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单风月想着反正眼睛看不清,便钻在车里睡觉。
马车行在路上,翻过大山,又路过些许妖族领地,江篱在外面,将掌心摊开又合上。
天色渐晚,这回驾车的两人倒是没再说话,只偶尔询问一下行程进度。
又是一片树林,江篱照例环顾四周,平静非常,可他总是觉得不对。
这片林子像是来过。
意识到这点,江篱迅速扯住缰绳,然而十一像是料到他会如此,掌心裹挟一道劲风打了过去。
江篱左手不松,右手抬掌接下他这一掌,瞬间一股钝痛从手心震去整条手臂。
他稍一慌神,下一刻天旋地转,繁茂的树林消失不见,整辆马车被十一施展法阵移去了某处断崖边。
浓雾弥漫,在阴冷的崖边踌躇着。
这个地方江篱听神界神仙告诫过,可进不可出,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混沌之地。
“驾!”
十一大喝一声,猛地甩动缰绳,驾驶着马车朝那片未知的雾中冲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江篱不知道这人突然发疯是为什么,只飞快召出剑来,一剑斩断了车辕。
马儿嘶啸一声跑得无影无踪,车辕断口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车子“哐啷”停了下来。
江篱站稳,立马提剑向十一刺去,后者抬臂挡剑,又寻出空隙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哨声响起,崖边的草丛中便跳出数十个黑衣魔族,仔细瞧去,有个别还是那天晚上被十一“打”跑的魔。
此时此刻,江篱心中都生不出别的想法,只想感叹:百晓堂真是不可再信。
而车厢里,单风月先是被突如其来的法阵搞得晕头转向,之后又是猛然停下的车,叫她还未坐起身便从小塌上滚了下来。
她扶着脑袋骂骂咧咧爬起来,就听外头十一的大喊声:“不能让魇杀活下来!”
什么情况?
单风月眯眯眼,现在日头应该快要落下,她逐渐能看清些事物。
车外一阵刀剑相撞的叮当声,自己所在的车厢剧烈摇晃了下,单风月稳住身子,无事发生。
她紧皱着眉头,一把掀开车帘,迎面便是巨大的魔气砸来。
这一下,是那几个魔合力一击,就算杀不死她,被炸碎的车厢也能让她来个重伤。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单风月表情都没变,长刀显化刚要挡下,忽然又察觉到另一股法力掺杂进来。
夜色降临,崖边狂风大作,眼前乌泱泱压下的魔气被瞬间拔地而起的刺眼光芒盖得干干净净。
她一愣,顺着法力的源头看去。
车前十几步的位置,江篱伸手接住半空掉下的剑,附身呕出一口鲜血,一时不察,被身后魔族偷袭,吃力挡下攻击,被余威震得踉跄两步,栽进了无边的浓雾里。
视野终于完全清晰,她看到了江篱那把剑上刻着的字,孤光。
那一刻,单风月奇怪地停顿下来,站在车厢前对着那些奔来的魔族。
那些魔见单风月如此,再次奋力攻上。
可大片含着尖刺的浓重魔气却在车厢前一步的位置消弭成烟,尖刺回弹,小半魔族中了招。
十一表情发狠,再次迎上,就看单风月突然转眼朝他看过来,神情淡淡。
她不是瞎了吗。
然后他便见那理应是瞎子的人,朝他歪了歪脑袋,之后,身边本该与他一同进攻的十几个魔族,全都软倒在地。
十一怔住,大吼一声冲向单风月。
两步过后,被一道银光丝缠住脖颈悬在半空。
单风月缓步走出车厢,坐在残破的木板上,瞳孔附着淡光,面无表情地看向十一。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十一拽着脖子上的丝线,恶狠狠地盯着她,可那人丝毫不理,平静地像在看一个死物。
这不知触到了十一的哪个点,他突然大喊:“那个神仙死了!你都不会伤心吗!”
单风月眼睛眯了眯,目光移到那人脸上,没说话,十一也在看她。
两人诡异地对视了一小会,单风月先一步挪开眼神。
十一看着她的样子,被勒得嘶哑的嗓子“嗬嗬”地笑出声:“你活该众叛亲离,落得这样的下场……”
怎么就众叛亲离了?
单风月“啧”了声,她真是脑袋抽风才会放任这家伙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
她清了清嗓子,托腮看过去:“说完了吧,说完了我问你点事。”
“放屁!我死也不——”
十一嫌恶的表情和骂声忽地一顿,浑身抽搐了起来,五官皱在一起,发出痛苦嘶哑的吼声。
“谁管你了。”
单风月瞥了他一眼,收回银光,看着那人在地上打滚,沉下心进入他的记忆。
视角变低,“她”成了小幼时的十一,饥寒交迫,浑身伤痛,碰见了另一个稍大些的小孩。
那人告诉“她”,他叫任鹫。
从此两人相依为命,在魔界边缘苦寒地方讨生活。
单风月静静看着,感受着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她不自觉地轻轻呼出口气,加速记忆。
“她”的视角抽条上移,环境各种变化,唯一相同的,是身边站着的任鹫。
直到变得和现如今的十一差不多时,他们遇到了一次小规模部落间的冲突。
任鹫与“她”从中杀出,又帮着其中一边阻止入侵,被一个毛搽短发剑眉高鼻的魔族看中,带在了身边。
那个魔族单风月倒是认识,名叫隽天,是和她一同在魔界闯荡的伙伴。
这么看来就清楚了,任鹫是如何来的魔族九部。
后面大概就是些无聊的上位史,单风月懒得看,直接去看十一最后面的记忆。
中间跳的太多,“她”不知因何缘由与任鹫分开,似乎还在被追杀,几番逃窜后,来到了杻阳山。
这么说任鹫很有可能藏在山里。
“她”到了怪水河旁,却还在走,像是要走去水里。
这时,单风月身体忽然产生了一股极强的拉扯感,还未等她自己退出记忆,眼前的画面就逐渐变淡,最后淡化消失。
她被弹回了现实。
记忆消散,意味着魂魄消散,意味着它的主人已经死去多时。
单风月抬眼,看到不远处躺在地上,自己穿透胸膛的十一。
他应该是怕她看到任鹫的老巢,可并不巧,魂魄于世间还能停留一会,被她钻了空子。
真是重情义的魔。单风月扫了他一眼,也不再评价其他。
但从十一非要她死的态度来看,任鹫应该就是害了她,反正总不可能是自己闲的没事找他们麻烦。
她思索过后起身,看了眼已经报废的马车。
崖边的大风吹得草木倾斜,发丝拍在脸上,她不经意回头,从额前搭在鼻梁的墨发间,看到了远处那片翻滚的浓雾。
黑漆漆的,只能听到仿若巨兽呼啸的风声。
夹在那风中传来的,还有十一那道嘶声力竭——那个神仙死了。
所以呢,难道我要去救他吗?
单风月当然知道这是混沌之地,她也感激江篱的付出,同行一路,她会记得他,但救他……
她把挡住视线的头发别在耳后,缓缓走了过去。
浓雾如一只只大手般攀在崖边,时涨时退。
单风月就站在崖边,衣摆离那雾的边缘仅仅只有一步之遥,静静盯着那片企图吞噬她的雾不知道在想什么。
*
叮,叮——
一串清脆安稳的风铃声。
江篱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宫殿中惊醒。
他揉了下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桌旁读书,有些纳闷。
怎么感觉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风铃又响,门口传来脚步声。
江篱抬眼,一位身着白衣,面貌英俊的中年男人走来,见他呆愣,男人笑了笑,道:“怎么睡得痴傻,见到师尊都不行礼了?”
他赶忙起身迎接,替黛元送上茶水后,又开始皱着眉头发呆。
黛元看他这样,不禁疑惑:“想什么呢?”
“啊?哦,回师尊,我感觉好像忘了点事情。”江篱抚了抚后颈,不好意思道。
黛元看看江篱,又看看对面小桌上的书,他一伸手,书本轻巧地落在他手里,被从头翻看了遍。
那是人间的话本,讲得关于人妖神魔之间的爱恨情仇。
江篱印象中自己根本没看过,但此刻却知道它的内容,甚至在黛元问时,还能答出它是如何来的。
“闻将军给我的。”
“我记得你从前并不爱看这些。”黛元将话本还给他。
“是。”
江篱也是这么觉得,可他现在捏着书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忘了事情,没关系,再找回来就是了,”黛元又将话题扯了回去,他应该有事要忙,那杯江篱给他的茶水都没喝,便起身欲走,“主要是你自己,想不想将它找回来。”
江篱不好打扰,于是跟着将他送出去。
到了门口,黛元忽然停步,回看了眼架在房中的那把孤光剑,然后缓缓转身走下阶梯。
飘渺的声音从黛元的背影前传来:“篱儿,路上照顾好自己。”
江篱觉得奇怪,师尊这倒像是话里有话,他没有懂,就准备继续回去看那本书。
路过孤光剑时,想到黛元刚才的样子,他忍不住把剑拿起来上下左右看了个遍。
难道是神器有什么玄机他还没有参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