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坐在碧瑶池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两手扶着红衣小娃娃的手臂,一脸长辈的严肃神色,蔼声嘱咐着,“小九,你要记住,功课必须认真的完成,不可拖欠!欠了,终究是要还的,不在这里还,就要在那里还……”澄澈的眸子望向远处,清甜的声音带着叹息的意味,“姑姑从前就是欠了很多,后来懂得时,已是太晚了……”
小娃娃拉住她的手摇了摇,仰着小脑袋糯糯的问,“姑姑是不是又想念墨渊上神了?姑姑放心,姑姑的话小九都记住了,姑姑别难过,小九会一直陪着姑姑的!”
小狐狸笑着拍了拍小娃娃的脑袋,拉上小娃娃的小手起身道,“姑姑带你去看姑姑的师父,好不好?”
他负手随在她们身后缓步而行,唇边抿起柔软的弧度,有这么个小娃娃陪在她身边,是不是能缓和一些她的伤痛,小狐狸做起长辈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炎华洞中,榻旁的小几上摆着一束桃花,小狐狸端坐在小几边认真的写着什么,他走近前看,微弯起嘴角,眸光温软,竹简上小狐狸写着的是冲虚真经,他矮身抚上她的长发,静静的陪着她,她抄完一遍经文收好,揉着手腕又伸了个懒腰,身子忽然僵住,而后匆忙起身绕到榻边,一边扶起墨渊的仙身一边切切的念叨,“师父,十七真是粗心,这么多年了竟然没想起来扶您起来坐坐!你成日里这样躺着是不是累坏了?”
他微微蹙着眉,鼻腔有些泛酸,真是傻狐狸……小狐狸扶着墨渊坐起身似有些吃力,小手撑着墨渊的肩,他的头却失重靠上她的。他瞧见小狐狸又僵了一僵,怔愣了片刻后似是觉得这般姿势不大妥当,缓缓的歪着脑袋躲开,墨渊枕在了她肩头上,她长长的舒了口气,静待了片刻又小声的嘟囔,“这样会不会太累?”而后又小心翼翼的起身挪了位置坐到墨渊身后,让墨渊靠在她怀里,再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叹,忿忿的念叨,“真是笨!早这样不就好了!笨死了!”
他被她这副可爱的小模样逗笑,心头又酸又疼。小狐狸一边顺着墨渊的发,一边碎碎念着,“师父,你都睡了一千年了,到底何时才能醒来?……师父,再过几日便是栀子的花期了,桂树也该开花了,师父,你是喜欢栀子花香?还是桂花香?到时十七串上花帘挂在洞口好不好?唔……”转回头看向洞口,乌黑的水眸亮晶晶的,“先串栀子花的,过几日再换桂花的!好不好?”欢喜的转回头问,唇正好印上了墨渊的额角……
他含笑挑了挑眉,小狐狸呆傻了半刻,嗖了一下跳起身,墨渊的仙身扑通一下摔在石榻上,小狐狸惊呼一声紧忙去扶墨渊,抖着嗓子哭腔的唤着,“师父,十七是不是摔疼你了!十七真是没用!师父……”
他不禁失笑,眸中又盈满星光……
炎华洞外,小狐狸在草丛里细细的挑拣了一捧开得正艳的野花,轻快的朝洞
内跑去,他不急不缓的跟在她身后,眸中的宠溺敛着不易察觉的沉痛……
小狐狸将一束鲜艳的花枝插在小几上的罐子里一边摆弄一边甜甜的说着,“师父,十七适才整理书房发现了个话本子,十七翻来了几页,还挺有趣的,就想着拿来念给师父听~”起身坐到墨渊身边,捧着书册一脸的认真乖巧,甜糯的声音在清寒的石洞中轻轻漾开,“话说南灵国有一个倾国倾城的奇女子,此女子不只容颜绝色更是聪慧无双,温婉贤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乃是举国公认的第一才女,亦是第一美人儿,这美人儿名唤灵儿,正是南灵国丞相大人最宠爱的小女儿。灵儿虽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世人追捧的光环里长大,但她却过的并不快乐,她自幼便崇拜习武之人,曾励志要成为一名匡扶正义济世救人的女侠士!奈何她爹爹乃是一文官,他们全家几代都无一习武之人,她爹爹更是觉得女儿家习武简直是丢人现眼,所以她的宏志大愿自幼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一转眼灵儿已是年芳十八,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爹爹给她定了门亲事,大学士之次子年及二十,学富五车,小小年纪已是朝中二品大员,极受圣上信重,在世人眼中这门亲事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但是灵儿却很伤心,她自幼向往的便是能嫁与一个武艺超群,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黑亮的眸子看向沉睡的墨渊,笑吟吟的问,“师父,你猜灵儿会嫁给大学士之子么?”抿着樱唇狡黠一笑,又娓娓续道,“大婚的前一日,灵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收拾了个小包袱便离家出走了!”浅笑着看了墨渊一眼,清甜声音的婉转轻扬,“南灵国有一个传奇一般的男子,名唤龙渊,自幼便跟随他爹爹征战沙场,年满十六岁便被圣上钦封为镇国大将军,历经大小战役无数场,从未吃过败仗,乃是百姓们心中神祗一样的存在!唯一令人惋惜的便是,大将军忙于平定战乱守卫疆土,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尚未娶亲。十日前,大将军接到圣上密函传他速速进京一趟。他一连赶路了数日,战马有些吃不消,于是便在一小城中停下来歇脚。龙渊大将军方在一茶馆中用了一盏茶,忽听街上似有人起了争执,还有女子的啼哭声,他起身出了茶铺朝那人群走去,便见一瘦弱的小兄弟正叉着腰对着四五个泼皮无赖放着狠话,身后还护着个低声哭泣的少女。龙渊一眼便瞧出那瘦弱的小兄弟是个女扮男装的,心道这小姑娘倒是胆子大,寻常人家的姑娘遇见此事怕都是避之不及,她倒是与众不同。灵儿捏着小拳头,两条腿都在颤颤发抖,咬着牙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气势道,‘你们给我听好了!小爷我可是练过的!识相的赶快滚,不然休怪小爷我不客气!’灵儿本就生的貌美,即便此时做了男子打扮亦是俊俏的很,再加之身材娇小,着实没什么气势可言,几个泼皮互相对了对眼色,不但没被灵儿吓到,反而笑的更加猥琐,一步步逼近说着下流无耻的调戏话,‘哟~这么好看的小兄弟我还是第一次见呢!哥哥我虽然不好这口儿~但见到小兄弟你,哥哥我倒是也想尝尝鲜了!瞧这细皮嫩肉的,可是比姑娘家还水灵呢!哈哈哈……’灵儿被惊的连连后退,一脸的不可置信,心道这世道已然如此,如此混乱了?连男子出门都不安全了?!眼看着泼皮将油腻腻的肥手伸向了自己,灵儿本能的闭上眼睛护住胸前,自己的一声救命还未及出口,倒是听见了一声杀猪一样的惨叫,她好奇的眯着眼睛看,入眼处是一只极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男子的手,那泼皮又一声惨叫被踹的飞出了老远,灵儿在周围的一片喝彩声回过神来,才发现适才救自己那侠士已离开了,她紧忙跑去追她的救命恩人,终于在拐角处追到了救命恩人还一下子撞到了人家背上,且恩人的背委实太过坚硬,撞的她鼻子一酸就泪眼盈盈了。他皱着眉转回头看她,她泪眼汪汪的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灵儿只觉得连心跳都停止了……”
他负手站在一旁,始终含笑看着她,这倒是他第一次听她的小狐狸讲故事,正听得津津有味,甜甜糯糯的声音却突然停住了,他好奇的挑眉看她,娇嫩的小脸儿缓缓晕开一抹似有若无的粉霞,随即拂手收了话本子,又坐得离墨渊远了些,讪讪的清了清嗓子,喃喃自语道,“真是糊涂,师父是于风月事上最超脱的神仙,又怎会喜欢听这种话本子呢!白浅啊白浅,你是没长脑子么?念这种话本子给师父听,真是污了师父的耳朵!”
他默默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的看着小狐狸兀自将他往那高高的神坛上推,忍不住踱步站到她身前,矮身印上她的小嘴儿,她忽的起身到小几旁翻出来一本佛经,又笑盈盈的坐回到墨渊身边,乖巧的念道,“师父,这佛经是我前几日在老凤凰那儿拿来了,想着师父哪日醒来若是刚好十七不在,师父也可以先看看经书解解闷儿~”小手拉上墨渊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道,“师父,十七念佛经给你听吧!”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在墨渊身边,又清了清嗓子,“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祇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佛子住持。善超诸有。能于国土。成就威仪。从佛转轮。妙堪遗嘱。严净毗尼。弘范三界。应身无量。度脱众生。拔济未来。越诸尘累……其名曰。大智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拘絺罗。富楼那弥多罗尼子。须菩提……优波尼沙陀等……而为上首……复有……无量辟支无学……”
清脆的声音愈渐软棉,身子歪了歪靠在墨渊身上,“并其初心。同来佛所……嘱诸比丘。休夏自恣……十方菩萨。咨决心疑……钦奉慈严……将求密义……即时……即时……即……”
手里的经书啪的掉在一旁,小脑袋伏在墨渊胸膛睡着了……
他无奈失笑,叹息着褪下外袍盖在她身上,这七万年她便是这样过来的么?浸染柔情的眸又隐有星光灿动……
风声猎猎,偶有洁白的雪花被吹进洞口,小狐狸披着件墨蓝色的披风跑进来,长发上沾满了晶莹的落雪,他沉沉的拢着眉,心底阵阵隐痛,这傻狐狸也不知结个仙障避雪!小狐狸抖了抖披风,清脆的唤了声师父,款款坐到榻边,微微弯弯了嘴角,声音低低的,“师父,又下雪了……青丘的雪景虽比不上昆仑虚的壮观,但也是好看的,待你醒来十七带你去看雪,好不好?师父……你都睡了三千年了,怎的还未醒来?……师父……你这样睡着,会做梦么?……会梦到十七么?……为何十七总是梦不到师父……”晶莹的泪珠顺着秀丽的下颚滑落,她伏在榻边拉着墨渊的手枕上去,鼻音浓重的喃喃唤他,“师父……”
他蹲在她身边,抚着她的长发,无声的叹息,“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