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朵秘术独活虽能用,但毕竟不是新鲜的,效果大打折扣。梵筠声这几天都蔫蔫儿的,像节枯木似的,有时杵在前院枯坐,有时跑去后院勾着背看花,也只有看见戚岁安的时候有点人样。
不过他也很少出口去贱人家了,到底是冷清了些。
阿鱼在旁边看着,发现自家主子说的话虽然少了,但慵懒的眼神变得有点带刺了,尤其是看着那男宠的时候,像是在审视。
他真是看不懂了。这俩人明明每夜都睡一起,按理说关系该是如胶似漆的吧。可一到早晨就跟陌生人似的,非必要情况谁都不搭理谁,都不爱讲话,就爱眼神来去,像是在猜谜。
可能是某种情趣,也可能是七阎殿不想投入真感情所以只是玩玩?唉,大人们的心思真是难懂。
府里的鬼差被遣散也有一周了,没人闹事儿他也没人可碎嘴子,府里的事儿都落到他一个衙差身上了。要是气氛好点也就算了,累点没什么,这地府的罡风一吹,枯叶落下刷地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的日子,真的是不想再过了。
阿鱼在心中企盼着,默默清扫着府门前的枯叶。一道救命稻草般的马蹄声从街巷口传来,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奔驰到了他跟前。
芙倾扶着随身的画皮侍从,从马车上款款走下,另一只手提着一只规格奇大的锦袋,在一脸呆愣的阿鱼跟前掂了掂,问道:
“你们家主子呢?铺子里忙得火热,我都亲自送金子来,他竟然不来迎?哼。”
阿鱼立马丢了扫帚,把还未扫成堆的零散枯叶往旁边踢了踢,大力推开府门,躬身敬道:“二阎殿先请进,小的这就去叫七阎殿出来。”
他把手放到衣服上抹了抹,解释道:“最近府里只有我一个侍从,有些打理不过来,让您见笑了。”
芙倾扫了眼门口那堆枯叶,再看看满脸局促的阿鱼,无奈道:“怎么冷落成这个样子...罢了,不多使唤你,快去歇着吧,我自己去找筠声就行。”
她吩咐完府外的画皮鬼们将马车停在巷尾候着,便提着锦袋大步往寝殿去了。
时辰不算早了,但院子里那么冷清,芙倾合理猜测梵筠声还没起。毕竟是个爱赖床的懒鬼。
按入地府的早晚来算,她其实是梵筠声的大长辈,所以也没顾忌太多,冲上去直接推开了屋门。
梵筠声的寝居不大,跟府里偏殿的格局陈设差不多。屋里装饰简单,床前的纱幔是他最爱的黑紫色。
透过纱幔她看见鼓起的被褥,心说果然被自己猜中。于是又上前走了几步,试图去轰醒这懒鬼。
临近床前的时候,她突然一顿,眼睛蓦得睁大,麻利地后退几步,浅浅倒吸一口凉气。
刚在门前没看清,现在看清了。
她盯着床上那在纱幔之后仿若交缠在一起的那一团,心里不禁发出惊叫:
两个!床上那是两个人!好像还是抱在一起的!
好你个梵筠声,前几天还在求她支招,纯情得跟什么似的,现在这么快就已经把人骗到手了?说要跟她学媚术呢,得,也用不着了。
她默默地退到门口,用力把门一摔,回前厅等这二位爷起床。
这门摔得响亮,塌上的梵筠声瞬间惊醒,睡眼朦胧间拍了拍被自己抱着的人形枕头,那枕头已不似之前那般紧绷,反而睡得比他还熟。
他又多拍了几下,打了个哈欠,“醒醒,哈唔...好像有人来了。”
*
一番简单整理,梵筠声扯着戚岁安的衣袖来到前厅,瞧见芙倾面色怪异的抱手坐在主位,斜睨着他俩。
梵筠声被她那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试探问道:“怎么了?人皮铺子着火啦?”
芙倾轻哼一声,有意无意地扫了眼他的下半身,意味深长:“你没着火就行。”
她把手里的锦袋往那边一扔,神色正常了些,“这是对戚公子的酬谢,以他做模板的皮很受欢迎,男鬼女鬼都喜欢,不过这才刚一周,照这个势头下去,估计会创个月流水新高。”
她故意添油加醋,“不像当初某人的皮,明明是男儿身却惯受女鬼喜爱,到底还是太妖了些,不然这流水记录也不会被后来者居上了。”
梵筠声接过锦袋,嗬,死沉死沉的。他转过身轻抛给戚岁安,“厉害呀岁安,喏,接好。”
戚岁安没什么表情,但接了过去,接过的手往下一沉,显然也被重到了。
梵筠声发出合理质疑,“二姐,你不会故意装了一袋石头吧?”
不是他恶意揣测,当年他的模板皮大卖的时候芙倾就是这么干的。
芙倾甩给他一记眼刀:“又不是给你的,我干嘛要塞石头?”
“嚯,好哇好哇,欺软怕硬,二阎殿竟是这样的人。”
“少耍嘴皮子啊,”芙倾有意无意地扫了戚岁安几眼,又看向梵筠声,“我在这等你这么久,你连口茶都不给喝?”
“这不是刚睡醒,还有点糊涂嘛。”他扫了眼院子,阿鱼不在,便打算自己去沏一壶,“二姐稍等,我去斟茶来。”
“哎哎,”芙倾及时叫住了他,心说这家伙怎么看不懂眼色呢,“你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还是算了吧。不如劳烦戚公子去沏一壶茶?”
戚岁安提着锦袋,如实道:“抱歉,我不会。”
别说沏茶,喝茶都只喝过两次。还都是梵筠声带着去的。
“啊...这样啊。”芙倾笑容微僵,立马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还好,我其实也不太渴,那便不喝了吧。”
三人二站一坐,尴尬的氛围在宽敞冷清的前厅里蔓延。
戚岁安对尴尬的感知很迟钝,所以没什么感觉,就默默地站在那。梵筠声倒是饶有趣味地盯着芙倾看,她那样子明摆着就是憋着话呢。他也不急,就等着她发问。
“你跟那男鬼什么进展?”
这道声音清透非常,像是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间,并非单薄的人声。
这是通过识海跟他传音呢。梵筠声没忍住笑了下。
芙倾那边神色一顿,然后很快传来第二道:“笑什么?快回答我!”
“你是看到了这么问的吧?我就说嘛,阿鱼才不会没有通传便无故推开我的屋门。唉,二阎殿怎么这样,完全不尊重旁人的**呢。”
芙倾刚要回他,就听他在识海里故意道:“怎么不直接问出来,还要耗费法力传音,这里又没有外人。”
“...我看你是几天没去黄金楼上工缺乏上司管束了。”
这俩人明面上一句话也没说,可芙倾脸上的色彩却愈发缤纷起来。
在识海里丢下这句,她就起身冲向梵筠声,梵筠声反应倒是快,灵巧闪身躲开。
然后俩人也不演了,退出识海,开始明面上的加密通话。
“你...按我说的,霸王硬上弓了?”芙倾边说边看了眼旁边木桩似的戚岁安,一点也不遮掩。
木桩神色略微有些呆滞,依旧不失冷酷。
梵筠声讳莫如深地笑着,“是也但非也。是主仆契要霸王硬上弓,跟我梵筠声有什么关系。”
哦,就还是强迫呗。芙倾轻啧一声。
梵筠声拉着戚岁安的衣袖,一晃一晃,“骗你的啦。”他像展示商品一样把戚岁安推到自己跟前,拍拍,“他现在是我的抱枕。”
“?什么”
“抱枕,顾名思义就是抱着睡觉的枕头啊,你不也经常抱着没制完的皮睡觉么?我好几次去找你你都是这么在工作台前睡着的,口水都要流出来啦。”
“说你就说你,别扯到我!”而且鬼哪里会流口水啊。
“我说完了呀,真的,这回没骗你。”
没有新鲜独活的那几日他昏昏沉沉,行为举止颇为愚钝,整日都睡不够似的,可上了榻不抱着点什么又睡不踏实。
戚岁安好像是看出来了,晚上就任他揽着抱着,也不作声。不过近几日早已好了,只是晚上他还是抱着戚岁安,可能是有点习惯了。
而戚岁安也还是不作声,可能也是习惯了吧。
挺好,就这么习惯着呗。弄那么明白干什么。
被芙倾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有点想闭门谢客了,于是道:“既然二姐刚刚说岁安的模板皮卖得这么好,那现下铺子里堆积的客单一定很多吧,我怎么好意思继续耽误,不如现在就送你回去?”
...怎么回事,去了一趟檐下赌场跟南苋那厮打过交道后,说话总是不自觉阴阳怪气的,啧,得尽快改改。
他突然又用识海传音道:“感谢二姐的攻略法则,小弟很是受用。”
芙倾此次来除了送酬金,其实也想看看自家小弟的感情进展。现下看到他这般如鱼得水,欣慰的同时,更觉得是自己提供的攻略法则的功劳居多。
听了这一道传音,芙倾更是笃定,志得意满,便也不怪他这么急忙过河拆桥,赶自己走的事儿了。
只不过也在识海里回呛了一句:“怎么不当面感谢出来,是这话烫嘴吗?”
呛完了就从识海里退出来,清了清嗓子道:“不用你送,我府里的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呢。”
她微微提起裙摆,走到梵筠声耳边低声道:“檐下赌场那边,该收网便尽快收网,你是没见着,阎王那老小子一个周见不着你,落寞孤寂了不少,连工作效率都大打折扣,落下的卷宗把未尽累得够呛。”
梵筠声会心一笑,附耳回道:“知道了二姐,不出意外,就这两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