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莲香暗动,一盏茶,一卷经,一佳人。
莲池畔的石亭中布了张小几,白浅闲适的倚坐在一旁,纤纤素手执着师父手抄的一卷佛经正自品阅着。
昨日她婉言拒绝了毕方后,再去寻他时他已闭关了。她在石洞外站了半晌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回去时正好四哥同折颜来寻她,问她要不要回青丘去,她自是要留在昆仑虚等师父的,隧嘱咐了四哥几句,便送他们离去了。而后转悠到后山折了新鲜的桃花,又将他的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忙完已是日暮。
晚膳时却只见二师兄和子阑,她疑惑的问,“师兄们已是回各自族里赴职去了么?”竟是走的如此急。
二师兄并未答她,只失色的望向远方打了个哆嗦,然后埋头喝了一大碗汤。
子阑神秘的告诉她,“师兄们是被师父他老人家指派出去办事了……”
她诧异,能将一众师兄们都指派出去得是多大的事?担忧的问,“可是四海八荒出了什么大事?”
子阑看了她半刻,若有所思的摇头,“四海八荒并未出大事,只是师父他……”
她心头一滞,急的一巴掌拍过去,“别卖关子!”
子阑喝了口汤,幽幽道,“师父昨日闭关前吩咐师兄们去驯瑞兽,采水玉……”
“瑞兽?”她亮了亮眼睛,“是何瑞兽?去哪驯服?唉,怎么没带上我呢!”
子阑抽了抽嘴角,“去西天界,驯服上古瑞兽,你不怕被瑞兽吃了?”
她卡了一卡,“不,不至于吧。”又感兴趣道,“师父可说了要驯服瑞兽做什么?上古神兽不是自父神身归混沌后便已消失匿迹了么?西天界能寻到?上古神兽不是都桀骜不驯的么?能驯服的了么?”
子阑看了她半晌,默默摇了摇头。
她暗自琢磨了一番,莫不是师父嫌镇守昆仑虚的开明兽不好看?是以想换上一换?又或许是师父突然对神兽感了兴趣想捉两个来玩玩?唔,倒不大像师父的性子。水玉?唉,猜不出呀猜不出……
一餐饭她只动了几口,食之无味。踱步到莲池畔的石亭坐到夜深才回了自己的屋子。恍然发觉,自师父醒来,至今已是十日,她竟只在自己屋里睡了一夜,无奈失笑,脸颊有些发烫。取出他留给她的佳酿,淡笑着品了一杯,香醇绵长。翻来覆去在自己的小床上不知折腾了多久,终是起身踏着夜色缓步去了他的院子。摩挲上他的床榻,被褥,茶盏,琴弦,桃花,书卷,最后将他桌上近来常翻阅的书卷都抱回了自己的屋子,攥着一卷他的手抄睡着了。
不知是太过想念,还是离了他不踏实,是夜,她梦到了数万年未曾梦见的场景。是七万年前,他往日闭关的石洞外师兄们跪地低泣,她艰难的踉跄进去,石塌上他一身白衣,安静的沉睡,她跪在他身边轻声的哽咽着唤他,梦里心痛欲绝,魂神俱碎。醒来时已是一身冷汗,满面清泪,天色渐明。她匆匆跑到石洞外,感知到那熟悉的仙泽,心中才踏实下来。静默半刻,安心一笑,转身去后山折了新鲜的花枝,换好桃花又在他房中流连半晌,而后拿了一卷他手抄的金刚经,煮了一壶他惯爱的清茶,漫步到莲池边的亭子里用功去了。
白浅院中,子阑现出身形,咦,没人?正好,倒省得他隐身了,如今十七到底是上神阶品,他还担心他隐了身形会不会被识破呢!大师兄考虑事情就是太过细致,说什么怕十七不好意思,要悄悄的送!他觉着十七应是根本不知道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如何写,想当年跟着他们在凡间喝花酒品春/宫的时候她可是玩的欢快的很!
今日一早他便跑去凡间搜罗话本子,昨日大师兄临走前特意嘱咐,让他寻些讲相夫教子的话本子偷偷放到十七屋里,意思是让十七能够借着看话本子,潜移默化一番。大师兄确是用心良苦,但他觉着以十七那粗犷的性子,只相夫教子,怕是对十七无甚用处,是以他又特意寻了几本图文并茂的,更为简洁粗暴的!譬如,《师父抱紧我》《我与师父共缠绵》《师父带我私奔》《我给师父生娃娃》单看个名字便能戳一戳她那比后山万年茶树还粗的神经!唔,若是戳的明白了,便免不了要孝敬,咳,侍奉,咳,服侍师父他老人家!是以他又顺带的寻了几本典藏级的春/宫夹在话本子里,方满意的回了昆仑虚。
大步进屋将怀中抱着的一摞话本子搁在书案上,又将顺序重新理了理,鹣鲽情深的放在最上面,拍着话本子兀自感叹了一番自己的聪明机智才转身去寻十七。昨日师父将一众师兄指派出去后,那威严的目光点到了他身上,他自是明白师父的意思。师兄们里就数他最了解十七的那些个鬼主意,师父他老人家是怕十七趁着他闭关出去闯祸,是以特意留下最了解十七的他,看住十七!
他脚步匆匆的寻到莲池时,便见那亭子里一绝色佳人手握书简,青丝垂腰,身姿曼妙,神色……嘶……那清丽眉目间的淡然神色竟然让他有几分看到了师父错觉!摇头一叹,没救了,如此绝色佳人竟然能让人看出几分男人的神色!师兄们临行前将撮合师父与十七的大事交与了他,他此时深觉任重而道远!撩袍落座,自斟了杯茶,“没想到咱们的司音神君竟也有如此用功的时候?”凑过去瞟了眼书卷,竟还是卷佛经,伸着脖子望了望天,这日头倒是没打西边出来。师父平日里常翻阅的便是佛经,十七倒是向来最深恶痛绝,如今这是,转性子了?如此看来,倒是更与师父般配了,关切道,“十七,那日我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白浅眉眼未抬的道了句,“何事?”品阅了一早上的佛经,她竟觉得这佛经看着是越来越顺眼了,也不知是因着师父手抄的缘故,还是她的境界提高了?
子阑望着师父闭关的山洞摇了摇头,依着十七这榆木脑袋,怕是即使师父暗示了她,她也是听不出一二。师兄们还担心十七接受不了会拒绝师父,她连听都听不明白又如何拒绝。抿了口茶幽幽的道,“以身相许的事~”往她跟前凑了凑,兴趣道,“十七,那两万年里,一众师兄弟,就数咱俩最亲近,你跟师兄说说,你觉得师父他,如何?”
白浅放下手中经卷,挑了挑嘴角,他若是不说她都忘记了,那三日她暗自神伤,可都是拜她这子阑师兄那通毫无破绽的分析所赐,此时他还找上门了,她若是不捉弄捉弄他,倒是对不起他这一颗关切的心了!忍下笑意正色道,“子阑师兄,师父他闭关前交代我转告你,说是让你在后山桃林盖个屋子,待他出关前要建好,哦,对了,师父还交代了,不准用法术!”看着子阑从一脸八卦欠揍相变成满面愁容悲戚相,她在心里得意的笑了。反手一拂幻出纸笔,“师父说,这屋子的样式图纸交由我画,建造交与师兄你,唉,这画图纸啊最是费脑子,我还真是羡慕师兄你呢~”
子阑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咱俩换换,你师兄我不怕费脑子!”
她悠哉悠哉的回了句,“不换!”
后来的日子,平淡而欢乐,白浅每日晨起一束桃花换好,再去师父闭关的石洞外请安,而后便去后山桃林监工。说是监工,不过就是和子阑斗嘴。一个一边干活一边挖苦着她白瞎了那副好容貌,跟女子应有的温柔婉约半点不沾边!但小师弟将茶水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她也是有几分贤惠的,日后也是能照顾好师父的!一个一边啃着桃子一边指挥着哪块木料选的不够好,哪处做的真是连师父半点都不如!但看着子阑师兄累的满头大汗时她还是有些不忍的,是以时不时的也用仙法帮衬了一些。晚膳过后她便去莲池畔的石亭里打坐,一来参禅,二来,陪他。待到夜深方回自己的屋子,攥着他的手抄入睡。
如此这般过了十日,后山桃林的木屋终于建好了,两间卧房,日后她跟孩子一人一间,一间厨房,日后她想要为他洗手作羹汤,一座茶亭,日后她要与他赏花品酒,咳,茶,品茶!
子阑这十日累的瘦了一圈,看的她越发愧疚,于是她大方的将自己院中的温泉让给子阑师兄解乏,可惜子阑却死活不肯去泡上一泡,无奈也只好作罢。屋子建成那日她央着二师兄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色,自己又去酒窖搬了一坛七万年佳酿,同两位师兄共饮,以表答谢之意。酒过三巡后答谢宴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故事会,子阑师兄拉着她讲了一个又一个悱恻缠绵的爱情故事,她觉着子阑师兄八成是想念他的露水姻缘了……
后几日,子阑成为一代说书大师的潜质尽显无余,日日围在她身边给她讲各种不知何处搜罗来的戏文。烦的她几次险些与他大战一场,她本就切切思念一日三秋,他还偏要讲一些缠绵不休的腻人故事与她听,听得她每每心头酸疼,相思更甚!是以打昨日起她反守为攻,主动出击,子阑来找她时不等他开口,她便先发制人,“子阑师兄近日来每每与我讲的故事我听懂了,师兄是思念你那露水姻缘了吧?可是初回昆仑虚那夜你同我提过的胭脂?要说那小公主胭脂确是不错,长的也好看,性情也好,唯独这身份,唉,你也莫要太过犯愁,你若是真心喜欢她,便将她娶回来,她爹犯的错也不能归咎到她身上,你也莫太担心师父他老人家不同意,回头我帮你从师父那探探口风……”她这厢正劝的苦口婆心,那厢子阑一脸苦大仇深的留下一句“没救了!”而后便走了。
……
晨风清凉夹杂着冷冽的淡香,她换完桃花,拿了一卷他的手抄信步往莲池去,抬头望了望天色,唔,往日里这个时辰子阑师兄已是围着她念叨了,今日倒是清净,想来是昨日她的那番反击起效了!悠然穿过石桥,唇边抿起淡笑,今日已是十五日,再有半月便能见到师父了……
思忖间,忽觉一阵熟悉的仙泽涌动,她抬眼望去,石亭中一身玄袍,缓缓睁开眼的竟是下凡历练的夜华君。她顿住脚步迟疑的算计着,这夜华下凡至今也不过二十五日,竟是如此早便回来了?英年早逝啊!唔,师父还交代她,莫要单独见夜华,此时,却如何是好?那夜华君已是起身望向她了,她若是转头走了,会不会有些失礼?晃神间,夜华君已是近前,一双黑如深谭的眼睛里含着的柔情似能掐出水儿来,清冷的面容上绽开春日暖阳般的笑,声音低沉轻缓带着几分魅惑,“浅浅,一月未见,我想你想得厉害,你可想我?”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肉麻的抖了一抖,狐狸毛掉了一地。要说这夜华君,年纪轻轻的,看起来也一派清冷,可说起情话来却是信手拈来。也不知是如今的年轻人都已是这种大胆的做派,还是夜华君他太过出类拔萃。想来师父他性情淡泊内敛,这同胞亲弟弟竟是如此奔放热情?不对,是轻浮!此情此景若是换成师父,师父定是会说,“瘦了,可是未好好吃饭,只顾着贪杯了?”诸如此类关怀的话,断然不会如此说出我想你想得厉害这种话的。唔,若是师父说出这种话,她会如何?唔,她定然是要扑到他怀里狠狠的亲他一口!
石洞内,墨渊缓缓睁开眼,他已感知到夜华的气息,他等了他十几万年,自是想见见他的,且……
款步踏出石阶便见石亭一侧,两人对面而立。他的同胞亲弟弟,夜华,容貌与他年少时一般无二,只是此时眉目间的柔情是他年少时未曾有过的。对面的小狐狸精致的小脸上染了一抹粉霞,正出神的望着夜华。这样看起来,竟显得那出众的二人宛若一对璧人,男子正值风华,女子婉约如花。他不禁蹙了蹙眉,清淡的沉声中隐了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十七……”
白浅正暗自感叹她家师父比之夜华是多么多么的好时,忽听得她日思夜想的师父在唤她?怔怔的循声望去,石洞外,那负手而立清俊挺拔的身影正是自己思之入骨的师父,再顾不得多想,提起裙摆急奔过去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抖着嗓子唤了声,“师父!”又欢喜又激动,“师父,你怎的如此早便出关了?这才半个月呢!”
突然入怀的温软馨香冲散了适才他心中那莫名的不快,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去煮壶茶来,我同夜华有话要说。”
她闻言一僵,忽觉出不妥,她现下还有婚约在身,夜华君又素来对她执着,此时这一抱,说不定便会让他兄弟二人因她生了嫌隙,思及此慌忙退出他怀中,恭敬的退后一步道,“是,十七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