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桐下意识抬头,只匆忙望了一眼,便如被烫到一般迅速地弹跳起来,头顶“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到桌沿。
年轻的男人踩着锃亮的皮鞋疾步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
叶桐忍不住揉揉头顶,又快速放下手,强忍痛意重新站起来。
抬头对视一眼,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白皙的耳朵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什么别的,已经是通红一片。
这个男人她认识。
许时清。
真巧。
脑袋里像是刚才猛烈撞击的余波未消似的,一直嗡嗡作响,思绪不知是一片空白,还是混乱地颠来倒去肆意翻腾。
司宇也立刻站起来,被她突然松开的手还有一半创可贴没有粘好。他个子高,赶紧扶住她查看头上的伤势,紧张不已,“没事吧?”
叶桐并未聚焦的视线朝着侧前方的地毯,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轻而缓地摇头。
许时清也沉默。
平静的外表下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四年未见。
没想到还能再见,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她瘦了一些,四年前快齐腰的长发剪到只剩一拃长的马尾,倒是还穿着最初那件印着N大标志的灰色卫衣。
只是半低着头的脸上是他陌生的神情。
旁边还站了个学生打扮的陌生男生。
心里的潮水疯狂翻涌,许时清攥紧了手,满手心冰凉的汗。
吴助理见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快步跟上前介绍,“许总,这位是叶……”
“学姐。” 许时清声音微哑,短短两个字却没有任何波澜。
叶桐怔了一下,不得不抬头。
学姐。
太久太久没从他口中听到的称呼,在一起后他便再也没有这么叫过她。
平静,客气,又疏离。
叶桐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这些词形容他。
男孩变成了男人。
仍然是俊逸非凡的脸,熟悉的眉眼。双眸如深不见底的清泉,对视让叶桐没由来地恐慌。好看的眉头轻蹙,却没透露半点心思。更加结实高大的身体,完美地包裹在价值不菲的手工西装里,稳重得体,不动声色,无懈可击。
叶桐眨眨眼,莫名想到夏天夕阳灿烂的傍晚,少年肆意张扬地笑着,朝她挥着手跑过来,风从旁边经过,他白色的衣角哗啦哗啦地扇动着。
她张张嘴,半天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
叶桐垂眸,决定放过自己,她努力感受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转向吴助理,强迫自己开口,“桌子装好了,我先走了。” 然后低着头快步地经过他身边走出去。
“学姐!” 司宇没看懂这个剧情,完全一头雾水,但看到叶桐突然冲了出去,自己也匆忙抱起工具箱追上去。
许时清一直沉默地站着未动,直到司宇的背影也冲出门口才转头看去,刚刚垂下的手又握紧。
好一个“学姐”。
他转身走向沙发,拎起扶手上挂着的白色短款外套看了看,上面若有若无的木头清香。
“许总,要不要我给叶小姐送下去?”
许时清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冷静,他把外套放回原处,摇摇头,“收起来吧。”
“好的。” 吴助理走过来正要拿起,又被许时清伸手拦下,“算了,先放着。”
他修长漂亮的手不耐地扯了几下领带,又摸到领口的扣子,胡乱试了几下也没解开,只好抓抓头发烦躁地把自己摔进宽大的皮质沙发里。
“认识?” 吴卓远在他身边坐下,手搭上许时清一侧的肩膀,这意味着他想展开一场朋友间的对话。
吴卓远年长许时清几岁,本来是许董事长的助理,两年前公司安排他去许时清在美国就读的大学读MBA,和许时清便熟识了。这阵子许时清毕业回国开始接手广告公司的工作,许董事长就派他来帮助他快速上手。
许时清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伸手拿起茶几上留着淡粉色口红唇印的纸杯,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女友?”
许时清表情变了变,没有承认。
“我猜对了。” 吴卓远很肯定地说。
许时清闭上眼,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反复重播刚才的画面,每一帧细节。
他进来时,桌下她正亲昵地握着那个男生的手,说什么“有没有给你说要小心一点?还是右手,看你怎么画画。”
那时候打篮球摔倒,手掌着地擦伤一片,她小心翼翼地帮他消毒包扎,也是这样一脸心疼地说着类似的话。
事到如今他竟是从男主角变成了旁观者。
真讽刺啊。
“你怎么会认识蔡师傅的徒弟?” 吴卓远问他。
蔡师傅?蔡师傅是谁?
徒弟?什么徒弟?
“嗯?” 许时清回神,不解地看向好友。
吴卓远无语。在学校时他就知道许时清成绩优异,回国后的短短一段时间,专业能力和管理能力也让他颇为赞赏。怎么现在看起来脑子不太清楚的样子?
“叶小姐,你的前女友,是蔡师傅的徒弟。”
许时清这才想起来。因为他想订做一张新办公桌换掉旧的,爸妈给他推荐了蔡师傅。但蔡师傅住了院,吴卓远询问过他能不能由蔡师傅的徒弟代做。不过事情一直都是吴卓远在办,他也没管过,哪知道是她……
她不是应该去Q大读研吗?
见许时清紧紧皱起了眉,作为助理的吴卓远专业地为他排忧解难。幸好前阵子收在钱包里的名片还没来得及整理掉,他掏出来递给身边的好友。
“来,拿好。不用谢。”
许时清接过来看了看。
桐·木艺工坊。
叶桐。
许时清摩挲了几下纸杯,举起来把她喝过的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叶桐从办公室跑出来直奔电梯,心绪混乱如麻,手上连按了几下按钮才亮。
司宇抱着还半开着的工具箱喘着气追上来,趁着最后一条缝挤进了电梯。
叶桐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定格在显示楼层的屏幕上,心里急切地想要逃离。司宇试着和她说话,犹豫了几次都没开口。
下了电梯穿过大厅,推开大门的瞬间冷风灌进来,叶桐这才清醒,想起外套忘了拿。
“学姐,要上去拿吗?”
叶桐摇头。借她十八个胆子她也不敢再上去。
“走吧。”
车停的不太远,叶桐一路走过去也没觉得冷,上了车坐在冰凉的座椅上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
司宇坐上驾驶座,打开暖风,把他下车前留在座位上的外套递给叶桐,心里有种种猜测,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敢问出口。
叶桐不是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装作陌生人也好,像故友般寒暄也好,甚至继续未完的争吵也好,她都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只是他变得那么多,那样的冷静自持若无其事,反倒显得她溃不成军。
司宇的手机响起,是夏夏打来的,他接通按了免提,夏夏在那边开着玩笑语气欢快:“桐姐怎么不接电话呀,是不是想跑路去玩留我一个人看店?还是想把晚上的火锅赖掉?”
司宇压低声音严肃地叫了一声,“咳,夏夏。” 暗示她这边有点状况。
夏夏马上领悟,换上了哄小孩子的语气,“桐姐,是不是遇到了难搞的客户?没事,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 她拖长声音顿了顿,“还有慕斯蛋糕,海盐曲奇,奶油泡芙,蓝莓冰激凌,蛋挞和榴莲酥呀!”
叶桐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心里突然释怀了。
他只是她人生中的过客,今天的重逢也不过是小插曲而已。不如吃一顿好吃的通通忘掉。
反正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周末是木艺工坊生意最好的时候,叶桐和司宇把皮卡还回去,还得赶回店里,不然夏夏一个人忙不过来。
午饭是叫了外卖匆匆在店里解决的,周末总是这样。叶桐铆足了劲,一边照顾顾客的进度,一边把店里上上下下洗刷整理了一番,一刻都没停歇。
她一会儿拿着抹布从司宇左边过,一会儿又拎着扫把从右边扫过去,脚步带风,对待顾客却比平常更加温柔耐心,司宇看着她笑容甜美,心里莫名发毛。
真的……没事吗?
忙忙碌碌一整天,直到天完全黑透,叶桐终于如愿以偿吃到了传说中“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火锅。叶桐的家乡是有名的能吃辣,来N市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里偏甜偏淡的口味,不过今天还是果断要了爆辣,让不能吃辣的本地人司宇看的心惊肉跳,默默地和夏夏分享鸳鸯锅的另一半。
火锅吃的久,结束已经很晚了,叶桐回到家洗漱完,肚子鼓鼓瘫在床上。
听说吃太饱血液会集中到肠胃供消化所需,大脑就会缺氧。
叶桐真的感觉大脑空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是火锅解决不了的。
身体也好累,叶桐很快就沉沉睡去,倒是意外地一夜无梦。
星期天一早醒来,叶桐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
上午司宇请了假,不过叶桐和夏夏两个人也还算应付得过来。
到了中午,两个人吃过午饭,趁着人少,夏夏进去小库房里面整理工具和木料,叶桐则拿着扫把清理满地的木屑。木艺工坊的卫生很难保持,只要营业半天空气里就是漫天尘埃,地板更是一会儿就得清理一遍。
刚扫到正对着门的地方,门上挂着的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叶桐抬头,是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人五官精致,风度翩翩,宽阔的肩膀撑起面料笔挺的铅灰色羊绒大衣,敞开着露出白色的棒织毛衣,黑裤搭配棕色短靴,显得一双腿又长又直。
女人皮肤是微微的小麦色,长相大气而艳丽,长卷发做了暗红色挑染,随意披散在肩上,穿高领合身的黑色针织衫和裹身半长的裙子,美好的曲线一览无余,明明身形高挑,站在男人旁边却显得小鸟依人。
还挺配。
如果男人不是许时清的话就更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