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寝殿。
陆蕴披了一件薄薄的墨色长衫,倚在榻上,懒懒地望着跪在殿中的明月奴。
“你事办得不错,本尊听闻,魔族有一种可供助兴的药物,叫旎声娇,你可听过?”
明月奴顿了顿,“回尊上,属下入宫时日尚浅,不曾听过此名。”
他本是莫奈何上一个无名的小魔,运气好被阴应梦捡了回来,因为他脑子聪明做事得当,阴应梦才放在了身边,进入魔宫不过一年。
陆蕴面露不满。
明月奴眼珠子转了转,又道:“文典阁中记载何其广繁,或许会有尊上想寻的东西。”
“文典阁?”
魔族的文典阁,大约就是人界藏书阁之类的地方,文书,功法,丹药,两界隐秘等无奇不有。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这魔界的文典阁,只有历代魔君以及长老等位高权重之人才能进入。
陆蕴坐起身来,不带什么情绪地道:“明月使对文典阁倒是了解得颇多啊。”
明月奴恭敬道:“既是为尊上做事,自当尽力周全。”
陆蕴这人,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座冰山,尤其是凉凉地俯视下来,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顶着这样的目光还能镇定自若的,都不是凡人。
片刻后,陆蕴才收回目光,懒洋洋地道:“带路。”
文典阁共有九层,层层分类不同,阁顶悬了颗硕大的珠子,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陆蕴四下扫了一眼,抬手在门上施下禁制,飞身而起,径直往第九层而去。
第九层多是些当世失传的功法药谱,陆蕴并不一一翻阅,而是闭上双眸,放出神思在那些书页竹简之上,一目十行地流连,片刻后,往角落里一摞竹简走去。
他抽出最底下那卷竹简,打开一看,只见其上字迹纷纷被人抹掉了,糊作一团,看不出原来写的是些什么。
陆蕴微挑了眉,显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物。
这东西瞧上去是个玉佩一类的饰物,通体泛着金色流光,似乎是某种鸟类的翎羽。
陆蕴握着它,目光温和地摩挲了一阵,将它悬于竹简上方,右手掐了个诀,就见那翎羽之上光芒更甚,竹简在这种光芒的照射下,竟然被飞速修复起来。
少顷,陆蕴收起翎羽,细细读过其上记载内容,眼底渐渐积起一层愠怒。他将其上内容记下,驱动翎羽将其还原成原来模样,放回书架上,又随意从架子上抽了卷古籍,飘下了文典阁。
“照此典籍制药,交给你去办,不要搞砸了。”陆蕴将那卷古籍丢给守在门口的明月奴,负手离开。
“是。”明月奴恭敬接过,随意翻了几页,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泛起一抹嘲讽。
——
人界。
一黑一白两个人影走在路上,身姿挺拔,容色出众,引得不少路人侧目去瞧。
“师尊,坐这边。”安絮拿帕子把凳子擦干净了,才引相里玄坐下,又招呼茶摊老板上些茶点。
“师尊,前面就是雁门古道了,咱们要不要给云周山传个信,告诉师伯一声?”
相里玄饮下一盏清茶,摇了摇头,“他哪儿用得着我通知?你放心,待会儿跟屁虫就来了。”
安絮不置可否,待茶点上来后,又细心将它们按有馅无馅分成两拨,先把无馅的拨到相里玄身前,又去摆弄那有馅儿的,小心地将馅儿剥离出来,自己吃馅,相里玄吃皮。
茶摊上一众人瞧着这一幕,观那二人神态自然,显然早已习惯如此,不禁莞尔。
大路上忽走来一个白面公子,约莫二十上下,今日日头太毒,他赶了一阵路,脸上都是汗。
白面公子几步躲进茶摊棚子下,冲摊主招呼一声:“掌柜的,给我来壶凉茶,挑解渴的上。”
“好嘞,您稍候!”白面公子拿袖子擦着汗,神色自如地在相里玄这桌坐下。
安絮埋头剥馅,相里玄抬眼看他。
“师叔,你们可叫我好找。”
白面公子正是谢一清,奉师命前来帮助二人,顺便跟着相里玄历练一番。
“辛苦了,接下来会更辛苦,一清你没怎么下过山吧?要不还是回……”
“不辛苦,”谢一清正色道:“师尊用心良苦,此番就是让我跟着师叔学东西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师叔,您不用担忧我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更能照顾好安师弟!”
安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忙活了。
两人行变三人,很快进入了雁门古道。
在古战场与中原大地之间,有一段狭长的古道,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从前因为风沙大,人烟稀少,后来朝廷在西边大肆造林,加上雨水充盈,风沙少了,雁门古道也逐渐热闹起来。
奇怪的是,就在一个月前,这段路上忽然传出了恶鬼吃人的传闻,说那不知从哪里来的恶鬼,不知面目不闻声音,专门在路上埋伏,吞吃过往行人,是以近来每逢入夜,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再不敢出现在道路上。
但有家有户的人还好说,那些坐贾行商、镖运压货的人,全家生计都在这一两日的时间上,耽搁不得,免不得要走夜路。
这一走,被吞吃的人数越来越多,相里玄也是半途听了此间传闻,遂带着自家徒弟除祟捉鬼来了。
谢一清头一回下山除祟,一双眼睛瞧什么都发亮,路边偶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唤出命剑准备开打,后来索性持着命剑赶路了。
让谢一清大失所望的是,三人行了半日,直到夕阳西下,一个邪祟也没见着。
三人找了间路边废弃的屋子过夜,准备明早再继续赶路。
谢一清身为大师兄,本来准备将生火烤干粮的活儿都接过来,不想安絮十分自然地包揽了一切,很快,破屋内生起了火堆,安絮拿几个饼在火上烤着,十分熟稔。
谢一清闻着食物香味,咽了咽喉咙,“看不出安师弟如此能干啊?”
安絮不理他,站起来取水。
谢一清也不恼,瞧着他宽厚背影,稀奇道:“安师弟,几日不见,你怎么长高了许多?年轻人就是长得快哈。”
屋外风声肆虐,吹得头上的瓦片嗡嗡响,风中夹了树枝与小石子,与瓦片相撞时发出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刮磨。
这屋子实在太破,偶有小股的风灌进来,还有些冷,相里玄和谢一清修为不低,自然无视,只是安絮初涉仙门,竟然也能岿然不动,谢一清对这位小师弟的佩服又添了几分。
安絮取下烤好的饼,翻来覆去地吹了会儿,待热度合适了才递给相里玄。
谢一清瞧着相里玄慢条斯理吃饼的样子,神色古怪。
按理说,相里仙尊早已辟谷,哪里需要吃这些凡界的食物?
但他身为小辈,哪里敢过问掌门的喜好,只得默默地看了会儿,见天色实在太晚,赶了一日的路也不想打坐,索性转过身,寻了个避风处睡觉去了。
火势渐小,屋内只有柴禾燃烧的劈啪声,三人围着火堆,俱是睡着了。
火光映在墙面上,忽然多出了许多扭曲的身影,沿着窗户间的缝隙,攀着柱子往下爬,往火光处去。
有一只在捡地上的食物残渣吃,一路爬到了谢一清身旁。它的头弯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打量着他,流着涎水的下巴无限逼近谢一清的脸。
谢一清本来闭眼不动,被那股味道熏得实在忍不住了,抬指捻住一张符咒,往这东西脸上掷去。
刺耳的尖叫声顷刻响彻了整个驿站。
安絮翻身起来,将附近一圈的怪物都扇飞了出去,掌心揉着耳朵,难得有些愠怒地冲谢一清道:“你就不能提前吱个声,让人先把耳朵捂上!”
谢一清双手抱头,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的,见安絮面朝他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安絮揉了揉眉心,不打算将这对话继续下去。
谢一清那张符咒威力不小,那枯尸此时已化为飞灰。相里玄收拾完四周的枯尸,也靠了过来。
“出去拾柴时就觉得风里的味道不对劲,没想到它们竟敢趁夜来犯。”
相里玄沉声道:“这都是些最低阶的枯尸,没有思想,只会攻击与撕咬活物,威胁并不大。”
说话间,三人已将涌进来的枯尸尽数斩杀。
“结、结束了吗?”
相里玄看谢一清脸都白了,刚开口准备说些什么,房顶瞬息裂开,瓦片混着砾土倾泻而下,三人飞速跃起,落在了三尺外。
土灰将火堆扑灭了,一切都隐在了黑暗里。
在谢一清看不到的地方,安絮一双眼睛隐隐泛着红光。
谢一清符箓在手,严阵以待。
灰尘散去,相里玄先是看见了一双绿色眼睛,其中隐有黑气透出来。
谢一清抿紧了唇,几乎是对方暴起的一瞬间,数十道符箓自袖中飞出,眼、鼻、口、耳、心五处俱被符箓封上,安絮紧随其后,以符箓缚住这枯尸四肢,叫它动弹不得。
那枯尸果然停止了动作,不过仅仅僵硬了片刻,便挣脱了符箓的控制,一双利爪穿过四下纷飞的碎符纸,直冲三人而来。
相里玄低喝道:“一清,命剑!”
谢一清持剑迎面而上,与那枯尸缠斗起来,加上相里玄在侧不时提点,如有神助,不久便将它拆了个七七八八。
枯尸喷出一阵黑雾,无声倒地。相里玄一个眼神过来,谢一清心领神会,拿出乾坤袋将那些黑雾收了进去。
这些黑雾同附身在分水镇民身上的那些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黑雾附身的是死人。
谢一清喘着气,累得不轻,“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安絮将四散的柴火重新拾回来,轻声道:“我在师尊的藏书里面读到过,这是一种叫‘黑眚’的东西,被种在人心里,滋生恶念,贪嗔痴百倍加重,人便开始相互厮杀,夺取他人性命,最终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魇’。”
谢一清简直闻所未闻,惊道:“种下这东西的人,也太可恶了!”
安絮瞧了相里玄一眼,沉声道:“确实可恶,要是找出来了,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这话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嘴里说出来,听得谢一清有些发愣。
“谢师兄,柴火没了,可以劳烦师兄去找些回来吗?”安絮收起那股不愉,“和颜悦色”地望向谢一清。
后者立刻回神,拿出大师兄的责任感,朗声道:“好,师兄这就去。”
待谢一清走远了,一直沉默的相里玄微挑了眉,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东西叫黑眚啊,小安你真是太厉……”
安絮坐在一截硕大的木桩上,面色阴沉,没等相里玄把话说完,一把将人扯过。
相里玄落在他怀里,双腕被紧紧缚住,挨了个劈头盖脸的吻。
谢一清回来时,安絮正拾了些干草铺床,相里玄在一旁打坐,衣襟散乱,面颊也有些可疑的薄红。
安絮礼貌道:“辛苦了师兄。”
谢一清摇摇头,望着相里玄泛红的脸,心道:也不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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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停的信使(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