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亭疎站在山门外,打量着这座蓝氏仙府。
这座仙府坐落于姑苏城外一座深山之中。
错落有致的水榭园林里,常年有山岚笼罩着延绵的白墙黛瓦,置身其中,仿若置身仙境云海。清晨雾气弥漫,晨曦朦胧。倒真与它的名字相得益彰——“云深不知处”。
山静人静,心如止水。只有高楼上传来阵阵钟声。
虽非伽蓝,却得一派寂寥的寒山禅意。
叶亭疎只是站在山门外,观望着,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地方好玩?!打死他都不信。
见叶亭疎止步于山门外,蓝思追道:“亭疎,你怎么不走了?”
叶亭疎心道,来都来了,如果在门口就吓跑了,那传出去,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随即道:“这就走。”
沿着山门口的石板路,走着,叶亭疎路过一处石壁,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字。
叶亭疎瞬间有些眼疼,对蓝思追问道:“思追,这石壁上刻的是些什么?”
蓝思追如是道:“这是我们姑苏蓝氏的规训石,这上面刻的自然是我们姑苏蓝氏的家规。”
叶亭疎有些不可置信,指着那处石壁,道:“这么多!”
随即又眯起眼,妄图看清,这上面到底有多少条家规,末了,放弃挣扎道:“这上面……刻了多少条你们的家规啊?!”
蓝思追道:“四千三百二十一条。”
叶亭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千多条!”他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越想越不能忍,必须要遛了,否则自己要真在这待上几天,恐怕小命休矣!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叶亭疎立刻装起来,“诸位,我见贵派家规繁多,平时定是规矩森严。我这人又从小在山里长大,未曾习过规矩礼数,向来随意惯了。若是在贵仙府待着,不小心触犯了这其中的些许家规,扰了贵仙府的安宁,则为过大也。所以我仔细斟酌一番,决定还是不叨扰你们了。我们就在此分别,不必相送。”
语罢,还装模作样地朝他们还了一礼。
这时蓝景仪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叶亭疎挺直身体,“怎么会?我何惧之有?”
这时在一旁看笑话的魏无羡,忍不住昧着良心,煽风点火道:“说的对!这姑苏蓝氏的家规,多是多了点儿,但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我并非姑苏蓝氏弟子,不也在这过的挺好的嘛!所以,你在这待上两天又有何妨!”
而站在魏无羡身侧的蓝忘机,闻言看了他一眼,一双浅琉璃色的眸子中,滑过了一丝笑意。
叶亭疎旋即反应过来,看着笑意满面魏无羡,刚想在说些什么,就见众人皆看着他,就连蓝暮神色不明地看着他。
蓝暮这个小闷葫芦,莫不是在笑话他,随即昂首道:“那就多谢你们招待了。”
进了云深不知处后,魏无羡和蓝忘机便与蓝曦臣商议无头尸一事,而此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金光瑶。无奈此事无充足证据,不能妄下决断。恰逢下个月,兰陵金氏举办清谈会,魏无羡心生一计,决定与蓝忘机共去金陵,探出真凶。
魏无羡与他们商议完事情之后,就想到尸体的四肢已经拼合,怨气暂抑,蓝启仁和当初冥室招魂被反噬的几名修士也该醒了,他是绝对不会去那个老古板的,于是蓝忘机就同蓝曦臣去看望蓝启仁了。只剩下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闲逛起来了。
蓝忘机在与蓝曦臣看望蓝启仁后,就与蓝曦臣一同来到了雅室。
义城之事后,蓝忘机便用传音符将蓝听前之事悉数告知蓝曦臣。所以此番商讨完无头尸之事后,便是蓝听前的事了。
蓝忘机道:“兄长,此次听前之事,你怎么看。”
蓝曦臣道:“忘机,其实我早已猜出这个结果,只是我未曾想到,听前会是晓星尘道长的徒弟。”
看着出了蓝忘机有些疑惑,蓝曦臣又道:“忘机,你可知听前为何被我带回云深不知处。”
那个时候,蓝忘机还在外夜猎,素有逢乱必出的美名。待到他回云深不知处时,才知晓兄长从外面带回一个孩子,并养在身边。
蓝忘机点一点头,“听叔父提过,听前重病昏迷在路边,也无亲人在旁。”
蓝曦臣摇了摇头,“准确的说,是因为煞气缠身,而导致他的身体阳气弱,阴气盛,高烧不退。”
蓝忘机道:“煞气?”
蓝曦臣道:“对,当年我在栎阳一带夜猎,初次遇到听前时,那时我就发现他与寻常孩子不同,孩童的心智单纯,灵魂纯净,阴怨之气很少缠着他们,而听前的身体却能吸引这些煞气。这样的孩子很少见到,就算有,也会因煞气缠身而早早夭折,但是听前没有。后来,我将他带回云深不知处,为他驱除煞气时,才发现这孩子的身上被设下了封印。”
蓝忘机道:“封印?”
蓝曦臣点了点头,“这道封印需修为极高的人才能设下,就算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能行,就是这道封印护住了听前,防止他被煞气侵体,而我遇见他时,正是他身上的封印灵力薄弱之时。这孩子身上能有这种封印,就说明他的亲人定非普通人,当然,也绝不会任他病重昏迷在路边。那时我就猜到,他的亲人想必已遭遇不测,后来,我数次让人寻找他的家人未果,这种猜测也就愈发的肯定了。现在想想,便也能说通了,晓星尘道长是他的师父,那设下封印之人,想必就是传闻中的抱山散人了。”
末了,蓝忘机道:“此事,叔父也不知晓?”
蓝曦臣叹了口气,“叔父不知,这也是我一直将听前养在身边的原因。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蓝忘机闻言,微微颔首,“兄长放心,此事我不外传。”
蓝曦臣温雅和煦道:“忘机,我自然是信你。”
蓝忘机走后没多久,蓝曦臣就到门外弟子禀报,蓝听前求见。
蓝曦臣准许后,就见一个清冷的少年走到他面前,端正的跪下,沉声道:“听前有错,请泽芜君重罚!”
蓝曦臣看着这个垂首低眉的少年,温和道:“听前,此事你何错之有?”
蓝听前暗自握紧手,“我出剑救下薛洋,让薛洋逃走,酿成大祸。”
蓝曦臣道:“此事,你本就不知情,不必过于自责!”
然而蓝听前依旧跪着,语气哀沉,却又十分坚定道:“请泽芜君重罚。”
蓝曦臣叹了口气,看着这个执拗的少年,无奈道:“罢了,就罚你去灵室,跪在先祖的古琴前,静心思过。”
灵室,位于寒潭之下,有姑苏蓝氏立派先祖所设封印为屏障,以抹额为媒介,非姑苏蓝氏内门弟子不能进入。
因与寒潭相连,是以,灵室内极寒极冷。但是很少有弟子知道,灵室内灵气充沛,是个修炼疗伤的好地方。
蓝听前闻言,道了一声“是”。随即就下去认罚了。
雅室内,只余蓝曦臣在原地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边叶亭疎进了云深不知处后,在姑苏蓝氏弟子的安排下,住进了一间宿房。
在云深不知处待了几天后,叶亭疎已经大致将云深不知处逛了个遍了。
云深不知处,处处可见花,草,树木。就连房屋建筑都以木色为主,虽没有那种大家族该有的富丽堂皇,却有一种低调而内敛的奢华。整体的装饰格局都透露出一种威严清正,肃穆清寒之感。
就连门下弟子的着装,也统一为姑苏蓝氏的校服。人人着白袍,上面点缀着淡淡的蓝色花纹,看上去十分清新。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叶亭疎也愈发敬佩这姑苏蓝氏的人了。
这里的人,举止言行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极为端正规矩;就算是行走在路间,也无交头接耳,嬉笑言谈者,就连说话,也是不紧不慢,轻声言语。如果只是这些,他也还能忍,但是这里的菜食,真是让人忍受不了,清汤寡水,放眼一看,凡是盛菜的盘子里,都是一些他没见过的青青绿绿的菜根树皮,而且还难吃至极,这让无肉不欢的他,差点想把云深不知处后山的兔子弄几只烤了。
这哪里是一个仙门世家,要不是他们都留着头发,叶亭疎差点以为自己进了一座寺庙。
叶亭疎本想找蓝听前他们玩,可谁知当他向一些弟子询问蓝暮的在哪时,他们都脸色一变,随即摇头摆手,并找借口离开了。
这也让他心中越发疑惑了,叶亭疎坐在桌前正想着,就听到门外传来思追的声音,“亭疎,你在吗?”
叶亭疎当即起身,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在。”语罢,将门打开。
蓝思追在进屋后,有些歉疚,“这些几日,我和景仪他们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未来得及看望你,亭疎,你不要见怪。”
叶亭疎摆了摆手,“怎么会!你看我像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
他这几日一直在谋划着,要不要将那个骗他进云深不知处的,无良黑心前辈给打一顿。是!云深不知处确实养了很多宠物,可也就仅限于兔子!除了兔子,这儿啥也不是,啥也没有!
蓝思追道:“亭疎,不知你在这里待的如何?”
叶亭疎当即道:“你看我这日渐消瘦的脸,像是很好的样子吗?”
蓝思追看着他,笑道:“云深不知处一惯如此,习惯了就好。”
叶亭疎无比坚决的摇摇头,“不可能,不会有习惯的那一天,贵仙府我可无福消受!”
语罢,叶亭疎又道:“对了思追,蓝暮在你们姑苏蓝氏,人缘很差吗?”
蓝思追道:“何出此言?”
叶亭疎如是道:“我这几日曾向其他弟子询问蓝暮在哪,但他们听到后,都神情一变,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很明显是不想提蓝暮的事情。能让人闻之色变,可见蓝暮在你们姑苏蓝氏,应该混得很差!”不过也是,他那种性子就是容易得罪人。
蓝思追闻言摇了摇头有些犹豫,终道:“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样,而是听前犯了错,被泽芜君罚在灵室中,静心思过。”
叶亭疎道:“犯错?!他犯了什么错?”
蓝暮那个小闷葫芦,行事极为端正守礼,怎么会有错可寻?
蓝思追只摇了摇头,“具体因何被罚,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听前自见过泽芜君后,就去了灵室思过。大抵还是因为义城之事吧!”
寒潭下的灵室内,蓝听前正端正地跪在蓝氏先祖蓝安的琴前思过。他已在这儿跪了三日,名为领罚思过,实为静心忏悔。
在义城被凶尸围攻时,蓝听前本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可是从雾中突然出现一个黑影,在他未来及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就被打晕。在他昏睡的时间里,他记起来从前的过往。待到他醒来时,就见自己躺在一个安全之地,身上的尸毒,也尽数被解。他知晓那人是谁。
灵室中极寒极冷,将少年的头发,眉梢已染上一片霜白,白皙如玉的脸旁也愈加惨白,毫无血色,而他好似没有察觉一般,依旧坚定地跪着。
忽然,蓝听前听到一阵水流翻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随即身后就传来一阵落水声。
蓝听前闻声回头,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灵室中央的水潭中冒出,待看清来者后,蓝听前起身,惊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没错,这个人就是叶亭疎。
许是被呛到了,叶亭疎站在水中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了,“思追告诉我你在这儿,我就来了!”
蓝听前道:“灵室周围,有蓝氏先祖设下的封印,非蓝氏内门弟子,无法入内。你是如何破开这封印的。”
叶亭疎被这潭水冻的畏畏缩缩,浑身打颤的走到蓝听前旁边,“我从思追那里知道,灵室在寒潭下面。所以我就下了寒潭,之后我就看感觉到有一处地方,好像有封印,我解开了这个封印,就从上面掉下来了。”
蓝听前的神情依旧清冷漠然,但是一双漂亮的眸子中,划过了一丝诧异。这道封印除了蓝氏先祖蓝安,无人能解,就连姑苏蓝氏历任家主也不行。
这时叶亭疎问道:“蓝暮,你确定这封印是你蓝氏先祖所设?”
蓝听前道:“你此话何意?”
叶亭疎如是道:“这个封印是我先祖所创,只要是我叶家人,都能解开它。”
语罢,叶亭疎又道:“蓝暮,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我可没别的意思啊!”
叶亭疎看着蓝听前,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心里所想,末了,终是放弃。蓝暮的那张脸上,除了淡漠,就是严肃,实在是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蓝听前看着未消冷意的叶亭疎,“你来这做什么?”
叶亭疎闻言,嬉皮笑脸道:“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这无聊吗?特地过来陪你聊聊天,解解闷。”
蓝听前淡然道:“不必,请回。灵室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叶亭疎见状,不满道:“喂!我费劲千辛万苦,冒着差点被冻死的危险,来这儿找你,你倒好,一见面就赶我走。蓝暮,你这样过分了啊!”
蓝听前道:“叶初,我从未让你来找我!”
叶亭疎:“……”
他竟然无力反驳,也对啊!却确实是自己闲的没事,老缠着人家。不过,蓝暮让他走,他难道就真要走吗!
心里想着,叶亭疎就道:“你让我走,我就走啊!我还偏不走,就要在这待着,小蓝公子,你能奈我何!”
蓝听前大概是没见过像他这么厚脸皮的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随即道:“自便。”
叶亭疎爽快道:“好嘞,那我就听小蓝公子的话,乖乖在这儿待着。”
蓝听前不再理他,在琴台前闭眼打坐。
叶亭疎看着这把通体幽暗的七弦古琴,长约三尺六寸,形饱满,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琴颈部刻“不问”二字,行草书填绿。
这把琴看样子已闲置很远了,琴木都已经黯淡了,“不问”应该就是它的名字。
叶亭疎道:“蓝暮,这把琴的主人是谁?”
蓝听前道:“姑苏蓝氏的立派先祖蓝安。”
叶亭疎看着这把古琴,就忍不住想上手去摸,结果还没摸到,就听到蓝听前严肃道:“不要乱摸!”
叶亭疎讪讪地收回手,“好好好,我不摸就是了。”
没一会儿,叶亭疎像是想到了什么,趴在琴台边上,看着蓝听前道:“蓝暮,之前在义城见过你用琴击退走尸,那把琴看着挺不错的,它叫什么名字?”
蓝听前道:“无名。”
叶亭疎闻言,忍不住感叹道:“无名!这名字也太难听了些,没想到像你这般冰壶玉衡之人,竟也会取这么俗气又难听的名字。”
蓝听前看着他,重复道:“无名,这把琴无名!”
叶亭疎闻言,心思一转,随即对着蓝听前谄媚地笑道:“原来如此,小蓝公子,不如让我给你的琴取名可好?”
蓝听前不再看他,冷声道:“不必!”
叶亭疎恍若未闻,继续道:“男儿在世,就应该活得潇洒不羁,依我之见,这把琴就叫不羁,怎么样?好听吧!”
许是听出了叶亭疎话中的调笑之意,蓝听前不予理会,依旧清冷的打坐。
见蓝听前一点反应也没有,叶亭疎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果然如预想中的一样,反正他又没指望蓝暮真的用这个名字。
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叶亭疎发现这灵室中的灵气充沛,除了格外的寒冷,倒是个疗伤修炼的好地方。看来这蓝氏宗主对蓝暮确实不错。
接下来蓝听前只是安静地打坐,无论叶亭疎怎么逗弄他,他都不理会叶亭疎。
叶亭疎百无聊赖地趴在在琴台边,心中暗叹,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
突然一个蓝色的灵蝶,不知从何处飞了进来,来到蓝听前身旁。
这东西莫不是姑苏蓝氏的传讯蝶。
蓝听前伸手握住这只灵蝶,缓了一会儿,随即看着叶亭疎,严肃道:“泽芜君让我带你去见他。”
泽芜君要见他,莫不是他又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家规?可也不对啊!这几日他虽胡七八糟的犯了很多姑苏蓝氏的家规,可那些家规也无关紧要啊!掌罚的蓝氏弟子,见他不是蓝氏子弟,也只是提醒他,并小作惩戒。倒底是何事,要能让正在受罚的蓝暮领着自己。
叶亭疎心里正理着思绪,脚下也不停歇地跟着蓝听前往灵室的出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