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三人再次踏上行路。
相里玄有心让谢一清走一遭凡尘,因此几乎不御剑,带着两小只,像普通凡人一般行路饮食。
前方炊烟渐起,道路两侧全是矮矮的农家小屋。
他们行了半日,也不觉得疲累。扛着锄头出来劳作的人们瞧见这三人,俱是看直了眼。
前方忽行来一列送葬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棺材后面跟着一群男男女女,个个披麻戴孝,一个赛一个哭得惨。
三人自觉让出道来,谢一清听了一会儿,不忍道:“凡人真是生死无常啊。”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少有人能够寿终正寝,大多数人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一生。
有人不甘一生庸碌,名利之上,又窥得大道天机,不知从哪一代起,世人便开始求仙论道,登上仙山建庙修行,逐渐脱离凡尘俗世,或许是因为辟谷不食凡物,饮风喝露,身姿愈发绰约,不似世间凡人,世人见了他们,都会称上一声“仙师”。
然而,除了一位仙修曾有史记载,登临那九天之上,再未有人成功到达飞升之境。
哪怕是被仙门百家寄予厚望的相里玄,后来也因一人返红尘,弃了无情道,从此无缘天人之境。
“与其稀里糊涂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这话是安絮说的,相里玄看了他一眼,借着长袖的遮掩,握了握他的手。
谢一清再次震惊,这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师弟,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啊?他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安絮,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棺木被七八个人抬着走过,谢一清腰间的乾坤袋忽动了动。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盯住了那具棺材。
“我的儿,我的儿啊!”田埂上忽窜出一个白发老妪,手脚并用,哭嚎着跑过来,后面跟了几个年轻人,想来是负责安抚老妪的。
“你们这些狗东西,要把我的儿带到哪里去!把我的儿还给我!还给我!”老妪喊叫着去拉那抬棺的大汉,硬是将棺材拉偏了,眼看棺材就要倾倒,那大汉也急了,拔高声音道:“人呢?赶紧把老太太拉开!误了下葬的时辰,魂灵会不得安息的!”
那几个年轻人快步上前,两人架一边胳膊,好歹是把老妪拖住了。
“你们这些天杀的!你们这是要害我儿啊!苍天啊!还有没有天理啊!”老妪挣脱不能,伏地大哭起来。
谢一清想去帮忙,被安絮抬臂拦住。相里玄拦下一个路人,问道:“老人家,我等途径此地,听那位老婆婆哭诉,似乎这桩丧事有异?”
老叟叹道:“唉,造孽啊!这郑婆婆家的儿子啊,是被恶鬼害死的!”
“哦?怎么说?”
老叟细细打量了他一眼,“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没听说这郑家村闹鬼?他们家那大郎啊,就是夜里出去给牛喂草的时候,被鬼啃着吃了!尸体都没留个完整,这才瞒着老太太偷偷下葬!”
老妪已经哭晕在地,又被小辈们抬了回去。
相里玄道过谢,带着两人跟了上去。
郑婆婆家里才办过丧事,纸钱元宝洒了一地,人潮散去后,一片萧条之意。
三人不请自来,刚巧撞上出门的郑家二郎,对方见是几个陌生人,警惕非常,“你们是谁?来我家做什么?”
相里玄好脾气地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此地的修行之人,听闻您家中发生了怪事,特来瞧上一瞧,或许能为您解困。”
郑二郎不信任他,“我家没发生什么怪事,你们该不是骗子吧?修行之人,怎么证明?”
相里玄往后看去。
安絮又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背后一脸迷茫的谢一清。
见三人一齐盯着他,尤其是那郑二郎,面上的怀疑与不满都快溢出来了。
谢一清懵了半晌,缓缓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郑二郎脚边一沓纸钱无火自燃。
郑二郎低头一看,几步上前抱住谢一清的手,连声道:“仙师!请仙师救我家人!”
谢一清:“……”
郑二郎将原委缓缓道来,原来这郑家村从一月前开始,每逢夜半,窗户外总会传来阵阵脚步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喘气声,有人大着胆子推门出去看,那脚步声分明就在附近,却怎么也瞧不见人影。
再后来,有天夜里,郑大郎出去给马喂草,家里人睡得沉,没听见外边的动静,次日起来时,在马圈前发现了一些带血的骨头,郑婆婆凭借衣物认出那是自家大郎,当场就受刺激晕死过去,村里的大夫拿银针扎了半日,才救回一条命。
这郑婆婆醒来过,不愿面对大郎被恶鬼啃食而死这件事,出来找人,在灵堂见到郑大郎的灵位,趁众人不备跑了出去,想将儿子唤回来,才有了这出闹剧。
“可否带我等去看看发现令兄的马棚?”郑二郎便带他们去了。
谢一清腰间的乾坤袋震得越来越凶,此地果然有大量黑眚出没过。
相里玄放出一缕神思,笼罩住整个郑家村,探了半晌,遗憾的是,除了眼前这个破马棚与装着郑二郎残躯的棺椁外,其余地方,没有半分黑眚的气息。
他又看向安絮,后者亦是摇了摇头。
郑二郎担忧道:“仙长,如何?可能将那恶鬼收了?”
相里玄接过话头,“抱歉,我方才探了探,那个所谓的恶鬼,应该是离开此地了。”
郑二郎看向相里玄,见他面容清冷,看上去似乎比谢一清还要年轻,有些不敢相信。
谢一清立刻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叔,道行比在下高多了,郑二哥不必怀疑。”
相里玄抬起手,并指在空中绘下几道符箓,手轻轻一挥,符箓飘动,郑二郎赶紧伸手接了。本来透明的符箓落到郑二郎手上时,便成了一沓朱砂黄符。
郑二郎叹为观止。
“你若是不放心,再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时,可将这些符箓贴在院门处,没有邪祟敢靠近。”
今日看他们露了这几手,郑二郎哪里还敢不信,连声道谢。
几人离了郑家村,又行了半日,没找到可供栖息的屋庙,准备寻个背风处将就一晚。
夕阳洒在几人身上,踱上一层淡淡金色。
这几日日头极毒,路上见到的农人无不是穿的短打,相里玄与谢一清已经过了结丹期,灵气自行轮转,已经不用日日清洁自身,哪怕出了汗也能很快消弭掉。
但安絮就不一样了,在谢一清看来,他入门不过一月,哪怕是天赋奇才,顶多不过练气后期,怎么一身上下干干净净,半分污秽也无?
仿佛是印证他的怀疑似的,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水声,谢一清转头一看,前方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瀑布,瀑布下方是一处干燥河滩,暂时休憩倒是正好。
安絮指着那道瀑布,轻声道:“师尊,咱们今晚就歇在此处吧。”
几人便在那河滩上停下,相里玄寻了处大石打坐,安絮却走到河边,开始脱衣服。
谢一清瞪大了眼睛,惊道:“安师弟,你做什么?”
“洗澡啊。”安絮回头瞧着他,神态自若地道:“谢师兄莫不是忘了,我还是个凡人,比不得你和师尊,身上积了好几日的汗,早就臭了,刚巧此地有泉水,赶紧洗洗,免得污了你与师尊的眼。”
谢一清“哦”了一声,收回目光,准备去拾柴禾回来生火,给这个还未辟谷的师弟烤馒头吃。
奇怪的是,他沿着河滩走了个来回,也没能找到一根干树枝。
安絮脖子以下都埋在了水面下,目光幽幽地看过来,道:“师兄可是要寻柴禾?这边树木稀少,怕是要走远些才有了。”
“有道理。”谢一清不疑有他,挠着头走远了。
相里玄闭目打坐,周身灵气走了个来回,轻轻呼出一口气。
不知哪里飘来一道红色细线,缓缓缠在了他腰上,相里玄只觉得身体一轻,被带着飞离了大石上。
他甫一睁开眼,正对上安絮一双眸子,眸底红色一闪而过。
相里玄被他面对面托着,膝盖以下都浸在水里,忍不住缩了缩腿。
安絮把住他腰身,自己向后靠在山壁上,相里玄也被带着贴近,下巴就抵在他额角处。
“你胆子真是愈发大了。”相里玄虽在呵斥,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反而带了些溺爱意味。
安絮轻笑一声,去咬他衣带,“师尊,我们还没有试过在这里……”
相里玄眼角沁了泪。
水面荡开阵阵涟漪,溅起的水花沾到皮肤上,很快又被灼人的热度蒸发。
谢一清拾柴禾回来时,相里玄已经躺下,安絮正将外袍搭在他身上。
“辛苦了师兄,我来生火吧,你去歇着。”
“师叔他?”谢一清放下柴禾,准备去瞧瞧相里玄,安絮上前一步,挡住了他视线,竟然难得带了些笑,似乎心情不错。
“师尊有些累,先歇下了,咱们就不要打扰他了。”
谢一清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想不明白,索性也寻了处平坦的地儿,和衣而卧。
安絮转身去看相里玄,拉高了外袍,将他颈侧大片殷红遮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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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停的信使(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