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不去的记忆 第8章 第8章

八

大年三十，一大早放完号，郑强就一骨碌爬起来，一脸的兴奋。今天是年三十，晚上会餐，这可是一年中最值得官兵们期盼的日子。平日里的“老三篇”：洋葱、白菜、萝卜，吃的胃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机械式的往下咽了。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刚一入冬，一场罕见的大雪降落在高原，这场大雪让每天靠汽车从山下输送淡水的前沿哨所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哨所官兵饮水、做饭、洗衣全靠汽车的每天运送，才能保障官兵们的日常生活。一场大雪让山沟里变成了白皑皑一片，公路上像是铺了一条厚厚的棉絮，绵延悠长。面对几段比较陡的坡道，安装了防滑链的送水车，也无济于事。车辆不仅前进不了，还差点滑倒沟里。降雪陆陆续续持续了三天，厚厚的积雪，把路面封了个严严实实，连接警卫营和各个库房的电话线，也被积雪压断。眼看着前哨官兵就要靠积雪来做饭，哨所的情况也没办法掌握，急得库领导们团团转，面对这种情况，库领导召开紧急会议，大家七嘴八舌的商量着对策，最后决定：让电话班班长常青和白志勇冒着风雪去通知警卫营，待雪停止后，上下两边同时开始清除积雪，打通机关和哨所库房的生命线。

两人受领任务后，带着干粮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库区的方向走去。途中白志勇一不小心，踩上表面覆盖积雪的草窝，顿时一声惨叫。一旁的班长常青急忙伸手拉住白志勇，使劲拽了出来。剧烈的疼痛，让白志勇坐在雪地上，好半天站不起来。常青要送白志勇回去，准备一个人完成任务，白志勇忍着疼痛，说什么也不回去。常青见劝不动就搀扶着白志勇，一路朝警卫营方向走去。用了大半天，总算到达了营部。在营部，白志勇脚已经肿成面包，不得已留在了营部。营长抽调两名战士，协助常青去抢修电话线。

雪一停，库领导就安排机关所有人员从机关望营部的方向清理积雪。同时警卫营的官兵拿起铁锹扫帚，朝着机关的方向清理积雪。两边的官兵干的热火朝天，从上午干到下午，才算打通了这几段最陡的坡道。让人难忘的是，上下官兵最终会合时，一个个扔掉铁锹、扫帚欢呼雀跃。官兵们顾不得雪水、汗水浸透的衣裤，相互之间，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有人甚至流下了激动的泪水。那场面一点也不亚于战场上得胜后，两军会师的场面！

这场大雪还引发了建库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一件事，成了那段时间，人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题。好在一切都过去了，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如期而至。临近年关，是干部们集中探家的日子，熬到了一年，能请假的就都请了假。整个机关大院显得更加寂寥。

放完号郑强去找白志勇聊天，进了门看见郭义华也在，三个人就开始东拉西扯起来。白志勇现在在三个人中，算是最神气的一个。总机班班长复员走了，招来的新兵训练完，机关上分来四个，一个补充到了总机班，另一个是库领导们的专职勤务兵，还有两个新兵进了炊事班。白志勇升任总机班班长，手下也算有个可以指挥的人了。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拿腔拿调的。两个人就常常一起挤兑白志勇，白志勇不服气的也回呛着二人。中午吃饭时，三个人商量好了少打点饭，等晚上会餐时，美美地享受一下，七碟子八碗的美味大餐。

午休后，三个人继续凑到一起，闲聊着打发时间。说话间白志勇突然起身，过去把门关紧，然后神秘兮兮的从床下拿出一个用报纸裹得圆筒似东西。等他把报纸完全展开，里面是一个啤酒瓶，瓶口用卷成小圆筒的报纸塞着替代着瓶盖。白志勇拔出塞子，放到郭义华和郑强跟前，小声的说:“你们闻闻。”两人鼻子还没凑到瓶子前，一股浓烈的酒味，就已经散发出来。

“这是哪来的？” 郭义华问

“嘘！小声点，这是我去镇上取报纸，偷偷的从商店里，买的散装高粱酒。”

“你胆子好大，这要是被领导发现，可是要挨处分的。” 郑强一脸的惊讶。

“你小子刚提成班长，就敢这样，我看你的班长是不想当了。”郭义华也在一旁补充道。

“所以我拿回来藏在床下，一直没敢拿出来。每逢节日会餐，库领导只允许每人喝一瓶啤酒，一瓶啤酒哪能解得了思乡的愁绪？我去镇上取报纸，偷偷买了瓶散装高粱酒，等会餐结束回来，咱们偷偷喝，反正大家都喝了酒，谁也闻不出来，你俩就放心吧。”

“你不怕新来的小何知道吗？”郑强还是担心着。

“没事，他晚上负责在隔壁机房值班，新兵蛋子不敢随便过来，你们就别担心了。”

“……”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号，骤然间响起。

三个人猛然一惊！

“不好，有情况。”郭义华惊呼道。

郑强二话没说，一个箭步奔出门外，玩命的往广播室跑去，进了门看着史组长一脸的严肃，看见郑强进来顾不得发作，只说了一句:“快，到操场集合。”

“是。”

郑强跑出门，看见其他人也都迅速朝操场方向跑去。远远望去，主任和政委已经站在了操场中央。不到五分钟，所有官兵已经集合完毕。训练股长指挥报数。报数完毕，股长跑向库主任，在距离五米远的地方一个立正，向库主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主任，队伍集合完毕，除探亲回家和必要的留守人员，其他人员都已到齐，请指示。”库主任回完礼走到队伍前面，高声说道:“稍息。”刘主任清了清嗓子，“同志们，可能大家已经猜出几分来了，刚才接到通知，一列装满弹药的火车，已经到达站台。今天是大年三十，是中国人举家团圆、阖家欢乐，共享年夜饭的时候。但弹药不能在库外过夜，这是我们守库人的铁律。从你们进库的第一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职责。正是有我们军人的付出，才会有百姓的欢乐祥和。我这里不想讲什么大道理，还是那句老话，我会以身作则。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整齐划一的回答响彻山谷！

“辛苦大家了，出发。”

这种场面郑强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是装载弹药的列车一到，满头白发的刘主任，带着其他领导，总会冲在第一线。这位战争年代走过来的老军人，腰部受过伤，长期站立旧病就会复发，有时疼起来，豆大的汗珠像雨滴一样往下流，可即便这样，每次装卸弹药总是冲在第一线。刘主任一直用自己的行动，激励着大家。所以那震天的吼声，是官兵们发自肺腑的回答。

到了站台，官兵们纷纷跳下车，迅速紧张的忙碌起来。铲车、小推车不停的把一箱箱弹药往卡车上装运，每个人都鼓着一把劲，要早点结束这次任务。寒冬腊月，人们的脸上，却是豆大的汗珠，很多人索性脱下厚厚的棉衣大干着。郑强冒着汗一车车推着，一旁训练股股长打趣说道:“看你这个碎娃，干的还挺带劲，表现不错，能推动比你高的弹药，了不起。”郑强腼腆的笑着，手下一刻也没停止。炊事班也没闲着，把烧好的开水装在保温桶里，用那辆救护车，不断的往站台上送。司务长也在及时了解着装卸的情况，等到最后一车弹药装上了汽车。才开始命令炒菜，目的就是为了让官兵们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饭菜。

最后一车弹药装载完毕，每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回到营房已接近午夜，库主任拖着疲惫的身子，跟着大家走进了餐厅。看着一个个疲惫的眼神，库主任特意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今天允许大家喝两瓶啤酒。第二，大年初一的白天，广播保持静默，让官兵们好好休息。刘主任讲完话，示意炊事员抓紧上菜。炊事员迅疾的端着盘子，在餐桌间来回穿梭，当丰盛的年夜饭摆满餐桌时，餐厅墙壁上的挂钟“当当当 ……”响起，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钟。看着满桌子热气腾腾菜肴，整个餐厅变得异常的安静，大家都默不作声。突然郑强身后传来了轻微的抽泣声，一股思乡的味道弥漫在餐厅。就在这种声音慢慢蔓延起来时，坐在郑强一旁的高干事，用筷子有节奏的敲打着碗，轻声哼唱起来:“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响罗喂……”慢慢地有几个人开始跟着合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大家的齐唱，抽泣声被歌声取代。歌声响彻在餐厅、响彻在军营、响彻在山谷……

吃过饭，郑强和郭义华，偷偷的溜进白志勇的宿舍。白志勇取出散装高粱酒，拿出刷牙缸，“咣当当”倒了半缸，对着郑强和郭义华说:“今天是年三十，没当兵时都是和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吃着年夜饭，没想到在部队忙到了大晚上，那阵勤务兵小唐哭起来，我都差点落泪。这还是咱们今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古人云：‘每逢佳节倍思亲。’过年了谁不想家呀，可又回不去，兄弟们喝点酒消消愁吧！”说完自己先“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随后把酒递给郭义华，郭义华也没说话，拿起酒就朝嘴里灌。两人嘴里顿时喷出一股浓浓的酒气。当郑强接过酒闻了闻，也不甘示弱仰头就喝。从没接触过烈酒的郑强，刚喝了一口，浓烈的白酒就呛到了嗓子眼，“噗”的一口喷了出去，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咳嗽。

“你看你那怂样，一看就是没喝过白酒，你要好好练，要想成为男人，就先得学会喝酒。来，接着再喝就好了。”白志勇呛着郑强。

“碎娃，喝了白酒，你才能变成个男人。”郭义华也在一旁附和着。

“你俩别小瞧人，真当我不敢喝呀，今天就证明给你们看看。”说完又拿起缸子往嘴里灌。“……”。郑强什么时候回到了宿舍，自己完全没了记忆。只是夜里做起了五彩缤纷的梦，在鸾翔凤翥，燕莺呢喃中，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一泻千里的大梦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