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筠声蹲在戚岁安身前,看着那张脸,手就开始痒痒,摸上去,轻戳了下。
“回答我啊,你是吃醋了么?”
他还想再戳,手腕被截胡了。
梵筠声立马抬眼去看,噫,果然是好臭的脸!
近乎暧昧的距离,处于高处的戚岁安却冷冷地俯视着他,掌心也紧紧攥裹住他的手腕,力度凶厉异常,让人感觉不是要留住什么,就是想毁掉什么。
梵筠声疼得咬牙,但任由他抓着,顶着这糟糕的氛围继续往前凑,还笑,“这么看来,答案是肯定的喽。”
好吧,该死,其实他也不知道。但是不能任由局面继续倒转下去了。
像什么话,这可是他的府上啊,气势怎么能被这丧气鬼压了去!
这话一出,戚岁安反而更用力了些,直到那手腕上的红印趋近于紫,他才用力甩开。
梵筠声对此早有预料,因此保持住了体面,没有摔在地上,堪堪后退了两步,站起身。
“不回答我权当默认了啊。”他又重复了一遍,然而对面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也是,这丧气鬼发起怒来也不怎么靠表情,光眼神都能吓死人。
脑子里忽然开始放映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是芙倾的攻略法则第四招:“爱情话本看过吧?哪一个故事里的感情不是跌宕起伏?凡事追求历久弥新,平淡的关系难以长久,要适时插入一些激烈情节。”
“比如?”
“比如误会、吃醋、修罗场,这些你应该都看过不少,嗯...还有一些不适合在白日传播的情节,同样也不适合你目前的这个阶段,我就不赘述了。总之,合理利用一下的话,说不准能让你俩的关系前进一大步。”
...好好好,事情发展到这儿,梵筠声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窘境了。
让人吃醋还不简单?他在地府的人设简直就是天然的条件项,演沾花惹草什么的他最会了。
但是啊,醋是让人吃了,接下来呢?
戚岁安很生气,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况且谁吃醋不生气啊,这是正常走向。
但是怎么看着跟“关系前进一大步”这个终点背道而驰了呢?
他又打量了一下戚岁安的神色,来了一招旧事重提:“要不,岁安,你揍我一顿解气?”
谢天谢地,戚岁安居然开口了,“你是失忆了吗?”
当然没有。前日才就此话题得出过结论,怎么会这么快就忘。梵筠声小声说:“这不是为了骗你开口嘛。”
听着对面的声音了,梵筠声也稍稍松弛下来,解释道:“不知道你在不在意,但还是得解释一下,那两只鬼是檐下赌场那边硬塞给我的,我得收。但其实我不乐意收。”
讲完这句,他忽然掩面,“唉,你不知道,想在地府活下去真的很难,呜,都是阎王逼我的...”
特别假的呜咽声。情感零分,生硬程度一百分。
而对面,今天下午刚在涤觞小阁那里听了梵筠声一箩筐风月轶闻的戚岁安:“。”
吃醋这个词对戚岁安来说算个新词,没应用过,但大概知道意思。
以前在魔族宫殿里的时候,有几个男女通吃的狄部族人,**过重,妻妾成群,男宠小妾们常常闹得不可开交,争宠到台前,搞得很不好看。
月部的族人讥讽过几次,他们惯擅言语,浇了很大一盆热油。最后是狄部的首领站出来,说那些个闹事的都是些不懂事的娼妓,吃味罢了,一纸文书直接全给流放了,这事才过去。
月部掌文与礼,其部下族人跟戚岁安走得近些,便跟他解释了因果。
他从未出过宫殿,自是不晓得这些。月、狄、戎三部在殿上唇舌激战,他就坐在大殿最高处当一尊悉听尊便的大佛。
这例子很生动,很容易产生联想。梵筠声说他吃醋,不过是在强调了他的男宠身份,强调他和那两只画皮鬼一样,都是被他圈养的娼妓。
加之先前梦华衙差所言、今日涤觞小阁数十名画皮鬼所言,梵筠声的那句辩解在此刻就显得过于苍白了。
见戚岁安又沉默了,梵筠声撤开袖子,扒拉他环抱着的双臂,“难道是今日在涤觞小阁遇到什么事儿了?和我说说,我替你出头。”
他双眸盈亮,说得中气十足,戚岁安不得不和那目光对了片刻,悄然目移,“没有。”
梵筠声不干了,单刀直入,“那你告诉我,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矛盾点被他点了出来,戚岁安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你为什么要在乎这个?想让我做什么,你可以直接通过主仆契命令我。”
梵筠声想说那不一样,被命令和发自内心怎么可能一样。
但他感觉按这个话可能聊不通,所以他决定跟着戚岁安的话说下去,并刻意曲解:“懂了,你喜欢来主仆这一套是吧?”
戚岁安:?
不是你逼迫着签下的主仆契?与我何干?
梵筠声清了下嗓子,摆好派头,刚想让戚岁安叫他主人,阿鱼急切的叫喊声传来:“大人!大人快来!后院,后院...”
“后院怎么了?”梵筠声拉着状况外的戚岁安边往外走边回喊。
内院里,阿鱼急得快哭了,拿手指着后院的方向,“有,有人摘了独活...”
“什...”
梵筠声连戚岁安也顾不上了,赶忙跑去后院,看见原本在今日盛放的独活已被摘了,有几株待放的也被连根拔起。被糟践的数量虽不多,但剩下的显然不到时辰,这几日是肯定开不了了。
花圃旁是那两个与他同行而归的画皮鬼,正面面相觑。
绿衣那位显然还没弄清楚情况,把手里盛放的独活插在耳边,款款走到梵筠声眼前,摆弄道:“筠声你看,这花与我可相称?”
她笑容娇羞,神态莞尔,殷切期待着眼前人的评价。哪知梵筠声冷哼一声,漠然地瞥了她一眼,“黄绿配黑紫,你审美够差。”
绿衣画皮笑容微僵,想要找补点什么,梵筠声又冷道:“谁让你们来这儿的?不是让你们在我寝殿候着吗?又是谁准许你们摘本殿的花儿?”
被晾在一旁的蓝衣画皮立马否认:“回阎殿大人,不,不是我,都是她摘的!也是她说寝殿太闷,要出来走走的...”
小妾争宠,互相诬告...此情此景,让戚岁安再一次产生了某些必然的联想。
梵筠声有些头痛,他捂着额,语气还算克制,“本殿可以不追究,但你们摘的花,留下。”
他最后指了指绿衣画皮,“除了被你戴上的那朵。”
一团乱麻的夜晚。梵筠声提早将那两个画皮鬼遣了出去,不过不是放走,而是让阿鱼押着她们去芙倾那儿做苦工。
南苋手下的鬼,还摘了他的花儿,要是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去了,实在太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这两只鬼大概今后都要在暗无天日的画室里为芙倾画测绘图了。
摘花儿肯定也是南苋授意。她很早就怀疑独活有什么特殊功效,只不过自己养不活,旁敲侧击又不得要领,只好觊觎他院子里这些现成的。
梵筠声探查识海,取出前几日用秘术保存的独活,嗅了嗅,还算新鲜,之后几天可以用上。
还好还好......
没有独活还怎么活。
危机暂缓,可他还是觉得不痛快,躺在塌上翻来滚去,然后看着万识囊中发着金光的那张薄纸,低声道:“戚岁安,过来。”
门外很快传来规整的脚步声,声音到达跟前,他又道:“躺下,在我旁边。”
戚岁安照做。
熟悉的情景再现。梵筠声侧过身,先是轻轻拍了拍他,然后蹭过去把他当布偶娃娃一样环抱住,脑袋紧贴着他的腰身,满意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主仆那一套?不错,我认可了。”
戚岁安淡淡的看向腰际,没来由地伸出右手,往那脑袋上狠狠弹了一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看这玩意不爽。
然后他听见梵筠声啧了一声,姿势不变,反而环抱地更紧。
他发觉梵筠声好像经常这样,被打了反而更上赶着往前凑,不知道怕一样。
“仆从不可以做出忤逆主子的事,”腰际的嘟囔声引起轻微震动,弄得他有点痒,却还在继续,“若敢再犯,我就...”
戚岁安突然心情不错,于是接话:“就怎么?”
梵筠声嘿嘿一声,“我就搬来各种秘法,把你魂魄给补全喽。然后在你魂魄上打上成契的契印,让你无论如何都只能听我的,没办法自戕,从此以后再也求死不能。”
戚岁安发出疑问的气声,梵筠声就随口跟他解释成契的原理和约束性。
“成契的契印得两只鬼一起被打上,这契印的权限高过地府其他所有契印,一旦成契,双方便要互相坦诚,互相管束。”
还要恩爱偕老。当然这句话他没说,因为鬼的偕老实在太久太久,而且鬼不会白头,又要如何偕老?
听完,戚岁安对梵筠声的提案如实评价道:“很恶毒的办法。但你说的这种情形下,约束是互相的,双方都被困枷锁之中。”
梵筠声打了个哈欠,“对啊,那不是很好么?”
不理解,于是沉默。
腰间很久没了动静,戚岁安才去轻推那颗脑袋,想肃正他的姿势,刚一碰到,便换来一声不满的嘟囔,“拿你当个枕头怎么了...”
声音还挺清醒的,看来并无睡意。
戚岁安没有反驳,而是没来由地问了句:“那花,你很珍视?”
梵筠声扭过头看他,“嗯?你说独活?”
那可早已不是珍视那么简单了。他哀叹道,“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的来说就是,没有独活我会很难受,可能会瞎会聋,或者短暂的失去法力,总之会很麻烦。”
这句话像一个滚动的车轱辘似的就这么轻快的碾过去了,信息量却很大。戚岁安不禁凝神看着他:“为什么告诉我?”
“岁安,我发觉你好喜欢问‘为什么’。”
梵筠声面对着戚岁安,把脑袋往上挪了挪,躺在他的左胸上,眼睛半咪:“你问了我就回答了啊。而且我也说过,会对你毫无保留。”
他是没想那么多,但他觉得戚岁安是会想得很多的类型,于是他笑道,“怎么,想趁我之危攻我不备,逃回梦华?”
的确是个把柄。梵筠声这样口无遮拦的行为要是放在魔族,那妥妥属于送人头,或者死于话多。
可戚岁安不曾参与过他们那些混乱的夺权内斗,也不知道怎么行动,所以完全可以当作没听见。
现在也是同理。他眼神飘向黑漆漆的天花板,声轻得好像心虚似的:“暂且没有这个打算。”
梵筠声惯爱曲解语意,于是闭上眼睛随口道:“哦?所以你是不求死了?”
身前那双眼的主人却一直盯着天花板,目光并不凌厉,却像是下了盯穿头顶砖瓦的决心。梵筠声知道他大概不会回答,所以没有睁眼,也懒得去看。
这个不算宁静的夜晚好像终于要走向寂静的尾声了。梵筠声动了动,上半身从戚岁安胸前翻了下去,重回正位。
胡扯半天,他的确是有些困了。
被困意裹挟,他摸黑抱住自己的枕头,然后抹黑拢了拢被褥,三两下的把戚岁安也囫囵盖了进去,拍拍那边的被子,准备入睡。
一切本该到这的。但过了一会儿,旁边的人竟也动了。
他如法炮制地重复着梵筠声刚才的行为,替他拢了被角——这比梵筠声刚刚自己拢的要好很多,毕竟一个闭着眼一个睁着眼。
然后他钻进了被子里,也拍了拍梵筠声那边的被子,极轻地“嗯”了一声。
戚岁安明确这不是个肯定的回答,这大概只是梵筠声在他心目中的评分从零分涨到二十分的证明,就像魔族的月度考核中考官们下发给优秀族众的银钱奖励那样。当然,这20分还没到优秀标准。
因为这二十分的涨幅,他觉得自己暂时可以放下对这个世界的部分成见,至少不至于一闻到空气就想死。
因为他现在发现这世间并不都是零分或者负分的混蛋了,所以这世间还有救,他可以勉为其难再与其相安无事一段时日。
因为这个二十分的家伙给了他一些好处,他虽然毫无波澜,但还能分清好坏。
所以他要趁这二十分清零之前,把这些好处尽可能的偿还回去,以自己的方式。尽管他并不是自愿获得这些好处的。
所以在偿还完毕之前,他想,他可以暂时和“活着”二字重归于好。
窝在被拢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中,戚岁安以为早已熟睡的人却猛得伸出一只手,盲攥住他衣领,闷道:“你说什么?”
不等人回答,梵筠声立马在被子里一顿咕蛹,立马弃枕头于不顾,重新将那个人形枕头抱紧了。
这下人形枕头是真的不说话了,而且浑身绑紧,大有就这么僵持着隐忍到天明的意味。
梵筠声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无声的笑了下。
怀抱虽冰冷,虽是自己非要抱的,但有实感,有轻微的颤动,或许还有里衣之下并不平静的心声。
忽然觉得...没有独活也不是不能活。
没吃过糖的孩子真得很好哄的。没沐浴过春光的人只要得到一点温暖就能满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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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