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第7章 姥姥一

小小的姥姥是一位一生命运悲苦的女性。

出生在一九三零年代的贫苦人家。姓苏，大半生都在李村生活。

夏天小小的庭院里铺了一张床，年迈的姥姥与幼年时期的小小经常躺在院子里睡觉。有时满天繁星，有时皓月当空。有时知了声鸣鸣作响，有时蛙声一片，有时很寂静只能听见远处人家偶尔几声犬吠。

躺在手工竹草编织的凉席上，姥姥为小小轻轻挥动着扇子，一丝一丝凉意传来。夜晚并不热，还需要盖一层薄背，也很少有蝇营作响来吸血。

很多时候小小睡前都要听故事，姥姥会讲童话故事，会讲自己大半生的经历。听着听着就慢慢睡觉了……有时候很困了，也坚持不睡觉，强打起精神不时附和一句，怕姥姥没讲完自己先睡了，姥姥会孤独。对！小小自四五岁起就心智早熟，很早就知道爱护体贴姥姥，替姥姥分担农活。

姥姥出生时家中兄弟姊妹众多，重男轻女思想极为严重。比九零年代小小出生时的家庭观念更加腐朽愚昧。贫苦人家的女儿就像牲口一样，没有尊严，没有主权。

姥姥小时候和村里一个小男孩玩耍，两个孩子同时掉河里了。大冬天，冰冷的河水刺骨寒冷。岸上的人越聚越多，很快两家父母也到了，几个人迅速脱了外衣下河一起去捞那个男孩。

男孩被捞上岸，换了衣服，用暖火烤着。这时候才去捞河里的女孩。其实双方家长是故意晚点去捞的，就是要让女孩死了才好。他们对女孩的行为恨透了，认为是女孩把男孩置于危险境地险些丧命。

捞上来以后见姥姥没死透，然后把外衣脱了，只剩下里面的一套薄衣。当着众多村民的面，用鞭子使劲抽打着女孩，村民们也只当看热闹一样，冷眼旁观。直到姥姥和小小两人相依为命生活时，小小还能看到姥姥腿上被抽打过的痕迹。

男孩金贵，女孩命比草贱，男尊女卑现象盛行。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无论何时，在家里姥姥都以男性为尊，地位低下。包括后来姥爷去世了，大舅就是家里最尊贵的，家里所有人和事都谦让他，以他为尊，包括姥姥作为他的母亲，也依然是要看儿子的脸色。

后来五八年自然大灾害来临，啃树皮，人吃人现象出现。姥姥说村后头坑里到处被扔的都是养不活的孩子，当然主要都是女孩。小小搞不懂这么穷了怎么还都那么能生？还要去生？再后来，坑里小孩子都少了，不是不生了，而是都吃了。是真的人吃人了，姥姥亲眼看到过。而且是自家人吃自家人，大人吃小孩，男性吃女性。

小小的姥姥由于嫁给了姥爷，姥爷是公职人员，家里算是村里条件好的，所以没有被吃。其实也是挨饿了，身上浮肿非常严重。那个时候大家都这样，都肿得像发面一样。

好不容易熬过了几年灾害，小小的姥爷突然身患疾病离世了。三十岁刚出头的姥姥守了寡，六个孩子需要养活，最小的小舅还尚在襁褓。

小小的姥姥没有改嫁，也改嫁不了，带着六个孩子艰难度日。没过几年大舅快二十岁了，接任了姥爷的公职，这个大家庭才算有点补贴。

然而大舅从出生就被尊宠，脾气异常暴躁，动不动就喝酒打骂兄弟姐妹，有时候连姥姥一打。

姥姥的苦日子始终是无穷无尽……

后来，姥爷的弟弟，二姥爷经常帮扶着这个家，慢慢地六个孩子也都长大了。

老大是小小的大姨，那个时候除了以男为尊，还以长为尊。大姨还是受点宠爱的，被送去上学去了。然而大姨生**玩，学习不好，上到高中就辍学了。因为也算是高学历，后来嫁得好，嫁给了镇上的兽医商人。在镇上有自己的铺面，卖牲口的饲料还有牲口的药品。即使大姨脾气火爆，大姨夫非常宠爱大姨，他们有手艺，店里生意稳定，过了很多年殷实的日子。

老二是小小的大舅，由于爱喝酒，好吃懒做，没过几年就把姥爷留下的工作弄丢了。娶了媳妇经常打骂，生了孩子依然一起打骂。孩子心底恨透了他。

老三是小小的二舅，二舅长相不好，脾气古怪，不爱学习也不主动帮忙干活，在家不讨喜。成年后娶不到老婆。姥姥想了很多办法最终牺牲了漂亮的老四，也就是小小的妈妈，给二舅换了一个老婆回来。娶的老婆嫌弃二舅，也不待见姥姥，可以说是恨姥姥。把二舅管得很严，二舅经常被她挠得身上伤痕累累。

老四是小小的妈妈，从小漂亮可人。白皙的皮肤，漂亮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双眼皮长睫毛。身体虽然瘦小，但是也不矮，比很多那个年代的女生要高点。从小爱学习爱看书，学习刻苦，成绩优异。写了一手非常隽秀的字，那时候没有练习书法的条件，但是小小妈妈写的字不输于书法家。要不是家里没钱肯定能考上大学。

老大嫁人了，老二老三指望不上，剩下两个小的羸弱干不了重活。只有小小的妈妈，不仅要上学，还要帮姥姥做很多农活。烧火做饭都是她，最后家里活实在太多了，姥姥一个人太辛苦，小小妈妈不忍心，忍痛不上学了。非常可惜……小小的妈妈对各种古书籍都精通，中国的名著都通读并且还能体会其精华，将智慧运用到以后的人生生活中。

家里农活家务活太多，小小的妈妈只能不上学帮姥姥减轻负担。后来二舅娶不到老婆，有远房亲戚看中了小小的妈妈，也就是小小的爷爷。小小的爸爸当时也娶不到老婆，长相比小小的二舅还要委婉……最终商议用二舅妈换小小的妈妈。这样小小的妈妈就嫁给了小小的爸爸。

老五是小姨，长相跟小小的妈妈有几分相似。天生叛逆，刚成年就出去打工了，没过几年就自谈对象了，后来就结婚了。小小的姥姥以她为耻辱，到老了心里也气愤，觉得小姨的行为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了。

老六是小小的小舅，姥姥最疼爱的孩子，因为长相最跟姥爷相似，也因为年龄小，备受姥姥偏爱。小舅内心柔软善良，长相帅气，个头不矮，温柔细心，可以说是“万人迷”。但家里实在太穷了，娶不起老婆，很早就出去打工了。后来小舅妈非常喜欢小舅，不要彩礼，不要婚礼，还从娘家牵了一头牛嫁给了小舅。要不然是真没钱给小舅娶媳妇了。

小舅妈没来之前，小舅和姥姥在老宅子，住着土坯房子。舅妈嫁过来几年后，小舅去窑厂上班几年。最后攒下了些砖头，盖了三间朝南的红砖头瓦房。

一开始住土坯房子的时候，舅妈小舅住一间。小小和姥姥还有牛住一间，房间很小。小小经常早上起床就发现床上有牛拉的一大坨屎。反正虽然贫苦但不悲苦，也没有什么童年烦恼，童年很开心。

后来朝南的三间瓦房盖起来了。小舅妈也生了宝宝，就和姥姥分家了。还在一个院子里，在东南角朝西盖了一间房，给姥姥和小小住。在房间门口用木头搭建了一个简易厨房，吃饭也分开了。

至此六个孩子就算安顿好了……而此时小小的姥姥也已经六十多岁了。

六十多岁的姥姥，把仅出生三天的小小抱回了李村。起初姥姥是跟小小妈妈说会帮小小找一户好人家收养。出生三天的襁褓婴儿，皱巴巴的，黑黑的，像个小老太太。

小小大姨家条件比较殷实，看到刚出生的小小长相不讨喜，犹豫很久。大姨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本也是超生，再领养小小将会有巨额罚款。思忖良久只能做罢。但后来大姨还是从外面收养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由于也算超生，把领养的女儿经常放到婆婆家照看。小小叫她表姐，表姐长大后亭亭玉立，但是跟大姨母女缘浅。表姐从不主动去看望大姨，大姨脾气火爆久而久之也不想认这个女儿了。母女关系非常疏远甚至陌生。

李村有户人家家里有两个儿子，一直想要女儿。是她跟小小姥姥一起把小小抱回李村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能做罢。可能真的是小小刚出生时非常丑……

姥姥养了几天还没找到收养小小的合适人家。反而越养越养出感情了。小小的姥姥也是传统思想严重的人，重男轻女在她看来理所当然。但是极其疼爱小小，孤独的晚年生活需要小小这个新生命带来无限生机。

上天不曾眷顾过这个苦命的女人，小小的姥姥大半生都是在苦难中生活。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六个孩子成人，孩子们各自成家之后都有了各自的重担。每个孩子的小家庭都艰难度日，生活困苦，除了小小的大姨家境好些。但是人成家以后总是忙碌自己的小家，无法经常陪伴家中的老母亲。

小小和小小的妈妈是上天赐予这位年迈老人最大的礼物。

自幼异常懂事的小小，四岁起就做出了很多惊人的事情。

四岁那年冬天，小小的姥姥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一遍遍痛苦呻吟着。小舅一家都外出打工了，其他两家舅舅舅妈们也都外出打工了。子孙俩一老一小相互扶持。

外面茫茫大雪，一眼望去大地被雪全部覆盖。分不清夜晚还是清晨，四岁的小小看着痛苦的姥姥，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两公里以外找诊所医生。

姥姥经常带着小小附近捡废品，捡庄家地里的小麦花生。经过几次诊所，小小记住了。小小记得诊所的木门是几块门板立起来拼一起的。

于是起床，冒着大雪奔着诊所的方向去了。颤颤巍巍，跌跌撞撞，心急如焚，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不知道走了多久还真找到这家诊所了。敲门无人应答，四下寂静，原来此时还是夜晚，雪太亮小小以为清晨了。

小小找了一处小木房躲了进去，木房没有房门，小小呆在里面可以直勾勾看着诊所。

清晨终于来了，诊所终于开门了。小小整个身体被冻得发僵，然而她只顾得焦急。见到郎中眼泪下来，其实是焦急家里的姥姥才流泪的。

郎中赶忙带着小小去了姥姥家。后来姥姥的烧成功退了。小小因为这件事被很多人惊奇夸赞“如此小的人，真的很难想象做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要说一个四岁的孩子根本不会记事。小小很多事情都能记住。小小四岁那年计划生育紧张，形势严峻。经常有人挨家挨户上门搜孩子。小白车开到门口，找到孩子连同家人一起拉上车登记罚款。找到超生怀孕的也拉走到卫生院打胎。小小的二舅妈就是第三胎怀孕的时候被发现了，拉到卫生院打胎了。因为前面生了两个都是女儿一直想要个儿子，小小的二舅妈不仅被打胎了，还给做了结扎绝育。

有时候半夜突然有人敲门，小舅就抱起小小从后门逃走。后门有条干河没有水，从河里爬过去，再穿过树林然后跑进庄家地还一直跑。跑累了就把小小放下牵一会，小小没穿鞋，脚走在庄家地里不疼但是挺硌得慌。

走了很久到了小舅打工的窑厂，夜里窑厂一个人都没有。小舅带着小小睡进了窑洞。小小记得很清楚，睡在窑洞的泥地上，手被小舅压到了，由于受到了惊吓手被压疼了也硬是一夜未吭声。

为了躲避罚款，小小一直东躲西藏。姥姥在房间的床底下挖了一个一米长左右的地洞，铺上背子，上面垫上几块木板，小小在里面睡过很多个夜晚。

木箱子里也睡过，有次在木箱子里差点憋死了。小小睡在木箱子里，渐渐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奋力挣扎也打不开箱子，大声呼救才被姥姥听见。所以就转移睡到地下了。

很小身边人就跟小小说“看见白色面包车就赶快跑，那是抓你的。”

有次小小在门口玩耍，远远看见白色面包车开过来。小小吓得拔腿就往家跑。关上大门，关上小门，把自己藏在厚厚的被子里面，整个身体发抖，感觉有人要进来抓她了。过了好久没有人进来，小小掀开被子，从头到脚全身都湿了，出了很多汗。

因为也不能经常呆在姥姥家，这样容易被发现。隔三差五小小就会被送到亲戚家，长辈的朋友家里住几天。从小就学会了寄人篱下察言观色。

有次姥姥带着小小去小姨家躲一阵子。小姨家有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小的是儿子和小小同岁。小小过去也不能住小姨家里，会被人查是不是超生。那时候小姨那边种水稻，在河边稻谷堆起来一个小空间，姥姥和小小就睡在里面。稻谷堵住门，远远看去，跟旁边堆的几堆稻谷包没有区别。小小睡在里面，心里一遍遍暗记“今年我四岁、今年我四岁、今年我四岁……”硬是把这一幕记在了脑海里一辈子。

还有一次，庄家地里要犁地。拖拉机在前面开后面拉着一个两米多长的犁耙。犁耙比较轻无法深入到结实的泥土。犁到哪里哪家就上一个男人蹲在犁耙上增加重量，这样犁齿就可以嵌入土地了。到姥姥的庄家地，舅舅们都外出打工了，只能六十多岁的姥姥蹲上去。拖拉机猛地一开，姥姥一个没扶稳，整个人被摔个“后空翻”。

站在地头的男女老少看到这一幕都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唯独小小一下子哇得大哭起来跑向姥姥，边跑边哇哇大哭去扶姥姥。众人都停下了笑声，有人看到也跟着眼里打满了泪水。

小小就是这样，从小受尽了磨难。但是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童年是悲伤的，因为有姥姥真心的宠爱就很让她很幸福了。

但是苦难也是有的，有次不知为何小小肚子疼得死去活来。姥姥从家里找到一大片止疼片喂了小小，吃了也没有立马见效。后来疼到昏厥累了睡了过去。

六岁时小小就会做饭了。因为姥姥经常呆在庄稼地干活，几个舅舅不在家，所有农活都是姥姥一个人干。小小想给姥姥减轻负担，学着姥姥的样子切菜生火做饭。姥姥平时做饭都是小小生火添柴。

小小的人没有灶台高。还要拎着水桶去打水，只能打半桶多了拎不动。一边烧锅一边炒菜，小小觉得做饭也没那么难嘛！

小小经常也去庄家地里帮姥姥干活。有次种红薯，小小负责锄地挖小坑，姥姥负责去河边打水，给栽进去的苗浇水。

小小很卖力，她觉得只要自己多干点姥姥就可以少干点。不知道干了多久，天色暗了下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躺在院子的床上，没吃饭就睡着了。

那一夜，小小发高烧了，真的是干农活累的，那年小小也仅有六岁。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夜难熬，不管怎么躺都不舒服。躺在一块凉的地方身下很快就热了，然后挪动到另一块凉的地方。就这样翻来覆去一整夜。

还好第二天送到诊所脑子没烧坏……

祖孙两个人的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