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教什么的?”杜佳生怕对面反悔,也顾不得先前说的话了,赶紧掏出手机扫上二维码。
“计算机。”
杜佳庆幸了一下,咧开嘴笑了,“那不巧了,我学金融。”
……
“林朗?”她看着两人的聊天框问。
“对,我叫林朗。”
现在这年头还有人用真名当昵称啊,杜佳勾了勾唇,忽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为了工作方便也把所有社交软件名称从一个兔子emoji改成了“杜佳”。
唉,物是人非。
“行,明天同一时间,我在楼下等你。”杜佳冲着林朗晃了晃手机,露出八颗牙齿。
林朗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杜佳看。
杜佳承认自己算是有几分姿色,只是现在的自己两天没洗头,为了防风戴了一顶硕大无比的口罩,还架着副大黑框眼镜,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和好看实在是搭不上边。
他真的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杜佳忽然又想起来上个月自己在图书馆里读到的一句诗:我只住在此地,在你的眼睛和你之间。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弄的浑身发毛,朝空中胡乱挥了一下手,“那个……没啥事的话我先走了啊!”
“好……慢走,慢走。”林朗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右手有些尴尬的下意识收紧了牵引绳。
一旁趴着快要睡着的岁岁很不满的睁开眼哼唧了一声。
杜佳蹲下身用额头用力抵了一下岁岁毛茸茸的大脑门,“明天见啊!”
然后在转过身的时候没忍住乐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慢走这个词啊。
怪怪的,但是个好人。
直到整个人瘫倒在沙发的时候杜佳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工作了一天。
“杜佳,你好棒!”她弹起身子朝着面前的空气大吼了一句。
然后打开被保鲜膜包着的糯米饭团往嘴里大口大口的送。
应该是那种放了很久的饭团,没什么粘性,刚咬了几口就全面散架,窸窸窣窣裹着油的饭粒滚了一地,连带着大衣也沾上了橘黄色的斑斑点点。
手还维持着刚才举饭团的姿势,杜佳盯着门口叠放着的五个行李箱,忽然号啕大哭。
真有意思,早上送外卖撒了一地没哭,电车晚点没哭,让人指着鼻子骂没哭,现在倒是哭了。
她走到卫生间去拿纸,余光瞟到镜子里的女生。
本来就眼泪过敏,现在脸颊刺痛的发痒,仿佛被灼烧了般染上一层不均匀的浅红色,沿着眼泪的轨迹延展到鼻翼,起了细小的疙瘩。
刘海也被风吹成一缕一缕的耷拉在额前,发根因为没有及时补染生出了黑发,交界线尴尬又滑稽。
杜佳回到客厅将饭粒一点点捡起来,挑出一些没沾油的放在靠窗的栏杆上,公寓楼层不高,澳洲又多的是各种鸟类。自从小时候捡到初生的小麻雀后,每次吃完饭她都会习惯性的剩一点饭粒。
她忽然很想家。
杜佳整理好情绪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
“佳佳,这么晚还没睡啊!”
“嗯,刚刚兼职完回来。”
对面沉默了一下,像是在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
“佳佳,你弟弟在美国,吃穿用度肯定要比你那边更花钱,你的生活费,我和你爸爸确实……”
又是这样。
“妈,”杜佳闭了闭眼打断,“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
“哎呦,我就知道我们佳佳是最懂事的,从小就聪明,比你弟弟省心的多……”
杜佳握着手机垂下头,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她盯着那张脸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连笑都勉强。
本该是这样的,从来便是这样。
杜佳想起来小时候回奶奶家的路上因为丢了十块钱被当街骂了个狗血淋头,旁边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父亲和手抱着弟弟哄着“洋洋不哭”的母亲。
外人眼中的模范家庭,家境优渥,儿女双全,学业有成。甚至在父母介绍自己在国外念书时也要被说一句:你爸你妈辛苦创业不容易的,以后要好好报答他们……
美丽的人,衣服,父母的宠爱和肤浅的都市小资生活都是还亮着的烟蒂,不知道被谁随意丢在地上,总之踩一脚就灭了。
爱不是一碗水端平,而是按份分配。
她有资格反驳什么吗,她早该明白的。
杜佳从沙发上撑起身子去卧室洗了个热水澡,打开备忘录确认了一下明天的工作排期。
这才发现银行的弹窗显示账户内已经收到了六百刀,来自Lang Lin。
工资的话,不应该是月结么,杜佳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林朗是没什么工作经验还是单纯……有钱?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了这六百刀保底,转租费和清洁费算是有了着落。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转租人,头疼啊。杜佳一屁股坐上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蓬松的羽绒枕里。
能多享受会儿就享受会儿吧,下个月可就睡不起这么舒服的床了。
第二天跑外卖的时候杜佳还惦记着这事,今天的单子不多,都在市区,于是她得闲了就能看眼手机,回复转租帖子下的问题。
大多数都是回复租金或发实地视频后就没了人影,只有一个名字是乱码,头像是一只兔子的用户很有礼貌的回复:
xhskshuhich:了解啦,请问是直接转合同嘛?
听语气是个可爱的小女孩。
杜佳:是的,我可以cover转租费。
其实一般情况下转租费是要两人共同承担,但杜佳见后者有要租自己房子的意思,急忙抛出橄榄枝。
xhskshuhich:没事我可以AA。
杜佳内心:?
连续两天都遇到大好人的概率太低了,这人大概率是个骗子。
杜佳抱着头盔在烈日下站了好一会儿,举着手机删删打打发了一句:可以先过来看看房子。
是人是鬼,也得先看看真面目才能做出判断。
那边隔了五六分钟才回。
xhskshuhich:可以呀,周六下午三点?
杜佳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周六下午要去餐厅兼职,怕是得延后。
杜佳:我下午有事,定在晚上八点半可以吗?
看房差不多半小时,休息一会儿到十点去遛狗正正好。
xhskshuhich:可以呀!那周六见!
很活泼的一个小女孩,杜佳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双马尾刘海穿着jk制服的正妹形象。
最后一单子是个大单,两个大袋子,估摸着有五六人份,地址在一片离自己不远的写字楼,快到的时候杜佳照着小票上的号码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会把外卖放在楼下的长凳上。
对面好像有很多人,有男有女,背景音闹哄哄的,嘈杂不清,只依稀能听见“等”“马上”,“下来”几个字。
等他马上下来?看样子是压根没听着自己讲话,杜佳叹了口气,把头盔放到身后,揉了揉膝盖扶着沙发背坐下。
写字楼下人来人往的,都是些走起路来雷厉风行的白领,手里夹着电话叽里咕噜说着“Gross Margin“,“Balance Sheet”这些专业词汇,个个拿着咖啡杯目光坚定,好像能一眼看穿未来。
杜佳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羡慕都市丽人,看电视里那些穿着职业西装,画着淡蓝色眼影把眼皮衬得亮晶晶的女性,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穿着黑色红底高跟把瓷砖地面踩的哒哒响,或举着修剪保养到洁净透亮的指甲在键盘上啪啪敲出言辞精美的文章。
幻想总是在虚无中显得短暂又明亮,好像中学门口奶茶店做的节日促销活动,高于4.0的GPA和美满人生是额外赠送的那一杯,明码标价的总是沦为最便宜的那一个。
“徐大公子,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全英背景音中忽然混入一声洪亮的中文,还是如此富有调侃意味的,杜佳下意识抬起头。
迎头远远走过来四五个人,大约都二十出头,领头那个染了顶橘黄色的头发,后面跟了俩勾肩搭背嬉皮笑脸的男生,走在最后的那个人步子迈得很慢,戴了顶黑色鸭舌帽,看不清脸。
听声音应该就是刚刚接电话的男生,杜佳起身准备拎起外卖递过去。
“杜佳?”
是一个嗓门很大的女声。
杜佳整个人被定住,手刚碰着塑料袋把手,没敢回头。
“杜佳?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儿呢?”那人拍了一下杜佳的肩膀。
完了,这回是真碰上熟人了,杜佳现在非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三刀小费接这个单子。
市区本来就这么一小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算了,早死早超生,时间久了迟早都要知道的。
她心如死灰的转过头,在眼睛瞟向一缕打理柔顺的灰蓝色卷发时便几乎确定了。
是薛舒意,杜佳的女校同学。
高二的时候转学过来的,两个人年龄相仿,再加上这所学校里华人又少,便自然而然成为了亲密好友。
只是高中毕业后一个选择继续钻研艺术,一个听从父母之言学了经济,刚开始还会经常凑着没课的时间出来玩,到后面都各自有了新的社交圈,便只是在碰巧看到对方朋友圈时留下一个赞。
墨尔本这么小,竟也会渐行渐远。
“啊好巧啊,哈哈哈真的是好巧。”杜佳不知道怎么接话,下意识往右迈了一步挡住身后的头盔。
“你熟人啊!”那个染了一头橘黄色头发的男生插进来,越过杜佳拎起两塑料袋外卖左右看了看,回头朝其余三人喊:“找着了,这儿呢!”
“给你们介绍一下”,薛舒意抬手对着杜佳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这是我高中时候玩儿的最好的姐们儿,杜佳。”
杜佳下意识抬头去看剩余四人的表情。
前面三人没什么恶意的朝着她笑,只有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刚开始把帽檐压的很低,站在外围低头刷着手机,听见几人的谈话猛一抬头,于是杜佳刚好又撞上那一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
是林朗,她的雇主。
她刚思忖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就被那个染着桔红色头发的男生打断:“你好啊,我徐风。”
“你好你好,我是杜佳。”
“都是朋友,一起吃点儿?”
徐风倒是很自来熟。
“可得了吧徐大公子,我告诉你啊,你可别打我好姐们儿的主意,我们杜佳可看不上你,”薛舒意一把揽上杜佳的肩,“是吧佳佳。”
杜佳噗嗤一声笑了,心想着薛舒意还是和从前一样叫自己佳佳,性子豪爽,一点儿没变。
真好。
“我刚刚吃过了,”杜佳摆摆手,“你们先吃吧。”
薛舒意不开心了,佯装抱胸生气:“可别啊,你个大忙人,平时朋友圈也不发几个,憋着啥大事呢?”
以往薛舒意只要撒个娇杜佳就会软下来,只是这次是真不行,一会儿还得去王姐那儿刷盘子呢。
“那个……我,我一会儿……”杜佳感觉自己要爆炸了,关键时刻硬是憋不出一个字,从脚脖子红到头发根。
“你中文名叫杜佳是吧。”林朗直接大步走过来,横站在两人中间。
“上周让你写的report,截止日期提前到这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