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外,小狐狸断断续续的哭声入耳,他沉沉的敛着眉,这一幕终究还是来了。抬手掀起帐帘,墨渊抱着小狐狸靠近怀里,声音低的近乎叹息,“对不起啊十七,这次师父也无能无力了。”
他心中骤然一滞,脚步匆忙的近前,小狐狸哽咽的声声唤着九师兄,他矮身在榻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悲痛,这一世令羽竟然……伸手去触碰,画面忽然散开……
……
若水河畔,灼灼烈焰,红浪滔天。
墨渊立在半空中转回身看向小十七,沉默片刻后动了动唇。小狐狸失神的瞪大眼睛怔怔的望着墨渊。一瞬间耀眼的光华,一瞬间亘古的静止,仙身似断了线的纸鸢自空中跌落,小狐狸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师父,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接住墨渊的仙身,颤抖着小手抚上墨渊的脸。
死寂的若水河畔,只有小狐狸悲戚的哭声,那一声声师父将他的心生生撕碎,血肉模糊,眸中隐忍的水光溢出眼眶,颤抖着手去拍抚小狐狸的背,干涩的嗓音亦是颤抖的,“十七,不哭了,师父在,师父一直陪着你,是师父不好……”
萧瑟的风夹杂着血腥气,小狐狸似失了神魂一般,只呆呆的抱着墨渊的仙身,喃喃的念着师父。翼族的大皇子率残余的兵士承上了降书,呆滞的小狐狸突然回过神来,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字一顿的咬牙怒喝,“要降书何用?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他从未见过他的小十七如此模样,昔日清澈的明眸中写满了仇恨与无尽的杀意,竟隐有入魔之势,心中猛然慌乱焦灼,急忙伸手去拉她,她已挥起手中的玉清昆仑扇重伤了一众翼族兵士,叠风和子阑冲出来拉住她,她却似疯了一般听不进任何劝言竟是挣开了束缚,幸而被白真及时打晕。
他不自觉紧握的拳溢出殷红蜿蜒,额角青筋突起,猛然喷涌出一口腥甜,原来,他走后,他的小十七是这般模样的……
眼前的画面在血泽中轻轻漾开,重聚时已是莲池畔的石洞中,墨渊一身素白寝衣躺在石榻上,小狐狸跪在榻边剥开自己的半边衣襟露出莹白的肩,身侧摆着一只白玉小碗并一把匕首。
他心头骤然一窒,心头血,他的小十七为了保住他的仙体整整剜心取血了七万年前,巍然如山的挺拔身躯猛然震了一震,小狐狸握起寒光凛凛的匕首决然的朝自己心口刺去,他沉重的心跳遽然停住,顷刻间急红了眼睛,伸手便去握那锋利的刀刃,鲜红的血自玉白的肌肤上蜿蜒流淌,滴答滴答的落入碗中,刺入她心口的匕首如刺在了他心上一般,那样的痛,他的小十七是如何承受的,灼烫的热流溢出眼眶,喉头涌上的腥甜被他咽下,那是小十七的心头血啊,他如何舍得吐,握住虚空的拳溢出殷红,落入碗中与她的混为一体,血色的痛楚寸寸弥漫。
她端着小碗一勺一勺将那刺眼的鲜红喂进墨渊嘴里,泛白的唇牵起一抹苦笑,喃喃的念着,“师父……你以前只知十七是只野狐狸吧,却并不知道我是一只九尾白狐,这九尾白狐的心头血喂了谁就可以保谁的仙体不腐……”
他就那样无助又无措的立在她身边,静静的听着她喃喃自语,垂于身侧紧握的拳都在微微颤抖着。又一勺殷红喂到墨渊嘴边,小狐狸叹息的语气无奈又悲凉,“师父……这心头血,你且先喝着,大不了,徒儿随你一道去了,也是痛快……”
他看着躺着塌上的冰冷仙体,忽然生出一股浓烈的厌恶,紧蹙的眉,猩红的目,悲愤的一拳砸在石榻上,口中的腥甜悉数吞下,伏在榻边急促的闷咳,万万年的风轻云淡,从未这般失态,从未这般狼狈。不该,不该留下那个两个字!
眼前的画面如水波般层层漾开,小狐狸趴在榻边睡着了,憔悴的小脸儿失了往日的颜色,眉头紧紧的皱着,喃喃呓语着师父……
他跪到她身边抱住她,心都疼碎了,她突然喊着师父惊醒,而后失神的目光落在墨渊身上,怔了一瞬后泪水无声滑落。
他伸手去为她拭泪,洞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她急忙胡乱抹了把脸。叠风跪在小狐狸身侧给墨渊磕了头而后抚上小狐狸的肩,叹息着道,“十七,九重天的仙史已在大殿外候了七日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师父已经……”
小狐狸疾然起身大步出了石洞,他紧忙起身跟上她,身后叠风唤了一声,“十七,不可乱来!”也匆匆跟了上来。
大殿外,天君派来的仙史颤颤巍巍的跪了一地,一老者见小狐狸过来,紧忙跪着行进几步,拱手抱着文贴切切的喊着,“司音上仙,我等受天君之命前来为墨渊上神料理后事,按照天族的礼法,墨渊上神的仙身当于无妄海厚葬!还望上仙体恤小仙的难处,让小仙们将墨渊上神的仙体带走!素闻墨渊上神生前最疼爱的便是司音上仙,难道上仙就忍心着看着墨渊上神的仙体无……啊…………”
一众仙官连带那冰冷的水晶棺被小狐狸一扇子扇出了昆仑虚,她眉目清冷,神色淡漠,合了扇子只念叨了一句,“聒噪,吵到师父了。”便又往后山去了。
他叹息着随她而去,画面又变成了石洞中。榻边散落了五六个空药瓶,皆是补血的丹药,小狐狸又端了一碗刺眼的鲜红一勺一勺的喂着,喃喃的念着,“师父……十七真是没用……都说神仙没有轮回,那我们死后会去哪呢?若是十七随师父一道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师父了?……这心头血,也不知还能再取多少时日……”
他深深的蹙着眉,眸子里水雾弥漫,残碎的心被无力的心疼和自责一点点残噬,冰冷的手微颤着揽她入怀,画面又变了一变……
大紫明宫,小狐狸跪在大殿中低垂着眸,他恍然想起那日昆仑虚山门外,她与离镜的对话,胸中气血翻涌,疾步近前去扶她,奈何又一次穿过虚空。
小狐狸的语气那般卑下恭顺,一瞬间便让他湿了眼眶,“倘若翼君,尚能念当初与我一番情意,便请将玉魂借给我。”
他死死的咬着牙关,满目疮痍的盯着低眉垂目的小狐狸。
离镜走到她面前,低声说着让她起身,还以为她是来寻仇的,她依旧垂着头,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战场之上本就不分对错,更何况如今天族与翼族情同手足,你又是天族钦点的翼君,司音自然不敢寻仇,只想借玉魂一用……”
他周身腾起凌冽仙泽,他的小十七他最是了解,如今竟然为了他那一具仙身这般委屈求全,他哪里值得她如此!胸中翻腾的热流不受控制的奔涌而上,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挺拔的身躯半跪在地上,颤抖的指尖触摸上血泽,殷红的唇艰难的动了动,“对不起啊十七……”身侧小狐狸陡然起身,急切的厉声问着,“为何会丢了?!”满是伤痛和绝望。他喉头滚动咽下又涌上的腥甜,起身去拉她,画面再一次转变……
炎华洞,一如他醒过来时一般清寒,石榻旁还没有那张摆着桃花的小几。憔悴清减的小狐狸坐在石榻边,娇嫩的小脸儿已无半丝血色,榻上墨渊的面色倒是比一初好了许多。
小狐狸褪去外袍又剥开了心口的衣襟,他心中猛然抽紧,急急过去拦她,颤抖的手再一次未能挡住那利刃,紧抿的唇黯然的扯了扯,收回的手中倏然多出一把更尖利的匕首,温润的眸看向他的小十七,嘴角轻轻牵动,“师父陪着你……”泛着寒光的匕首不偏不倚的刺进心口,尖锐剧烈的痛反而让他觉得舒服了许多……
小狐狸又将那刺眼的鲜红喂进墨渊嘴里,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修长的眉深深的拢起,指尖随意的掐诀止了血,这是小十七的心头血……
榻边小狐狸放下空碗,白嫩的小手颤抖的厉害,他急忙矮身去扶她,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自心底席卷,声线不自觉的发抖,“十七!”小狐狸抖着手缓缓的去靠近墨渊的手,而后昏倒在榻边,他额角青筋突起,一声声急切的唤她,眼前的画面再次转换……
小狐狸的闺房中,急促的脚步失了一贯的沉稳,矮身在床边紧盯着他的小十七,眼眶红红的,轻声的唤着,“十七,十七……”小狐狸缓缓睁开眼睛,茫然看向坐在床边的狐后,“阿娘,女儿没死么?”
他眸中满盛的星光倏然滑落,唇角微弯了弯,伸手抚上她的脸。
狐后笑了笑,蔼声告诉小狐狸,“娘渡了你一半的修为,总算啊,是把你这条命给捡回来了。”小狐狸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喃喃的轻语,“一半的修为,有了上神的一半修为,那我不是法力无边了嘛,以后再有天劫我都不怕了。”
他唇边漾开笑意,随即是如释重负的长叹。小狐狸突然起身急切的问,“我师父呢?娘,我师父呢?”他搭在膝头的手缓缓握紧,起身踱步到一旁,心中浸满柔软的沉痛。床榻边,小狐狸母女俩聊着她的天劫,师恩,他黯然的凝望着虚空,心中百味缭绕,他替她挡了天劫,却害她今日受了如此劫难,他本以为他可以一人承下所有的反噬,奈何终是天道难逆。折颜同白真抱了个婴孩进来,小狐狸看见她的小侄女欢喜的很,他勾起嘴角近前,画面又变了一变……
炎华洞中,烛火盈盈,榻边摆着一套素白寝衣,墨渊上半身光裸着,小狐狸趴在一边似在检查着什么,他缓步近前,白嫩的指尖正抚上胸膛一道初愈合的伤口,她轻轻叹了叹,自言无语的念叨,“一连喂师父喝了三个月的心头血,总算将这身上的伤都养好了,日后便只需每月一碗的养着了。”
他负手站在一侧,沉痛的敛着眉,三个月,每日一碗心头血,险些失了性命,每个月,七万年,一世又一世……
小手细细的描摹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幽幽的叹息一声声回荡,带着清冷的桃花香。他疼惜的矮身坐到她身边,无奈的轻轻叹息,她身子还未恢复好,这炎华洞寒气重,委实不宜久留。认真检查伤口的小手忽的僵住,缓缓的直起身子抬头看向墨渊,而后突然起身退后了三四步。
他疑惑的看着小狐狸,却见莹白的小脸儿微微泛起桃花色……心头怦然一动,转回头看向墨渊的仙身,不禁勾起嘴角,那边小狐狸已是恭恭敬敬的跪下磕起了头,小嘴儿还颤颤的念叨着,“师父,十七不是有意冒犯的……”
他好笑的摇摇头,起身想去抱抱她,周身已是十里灼灼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