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倾一走,院落里又冷了下来。
阿鱼适才被招呼去休息,便睡了个回笼觉。这会儿起来了,准备去打扫书房。
那可是府里最能积灰的地方,因为七阎殿从来不去,抹个书架都要半天。以前这些事都能吩咐下面的鬼差去做,现在只能他自己来。
走到书房前,他事先捂好脸,准备应对开门后扑面而来的厚重灰尘,谁知那里边竟传来了讲话声。
“那天晚上究竟是我做梦还是你说梦话?”
是七阎殿的声音。府里现在加上他一共就仨人,跟七阎殿对话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然后是磨墨声,和那男宠的声音一并响起,“你指什么?”
梵筠声气笑了。他一面对于自己因为一个“嗯”字投入了过分的关注而自嘲不已,另一面是气戚岁安模糊的态度和装傻充愣的作为。
是谁那么没胆,连回答一个问题都要等提问的人好像睡着了才敢出声,是谁回答完被抓包后立马闭眼装睡连气都不喘一下。
梵筠声给过台阶下了。这七天的台阶还不够吗?如果是觉得以前一心求死闹得轰烈决绝,现在突然变卦了面子上过不去,那他这七天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一切照常的样子够把这面子补足了吧?而且这些天晚上他可没有逼着谁给他当抱枕,主仆契躺在他识海里跟死了似的没亮过一次,包括刚刚那句“是我做梦还是你你说梦话”完全可称青云梯,只要他稍稍迈个步子便能够到。
这么半推半就七天了,到现在,他觉得怎么都是时候问问戚岁安的真实想法了。
他开始学戚岁安惯用的那套闭而不答,直接问道:“是因为什么突然想通的?”
磨墨的动作稍顿。戚岁安当然听出来这是套他话。
他以前看不见自己的内心,因为那里总是空的,黑的,像无底洞,装什么进去都只能听个响。
后来,人界城墙上他往下望的那一眼装了进去,在他自爆元神后很长的一段意识混沌的时间内,那一眼反复从他纷杂的黑暗记忆里脱颖而出,似乎想告诉他什么。
现在他依旧有很多东西看不明白,比如为什么一看见梵筠声笑或者被他上下其手就会有那种“恶心”的感觉,比如他为什么在没有主仆契的效用下依旧心甘情愿被梵筠声当枕头抱着过夜。
弄不清楚的东西就暂且放一边。但现下这个问题,是有明确答案的。
可他从前根本不会在一个问题面前犹豫再三,于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被他打上了问号。
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且本来就是在套他话。
他捏着手里的墨条,继续研磨,不知跟谁学的胡扯的劲儿,乱说道:“大概是觉得有事可做,便没功夫想死了。”
他意有所指地点了两下手里的墨条。
梵筠声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神色很快由气愤转为狡黠,拿胳膊肘怼他手臂,“诶,原来你之前说的,喜欢主仆那一套是真的啊?”
“?”戚岁安完全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何以见得?”
梵筠声道:“要说你每天的事儿,不就是被我吩咐来去做些琐碎小事吗?你看啊,没人命令的时候你就无事可做,脑子里不免胡思乱想。现在好了,有我使唤你,你便不想死了。如此说来,岁安你很适合地府的上工制度啊。”
尤其适合在阎王或者未尽手下,保证能忙得丧失思考时间。
看他现在这个扭捏的样子,铁定是事儿太少了,还是会多想。
这好办。梵筠声当即提笔蘸墨,在纸上洋洋洒洒写起来,戚岁安侧头看了一眼,头行是三个大字:举荐书。
“你要举荐我?”
“嗯。”梵筠声从未写得这般流畅,以前阎王让他写这书那书,他都要坐在那磨蹭半天。
“举荐我什么?”
“举荐你为衙官。”梵筠声道:“等批下来,多半就是在阎王或者未尽手底下办公。放心,衙官这职位很高,没有那些不必要的人情往来,也不用看谁眼色,你就好好的做你的事,充实每一日,保证不去乱想就好。”
“......”
其实这样挺好的,入了地府职编有助于更加了解与梵筠声相关的一切,想偿还他什么,也能顺理成章地绕过梵筠声本身,拐弯抹角或者悄无声息的还了。
反正他心中有数就行。
“好。”他答。
梵筠声写完停笔,将纸张立起来抖了抖:“搞定!”接下来,只用等那个能让他回黄金楼的契机就好。
关于这个契机,既然刚刚芙倾也提起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要跟戚岁安交底。但是一想到戚岁安那惜字如金的冷淡样子,自己也被连带着有些别扭的不愿坦诚了。
于是他说,“那便等我复职后再递交上去。你且等着吧。”
*
大壮前来向梵筠声回报要事,走到巷尾拐角,对上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呃,他挠挠头,七阎殿府门前怎么有两个矮冬瓜。
他走近了,发现其中一个有点眼熟,再一细看,哟,这不是之前来向七阎殿请愿的爱哭小鬼吗。
魁梧的衙差杵着长枪逼近,欢欢福福害怕地握紧了对方的手,双腿都不自觉地哆嗦起来。
大壮唉了一声,生硬地扯扯嘴角,希望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结果那俩矮冬瓜抖得更欢了。
他放弃了,厉声问道:“你们两个小鬼,在七阎殿府门前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欢欢瘪着嘴,颤抖的手回护着肩上的麻布袋,咽喉里已经发出了细微的呜呜声。
福福紧张地咽了咽,跺脚壮胆道:“你、你这大鬼又是干什么的,是不是要对七阎殿大人做坏事!”
可能是当时在黄金楼询事处的光线太昏暗,福福压根不记得当时将他带到七阎殿面前的衙差大人长什么样了。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位大人长得很可怕,可怕的东西就要赶快忘掉,不然会做噩梦的!
这些天他们听了不少七阎殿的负面传闻,听一次他们就要跟谣言散播者对骂一次,小少年声音洪亮,气势非常,不论对方怎么举例他们都捂着耳朵大叫“不听不听不听”,因而常常被当作犯了失魂症的小野鬼。
结果没几天又听说七阎殿大人跟阎王闹翻了,被停了职。他俩受不了七阎殿大人受这委屈,想来看他,但又怕七阎殿大人心情不好不愿见人,于是生生等了一周,终于在今天,两个小家伙摩拳擦掌地背上要送给七阎殿的礼物,兴冲冲的出发了。
七阎殿大人,我们来投您所好啦!
大壮愣了一会儿,看见欢欢肩上的麻布袋子,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欢欢呜呜咽咽地答道:“呜,是、是我们给七阎殿大人准备的礼物...”
大壮这会儿明白了。合着是要答谢当是七阎殿完成请愿的事儿啊。他摆摆手,刚想说要不一块儿进去,府门便从里边打开了,“什么动静啊吵吵嚷嚷的...”
是满脸疲倦的阿鱼,反应了半秒才认清眼前人,“大壮哥?这会儿不是上工时间么,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呃,还有这两位...小家伙是?”
福福立马跳到他跟前,举手道:“我们是来找七阎殿大人的!”
欢欢也赶紧把麻布袋子举到跟前,踮起脚生怕他看不着,“这、这是我们为七阎殿大人准备的礼物。”
阿鱼完完全全状况外,心说七阎殿大人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癖好了,这么小的孩子啊...
“让他们进去吧,他们是来答谢大人的。我来向大人汇报公务。”大壮及时打断了阿鱼危险的脑补。
汇报公务?七阎殿大人能有什么公务?还是被停职期间的公务?
想虽是这么想,阿鱼还是点头道:“哦哦,原来是这样,那都进来吧。”
*
梵筠声承认,在看见欢欢福福齐齐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的大脑短暂停止运行了一会儿。
不是,这俩小宝怎么跟牛头车似的直愣愣往人上犁啊?那画面冲击感真的...
福福先一步扑进他怀里,小圆脸轻蹭他的衣料,刚刚在大壮面前强装出的士气瞬间瘪了下去,呜噜噜道:“七阎殿大人你不要不开心,一想到你在不开心,我们也开心不起来...”
欢欢站在靠后的地方,抱着麻布袋点头。
梵筠声很快猜到他们大概是听了什么传言,以为他现在正失意,所以想来安慰他吧。
真可爱,真可爱!!
他摸着福福毛呼呼的脑袋,轻笑道:“不要担心,我没有不开心啦。相反,我现在闲得很,比往常在楼里上工的日子舒服多了。”
福福抬起头,仔细盯着梵筠声的脸看,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心情不好的特征,于是拍拍胸脯,“那就好!嘿嘿,我和欢欢为您准备了礼物!”
欢欢适时走上前来,小声补充道:“是、是来投您所好!”
他从麻布袋子里取出一个表面平滑的木盒,伸长了胳膊,递到梵筠声面前,“就是、这个。”
这孩子说话小心翼翼的,还总是打结儿,搞得梵筠声心都要化了。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木盒,柔声道:“好,让我来看看是什么。”
木盒轻启,扑面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浓香。而这股浓香之下,方正的木盒内,正赫然平躺着一副黑紫色的...手|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的很大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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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