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行出五里地,寒殇才松一口气,不知为何,虽然觉得并无理由,但他还是害怕迦澈突然反悔追上来。毕竟那个人的心思太难琢磨......不过,现下看来,应当是不会了。
抬眸时,心下却又猛然一紧,远处出现一抹黑影,却不过瞬时,那黑影已能分辨出是一位黑衣、黑发,面蒙黑纱的女子,那女子看似步伐轻缓,但不过眨眼间已近寒殇面前。如此强的灵力修为,使得寒殇下意识便握紧了手中的倾护:希望不是仙道门的人......
那女子走过寒殇身边时并未驻足,只是眸角轻瞥这个颈上灼伤明显的男子,轻轻紧眉,似想到了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与寒殇擦肩而过,留下淡淡的昙花香气......
寒殇不禁松一口气,疾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那黑衣女子寻着那独特的灵力气息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这地方却不是别处,正是寒殇刚刚离开的那座破庙。只是此刻破庙结界已除,阳光毫不吝啬的照进庙内,照得庙内暖洋洋的且清晰无比:断柱还是斜斜躺在那里,地上还残留着酒坛的破裂碎片......
只是在这依旧破败的庙内,不仅没有了寒殇,也不见了那傲慢轻佻的红衣男子--迦澈。
在踏进庙门的那一瞬间,黑衣女子明如琥珀的眸子骤然收紧: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天才能黑,为何现在已撤了结界......难道......心下一紧,双手已结咒,暗黑结界再次笼罩整座破庙。
大约盏茶功夫后,破庙深处角落里渐渐显出一个朦朦胧胧的散发着丝丝焦糊热气的红影。
黑衣女子瞳孔一紧,快步来到那红影处,摘掉了面纱。露出一张清丽若仙的美丽面庞,这姑娘竟是冥界孟婆--暮烟。
此时的孟婆正一脸担忧的看着那红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人形。随着人形的凝成,孟婆面上的担忧却是越来越深,只见那凝成的人形红衣褴褛,面上及所有裸露的皮肤皆是怖人的灼伤,这些灼伤却并不是寻常所见被火烧灼过的鲜血淋漓,形容鬼面的面目皆非,但他也实在说不上半分好看:所有裸露的皮肤及面上皆是一个个鹌鹑蛋大小的就似烟火燃放过后留下的火筒般的散着丝丝热气的小洞,血红狰狞却不带一丝血迹......
孟婆只觉心口一阵阵痛缩,好看的眸子中并无半分惧意,有的只是深深的心疼。只见她玉手轻翻,一件轻柔的羊绒薄毯便出现在手上。
暮烟轻轻将薄毯覆在这具犹在阵阵痉挛的身体上,看着遍体灼伤却一丝痛*吟都未发出的这个人,红唇紧咬:这该有多疼......
与此同时,这些灼洞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大约半炷香时间,这人身上的灼洞便已全部愈合,就连身上的那褴褛的红衣也完好如初。
若不是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依旧面色惨白,虚弱的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任谁都无法相信方才看见的那被烧灼的全身皆洞的人便是面前这位英气逼人的红衣男子--迦澈。
待迦澈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时,孟婆才算松一口气,赶紧行礼:“孟婆暮烟拜见尊主。”
原来这红衣男子竟是冥王--迦澈。
冥王略略点头,算是回应,下意识想挪动一下身子,却是有心无力。
孟婆赶紧扶他坐起来倚靠在墙上。
这一番动作似乎耗尽了冥王全部气力,只见他深深吸一口气,面色却是更加惨白。
暮烟见状,右手轻抬,一坛上好的“昙香醉”便呈到冥王面前:“尊主,酒。”
冥王看到酒,唇角勉强勾出一丝笑意,举坛便是一阵痛饮,半坛酒入腹,面上才总算有了一丝血色。幽深的黑瞳也明亮了一些,思绪随之清明,身上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痛楚却让他在第一时间忆起了冥币之火灼伤寒殇脖颈时的情景,不禁苦笑:“可真是疼呢!”
孟婆被这句话击得一阵懊恼:三界皆知冥王修为高深莫测,但除了冥王最亲近的人,无人知晓冥王的致命缺陷,万年前的那场魔茧大战,先冥王延浔被魔茧伤了元神,由于魔茧魔力太过霸道,以至于延浔在疗伤时留下反噬之症。导致迦澈降生时灵识受损,生来便惧怕阳光,一旦被阳光照到,便会全身自燃,虽不带半点火星儿,却仍遭受烈火焚身的痛苦,但无论被阳光照射多久,他都是死不了的,只能活生生承受这生不如死的折磨。而唯一的解救之法,便是寻得冥界圣女与之结合,圣女的处子之血可自行修复迦澈灵识的残损。
那突然盛开的满湖彼岸花便是圣女出现的信号。只是不知为何,当孟婆寻迹而去时,那圣女的气息却被外力强行掩藏,以至于这么多年,孟婆都未寻到......
迦澈对此却并不在意。冥界终年黑暗,阳光于他而言,并不是生活必需。就为了这所谓的解药,费尽如此多心力,迦澈觉得并不值得。但孟婆受先冥王令,却是一定要寻到圣女的。
而这次迦澈之所以会离开冥界,却是因为孟婆此次寻圣女迟迟未归。迦澈甚是无聊,便一时心血来潮出来寻孟婆,顺便也寻寻这令孟婆费尽心力却还不曾寻到的圣女。而当他出现在探出圣女气息之地时,终究晚了一步,不见了圣女,却救到了这个让他遭受今日这番疼痛的小血狼......
想到那只小血狼离开时决绝的话语,冥王只有苦笑。
孟婆却跪下了:“暮烟无能,未能寻到圣女,还累尊主受伤,请尊主重罚。”
“此事怪不得你,你勿须自责。”
“是谁?是谁能让尊主受伤至此?”
因为自小便知道惧怕阳光这一缺陷,迦澈对阳光一直很是避讳,少时顽皮,也被阳光灼伤过,但从未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害。
孟婆在懊恼自己失职的同时,也很是疑惑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这样强的修为能使冥王伤重至此。
“是谁?”冥王刚刚有些光彩的眸子瞬时黯淡,“没有谁,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孟婆自是听得出冥王话里的袒护,但她不明白,尊主为何要袒护一个害自己受这般痛苦的人......
“暮烟,我们回冥界!”冥王的语气虽虚弱却坚决。
孟婆应声,捏个遁诀,两人眨眼间便回到冥界。
赋乾真人回到空寂山,将见到疑似魔尊魇杀之人救走凤依依一事如实禀报给渺胤尊者。
渺胤尊者听后非常确定那人便是魔尊魇杀。因此表情很是凝重。
赋乾担忧非常:“掌门师兄,魇杀公然从我手中救走那个丫头,看来那丫头是唤醒魔茧的药无疑了!”
渺胤尊者也如是所想。
“如此,掌门师兄,我们是否召集仙道门各派掌门商讨此事?”
“商讨?师弟的意思莫不是要召集各派杀上大挪宫?”渺胤尊者意有所指。
“掌门师兄是担心我们不是魇杀的对手?”赋乾明显的不服气。
“师弟可知这百年来,魇杀为何没有挑起战端?”
“自是知道敌不过咱们仙道门。”
“那师弟可知这百年来,我为何一直压制仙道门各派掌门清剿大挪宫的提议?”
“这......自是因为掌门师兄怜悯众生,不愿徒增杀戮......”赋乾说着,似意识到什么一般,深深一揖:“赋乾惭愧,未及掌门师兄思虑周全。”
“师弟,咱们空寂山自创山以来便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不论世道如何,我们要做的只是守住初心。”渺胤尊者眸光幽深地望向窗外云雾缭绕的空寂山,幽幽而言。
赋乾对自己这位掌门师兄是自内心深处的敬重,因为掌门师兄对苍生的安危绝不是挂在嘴边的职责,他对苍生、对天下是由衷的敬畏与守护。这两百年来,他将苍生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这个‘一切’,首先便是他本人的荣誉和生命......
“那掌门师兄的意思是......”
“此事尚有蹊跷,若莫家姑娘果真是唤醒魔茧之药,那为何魇杀至今未曾对那姑娘动手?”
“掌门师兄的意思是那丫头可能只是诱饵,诱我们转移视线的?”赋乾真人眉峰一扬,一脸对魇杀狡诈的嫌恶与愤恨。
渺胤尊者不置可否:“也或许他是在等什么......”
未及赋乾反应,渺胤尊者已兀自盘坐,吩咐:“我需入一趟灵墟,师弟为我护法。”
“掌门师兄,不......”赋乾的“不可”尚未出口,渺胤尊者已阖目运转灵力于上星穴,但见一股金色灵气朦胧笼罩他周身,渺胤尊者眉间一星金色光点忽闪而现。
赋乾却是一脸担忧:只有修行至大臻仙之境的人方能进入灵墟之境,在灵墟之境内,你可寻得一件事的答案,对,只有一件事的答案,而代价便是修行者五十年的灵力修为,且半年内,灵墟之境对同一修行者只开放一次。而所问之事不可超出询问之人修为所能解决的范畴,若超出,则询问之人不仅得不到答案,还会被弹出灵墟之境,照常损失五十年的修为。
而在当前形势下,赋乾是极不希望掌门师兄耗损这五十年修为的,但他也知道自己并无法阻止师兄。
不过盏茶时间,渺胤尊者身上的金色光晕便渐渐散去,待眉间的金色光点也彻底消失后,渺胤尊者才缓缓睁开双眼,面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赋乾赶紧上前:“掌门师兄,你还好吗?”
渺胤尊者轻按眉心:“无碍!”
赋乾这才问:“掌门师兄问了何事?”
“此事解决之法。”
“可是有解?”
渺胤尊者颔首:“庆幸此事有解。”
“何解?”赋乾双目放光。
渺胤尊者却未回答,只是传声于初心涧思过的玉箫鹤,命他即刻前来清宵殿。
收到师尊命令的玉箫鹤虽有些讶疑,但还是捏一净身诀,将周身清理整洁后迅速赶到清宵殿,向师尊和师叔行礼后,正襟跪在殿中。
渺胤尊者看着面容憔悴的爱徒,难免心疼:“箫鹤,你身体可还好?”
“弟子无碍,多谢师尊关心!”玉箫鹤恭敬回话。
渺胤尊者虽是心疼,但无奈事情紧迫,于是开门见山:“箫鹤,为师需要你下山去寻莫家姑娘身边那只血狼。”
“寒殇?”玉箫鹤脱口而问:“师尊还是要弟子去寻莫姑娘回山?”话语中的忧虑显而易见。
他的确不愿意与寒殇和凤依依为敌,但他也绝不会违抗师尊命令的......
“此时此刻,为师倒是希望莫家姑娘能随你回来,只是有些迟了。”
“可是莫姑娘出事了?”玉箫鹤心下一颤。
渺胤尊者颔首:“她被魔尊带去了魔界。”
“什么?难道莫姑娘果真是唤醒魔茧的药?”玉箫鹤一语中的。
“如今看来,大概是如此。”
“那莫姑娘可还活着?”玉箫鹤此刻尽是悔恨,那日冒毕生之不韪,放走他们,只是希望他们能获得一线生机,却不想,最终还是......
“正因为莫家姑娘暂时还活着,所以为师才派你去寻那血狼。”
“师尊的意思是寒殇并不在魔界?”玉箫鹤眸光一亮。
“这或许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渺胤尊者若有所思,“那血狼这些日子怕也是在寻莫家姑娘,你去找到他,带他去魔界救莫家姑娘。”
“就我们两人怕不是那魇杀对手。”玉箫鹤剑眉微紧。
渺胤尊者右手一挥,一张血符便出现在他手中,他将血符交与玉箫鹤:“为师自是明白你们二人绝非魇杀敌手,你且将这符纸交与血狼,告诉他危急时刻,可焚此符,他们便可遁离魔界。”
“他们?师尊的意思是要寒殇自己去救莫姑娘?”玉箫鹤明显讶疑。
渺胤颔首:“箫鹤,知道为师为何派你去寻那血狼而非直接带人杀上大挪宫吗?”
玉箫鹤登时了然师尊所想,那自己做为空寂山弟子,若因莫姑娘与魔尊冲突,且不论结果如何,都给了魔尊挑起仙道门与魔界战端的由头,岂非违背了师尊初衷......
想到此处,玉箫鹤就地叩首:“弟子惭愧,竟未领悟到师尊为天下之心。”
“箫鹤,无论何时,无论何事,身为仙道门一员,我们要时刻谨记以天下苍生为已任,你可明白?”
玉箫鹤抬手作揖:“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渺胤尊者示意玉箫鹤起身,并在爱徒掌心施了法印:“此法印可助你开启魔界结界而不被魇杀察觉,你送那血狼进入魔界后,切勿在魔界停留,以免魇杀察觉你的仙印。”
“弟子明白。”
渺胤尊者颔首:“你且去吧,务必在十五之前将那血狼送到魔界,路上注意安全。”
“师尊......”玉箫鹤眸光犹疑,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师尊,若寒殇救出莫姑娘......”
“若他能救出莫家姑娘,无论莫家姑娘是否为唤醒魔茧之药,为师定保她性命,如何?”渺胤尊者深知爱徒心中所想。
此话一出,可急恼了一直未曾言语的赋乾:“掌门师兄,这怎么可以......”
渺胤尊者抬手打断赋乾的话:“师弟不必多言,此事为兄自有分寸。”
玉箫鹤得到师尊的保证,心中自是欢喜,忙拱手行礼:“谢师尊!”
渺胤尊者眸光幽深:“不必着急谢我,那血狼未必能从魇杀手中救出莫家姑娘。”
“生死由命,倒也怨不得旁人,不论如何,先谢师尊成全。”
“去吧!”
“是!弟子告退!”话讫,玉箫鹤便行礼退出了清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