地,箭尖狠狠扎在单风月心里。
疼得她眼睛干涩,险些流出泪来。
众叛亲离……
单风月冷笑,她这辈子不会有那个下场。
呼——
入耳是呼啸的大风,打在身上却是滚烫的热气。
她在风中根本睁不开眼,施法才能勉强视物。
土地是流淌着的黑水,天上是翻滚的火云,旁边的小溪上,乱七八糟奔跑着石块。
当然这些在单风月眼里都是些黑白的滑稽场面。
她微微蹙眉以表对此情形的无语,闭眼握住胸口的玉坠,心中隐隐感知到了那把孤光剑的嗡鸣。
谁说小神仙死了,这不活得好好的。
单风月睁眼,吐出一口浊气,捏着玉坠,周身魔气涌动,她的身形闪烁。
下一刻,那股灼热的风消失了,扑面而来的是能打死人的寒风。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脚没站稳,歪着身子栽在了近乎到了小腿处的雪地上。
此处是白日,视野重回模糊,风雪大作,入目白茫茫一片,对单风月来说就是灾难,眼快被刺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