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是老小区,没有电梯。
楼梯不够宽敞,两个人并行绰绰有余,三个人并行尤显吃力。尤其,还有坨坨在一旁调皮捣蛋。
初建林往门口站,橙黄的声控灯亮了起来,伸手过来要帮宋时流提袋子。
宋时流没让:“我提得动。”
初建林拍了拍胳膊:“你可别小瞧你初叔我,上个月有个流窜的小偷,被我们蹲点,我追了三四条街,直接把人摁了。”
“没受伤吧?”
“你初叔我是谁,身体杠杠的,再追八条街都不是问题。”
乔佳把初五外套拿过来,接了一句:“没受伤,就是腿酸了三天,碰一下都嗷嗷直叫。”
初建林脸红,在那张常年在外边跑晒得黝黑的脸上,让人发笑:“怎么就当着孩子面拆台呢,就是因为你总拆台,闺女当年写伟大的爸爸的时候,内容全是伟大的哥哥。”
乔佳笑得更停不下来,犹记得当初接到初五班主任电话的时候,班主任很委婉的询问了初建林的一些情况。乔佳以为是什么家长调查,如实说了。
结果班主任说初五作文里的‘爸爸’,是个每天叫她起床,帮她吃掉不爱吃的鸡蛋,把自己爱喝的香蕉牛奶让给她,会骑自行车载她兜风,会送她到教室门口,会给她准备好吃的,学习超棒,次次年级第一,南波万的存在。
初建林知道后,苦着脸好几天,问初五自己不是她伟大的爸爸了吗?
初五当时眨巴眼睛说:“爸爸伟大的,对所有人来说都很伟大,但哥哥只对我一个人伟大。”
初建林愣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乔佳哼了两声:“我是叫你少说大话,在自家人面前少逞强。”
“我这不是树立好榜样,省着闺女眼里没我这个爸爸,只有哥哥。”
“爸,”初五脸红,为这不合时宜的旧事重提:“别堵在这里了,一会儿楼上上下人就麻烦了。”
乔佳挥手:“行行行,那你们快点走吧,路上慢点开,安全第一。”
“知道了,放心吧,谁能有我惜命。”
乔佳又去拉宋时流的手:“回去要好好吃饭,照顾好身体,等放暑假了就回来,别自己留在外边了,好歹家在这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对面的户门上,门上贴着302的标识,干干净净的,没有寻常人家贴的福字。
和一旁贴着上门点滴,上门开锁,通下水等小广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
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哄得乔佳开心:“那这么说定了,到时候给你做大丰收。”
宋时流只是笑着,初五不觉得宋时流真的会回来。
初建林打头阵,说要把车开到单元门门口,宋时流单肩挎着书包,一手拎着两个大袋子,速度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初五正要下楼,转头又折回屋子,乔佳“诶”了一声:“风风火火的,你怎么还往回跑呢?”
“我拿点东西。”
“拿什么东西啊?”
初五没说话,回到房间,跑到书桌前,拉开下层的抽屉,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纸袋,仓促的拿出来,又觉得显眼,干脆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放进口袋,一把关上抽屉,跑了出去。
乔佳在身后喊她跑慢点,看着点楼梯,别又摔了。
初五跑到楼下,推开了单元门的门,夜风裹夹着凉意直扑面门。
六月下旬的哈市,早晚仍旧有些凉,春寒的余冻还残留着。
宋时流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那,身形修长挺拔,风吹起他衬衫的一角,像拉扯风筝线一样,在他后背扯出一个鼓鼓的弧度。
以前他骑车带她的时候,风也会吹起他的校服,她则在后边帮他压着衣角。
初五屈着手指:“你不冷吗?”
宋时流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一时间没听见身后的动静,这时才恍惚回过头,摇摇头:“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一般说到做到。”
初五侧着身子往外看了眼,确认初建林的车还没有开过来,才从口袋里拿出盒子,递给宋时流。
黑色的长条盒子。
“给我的?”
“嗯,礼物。”初五笑笑:“你之后别给我送礼物,送来送去的,没什么必要,还说不清。哦对,你这次回来没告诉王越吧?”
“没有。”
“那好可惜,他也有礼物要给你。”
宋时流没有推拒,紧攥着盒子,边角硌在手心:“…下次。”
初五正要开口说话,初建林的车拐了过来,停在两个人面前。
宋时流先开了口:“初初,我没谈恋爱。”
初五睨了他一眼,初建林从车上下来:“你们两个等久了吧?”
两个袋子被初建林提到了副驾驶:“到了酒店,一定要把这些放到冰箱里,化了就报废了。”
“好。”
初建林拉开后车门:“你俩快上来吧,今天晚上温度有点低。”
初五应了一声,率先上车,自然而然的挪到了最里面,视线落在窗外。宋时流上车后,车门关上,车子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初建林按照宋时流给的酒店信息,开始导航,问他们要不要开空调,初五说不用,宋时流也一样。
“冷就说,别折腾感冒了。”
初建林问宋时流北市的天气,初建林一听,有几分担心:“现在就这么热了,那等开学的时候,不得三十多度?”
“差不多。”
话题短暂的结束。
初五余光去看身侧的宋时流,他坐得挺直,一只手搭在膝上,另外那只手肘撑在车窗的窗沿上,侧着头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映着一张辩不出情绪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调,是冷冽干净的雪松香,又夹杂着一阵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并非廉价烟草的刺鼻气味。
初建林职业的缘故,所里那些人都是老烟枪,有时候遇上案件,几天几夜回不来,一进办公室,云里雾里的,以为误闯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会。
但乔佳不喜欢烟味,初建林每天回家前都会洗澡换衣服,车上更是打理的一丝不苟。
初五的视线落在宋时流的手指上,白皙修长,看不出吸烟的痕迹。
许是她的视线过于灼热,宋时流的手指蜷了蜷,附着于手背的筋络跟着鼓动。
初五没有被抓包的慌乱,缓缓的收回视线,转头去看自己这侧的窗玻璃,却不期然的和宋时流在影子中对视。
他的那双眼睛在黑暗的空间里,晦暗不明,好像压抑着狂风巨浪,却又如山般沉寂,令人心悸。
初五转过头,宋时流却已经移开视线。
车子停在酒店楼下,停车时间有限,不能送上去。他们下了车,嘱咐了几句,宋时流让他们回去注意安全。
车子拐出好长一段路,透过后视镜,看到宋时流还站在那,酒店大堂的光,在他的身后,而他一身白衣黑裤,像一团雪雾凝在那里。
怎么都叫人看不清。
初五仔细回想,过去的十几年里,她真的认识过宋时流吗?
驾驶座传来一声叹息,初五收回视线,看过去。
初建林又是一声叹气。
“这是我坐在副驾驶,要是我妈坐在副驾驶,这一巴掌估计就落下去了。”
初建林“诶”了一声:“没法不叹气,每次看见你十六哥就忍不住,多好的一个孩子,摊上了这么个家庭。”
初五沉默着,不去评价宋时流的爸妈。
“当初是一点没看出来宋文勋是那样的人,朝三暮四的。”
初五揉着耳朵:“爸,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就别拿出来说了。”
“我前阵子才听人说,宋文勋在北市还有个儿子。”
初五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谁知道,关键那孩子还不是新生儿,好像都要上高中了。”
“高中?那不是十五六岁了?”
宋时流也才二十岁,冒出来的弟弟却十五六岁,那宋文勋出轨的日子未免也太早了点吧?
“当初你干妈要离婚,我和你妈还劝她多考虑,就算是为了你哥,也该忍忍,可她还是执意要离婚,八成就是知道这件事了。”
“他知道吗?”
初建林迟疑一瞬,才明白过来问的是谁,摇摇头:“十六那孩子什么事都放心里,他不说,谁能知道。”
初五猜测宋时流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
“这话我没当你妈面说过,我挺怪你干妈的,就那么把孩子扔给了不负责任的宋文勋。”
“爸,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是是是,我这不是心疼你哥嘛。”初建林轻叹口气:“怎么就落到‘爹不疼妈不亲’的地步呢?”
“没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自己爸在外边有了儿子,自己妈又再婚了,可不就剩下他自己了。”
干妈那边怎么样?”
“你们没联系吗?”
“联系了,但是没说过这些。”
“你妈她俩倒是一直联系着,过得好像还不错,和你哥关系倒是一般。”
初五看过来。
初建林接着说:“好像是说,你哥没主动联系过她,打电话过去也挺淡的。”
回到家,乔佳问初建林酒店环境好不好,东西放没放冰箱什么的,一听初建林压根没有进去,又是逮住一顿教训,说让他办事一点不靠谱。
初建林朝着初五耸肩,初五摊手:“你自己解决。”
乔佳絮絮叨叨的念着,拿起手机,屏幕敲得当当响,在等待对方接听的过程里,又瞪了初建林一眼。
宋时流接的还算快,不知道回答了些什么,乔佳应着,脸色好了几分,又嘱咐他早点睡,别误了飞机。
挂断电话后,乔佳坐回沙发上,好像一时间失去了不少力气。
初建林坐过去,软声软语的:“老婆,你别生气了,我下次肯定会注意的,保准把十六好好的送上楼再回来。”
初五没打算那个自己老爸老妈柔情蜜意,打算领着坨坨回房间。
刚走到门口,还没关门,听见乔佳开了口。
“下次?要不是闺女的事,十六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初五脚步一顿。
初建林说:“那不能,家在这呢,他能去哪。”
“这个家难道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吗?这个地方对于他而言除了糟糕还是糟糕。”
初建林沉默了,想起自己在车上所形容的那句‘爹不疼娘不亲’,轻轻叹口气。
乔佳抹了把眼泪:“本来想着闺女去北市,他俩能互相照应,我也能放心,这下闺女也不去了,以后我这心啊,得一直悬着了。”
“那也不能强迫…”
初五关上了卧室门,重重的摔在床上,脑海里想起了宋时流所说的话。
“你只是在宣判,初初,这对我不公平。”
“你的目标不是我了吗?”
初五的呼吸频率慢了下来,又想起他的那句“下次”,闭上了眼睛。
真的还有下次吗?
十六:世界上谁都不会爱我了,但我有初初。
初初:别来沾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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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次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