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阁的书房里设有一个鲜为神知的暗室,为了保护一本私密日记不被偷窥,里面用骇人的秘术布置了九道机关。日记上淬有剧毒,只要有寸许皮肤与之触碰,不等离开暗室,接触者就会七窍出血而亡。
日记簿的主人是启端。
那是她成神初期所写的,满满当当记载了她的心路和计谋,权力日盛的同时疑心加重,烧了又觉得可惜,只好用此办法藏匿起来。
只有来步云阁到访的神客那耳喀索斯无意看到过里面的内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日记本还没成为启端的禁忌。
他以为是自身的美丽而被赦免,事实上是过于自恋而不顾外界分毫的个性救了他。
启端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眼下,她正悠哉地斜躺在四面昏黑、房门紧锁的的书房软椅上,带着手套隔空划开了头顶的一方明亮,接着慢慢地翻开日记本,细致地回味起往事来……
一月卅日。
我叫启端。开启的启,极端的端。
从现在起我得写日记,不然我那么的多疑虑和烦恼无处宣泄。
如果按照祂们的纪年方式,自从我被吸进浮海山的那个“裂缝”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
祂们称自己是“神”,并叫我“女的”。很奇怪的一帮家伙。外表奇怪,声音奇怪,连称呼也奇怪。更稀奇的是,祂们说的语言我应该从未听说过,却完全听得懂!
祂们说,我之所会来到这里,是因为那个世界存在瑕疵。祂们完工后忘记将那个世界的穿梭口封闭,并且一忘就是数个纪元。好在缝隙小,就我一个误打误撞地吸了进去。
祂们又说天界的“女神仙”比较少,多我一个也未尝不可。
但也只限于一个“例外”。
为及时止损,祂们立马将连接“人”、“天”两界的隧道口给处理掉了。
祂们告诉了很多我半知半解的东西,并在最后送了我近百套厚得离谱的《创世说明书》,说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看它就行了,这上面可为你解惑。
我觉得祂们在隐瞒些什么。
这些书若是摞起来跟我那个世界里的一栋楼宇差不多高,却连个目录也没有,要是它们的用途真的是“解惑”,我岂不是要翻到天昏地暗才能找到答案?
感觉祂们像是在跟我布置任务。
里面的字像寻食的蚂蚁一般密麻,用的是某种上古的字体,读起来很艰难。我光是为了弄清楚第一段话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
直到三天前,我一共也只译出了一页多一点点,连总量的皮毛都算不上。
我再也看不下去。
祂们有些无奈,说会给我安排一个“微创手术”,植入一个“芯片”后,我将什么都会明白。
……
三月廿七日。
过了好久我才平复了心情。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诸神生活的空间是“祖人类”创造出的。空间外面是黢黑一片、早已荒芜的宇宙。
祖人类为拯救自身,拼尽所有心血,耗尽所有资源创造出了这么一个没有起点也没尽头的空间。所谓的“神”,无非是由极为机密的生物科学成果和先前活宇宙中的物质能量合制而成的“生命体”。
也可以美称其为祖人类精神世界的外化,文明火种的寄托。
《创世说明书》是他们遗留下来最为珍贵的遗产。里面涵盖了重要的智慧结晶,谁掌握了它们,谁就能明白“天界”空间的全部奥秘,掌握的了整个过去,预知的了无限未来。
它以古朴的形式存留下来的,就需要以古朴的方式释义,祂们无法走终南捷径。
抛开说明书不谈,作为祖人类的第二珍贵遗产的神仙们,终归让他们失望了。
祂们按照最后一批祖人类的要求,在空间内模拟出五个构成等同的“微简宇宙”。五个宇宙内有五个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每个星球的“新人类”文明都只是在萌芽阶段。
但是祂们私自在新人类的生理结构上动了手脚。
除了一宙符合“祖人类”的要求——以高级哺乳动物中普遍的雌雄两性主宰“新人类”生理构成,其它四个都不相符。
孤雄。孤雌。雌雄同体。多元性别。
简直是移植了祖人类生活过的星球上各类五花八门生物的生理特性。
我来自“五宙”中的“蓝星”。是孤雌世界里的新人类。
祂们称呼我为“五宙使”,让我管理五宙。
祂们还设置了“闲余厅”,挑选感兴趣的星球观看发展动态,有时会围绕某个人类故事下赌注,用来消遣娱乐。甚至还擅自把许多“低等生物”豢养在一处私自开辟的空间内观赏把玩。
那个空间与一宙、五宙首尾相接,因此有充足的能量供给。
“低等生物”被称作“仙宠”和“灵物”,实际上只是诸神的玩偶而已。他们受到宇宙异能的影响,有了转化形态的能力,有的甚至拥有“拟人”的意识,由是称作“化灵”。
诸神们把他们当成博弈的筹码。我对此厌恶无比。
……
五月十八日。
最近我的心绪愈发不宁。分外思念之前的日子。
要是没有那么凑巧地吸进那个通道口就好了,不明不白,也不必生出那样多的苦闷。
忽地想起涅尹上祖。在我原先的那个世界,她是九族的主神,是至高至圣的存在,我之前倾力追求的,就是她的智慧。阅读那么多的书籍,走访那么多的地方,只是想离她更近一点。
现在我有一个念头——找到她的真身。可是祂们却说涅尹根本不存在,只是五宙人类在年少时期的一个幻梦。
真的快气疯了。这群神面兽心的魔鬼,怎么敢随意践踏别人的信仰?!
这些老不死的还彼此对立起来,分为了“新派”和“旧派”,彼此为争夺权力不惜扯破脸皮,在这个永恒而磨人的时空里浮躁不安。
不能再这么干看着了。就算要做出一些牺牲,我也要找到她的真身。
……
九月九日
牠们的做法越来越偏激了。真是搞笑,牠们这种东西居然被祖人类视作精神寄托,不知道如果最后那批祖人类还活着,看到其所作所为会不会急到吐血。
那个被用来操控“灵物”的空间被正式命名为“极乐园”。
通过几番折腾,乐园的景致已变得颇具神话风情。然而里面的“灵物”并没有发生任何有神话风情的故事。
牠们中的旧派,煞费苦心地把一只巨禽逮到了一方冰雪覆盖的陡崖上面,命令它对崖顶的一根木桩做些什么,巨禽拗不过牠们,被迫与其产生了“有爱”的故事。旧派们还狠狠地自我感动了一番。
新派气急败坏,觉得旧派们在强抢极乐园的操控权,便不服气,将那对灵物重新收回,商榷该如何破坏那些“成果”。
而我利用两派的争执点制造了让矛盾彻底爆发的引线。
旧派诸神之首是一对伉俪:王母和玉帝。王母身边有两只“仙宠”,一只名曰“青鸾”,一只名曰“火凤”,祂们是祖人类创造出的两只神鸟,按理来说地位并不亚于任何一个神仙。
但是王母偏要将祂们视为供神们玩赏的“灵物”,还不允许他们有任何“拟人的情感”。讽刺的是,她对极乐园里面“浪漫故事”的期待分明比任何一个神仙都高。
两只神鸟相爱后,愤怒的王母把火凤关进了牢笼里。牢笼的位置坐落在极乐园边境之地,除了王母自己,第二个知道此事的就是我。
我是五宙使,监管五宙,极乐园与五宙联结密切,因而我也有巡查极乐园的权力。我利用这个权力,将一种促使灵物变异的物质偷偷混进火凤的饲料里,让其吞食。
很快火凤就变成了一种似凤非凤的异物,我私自命名为“鹓鸷”。
祂不费吹灰之力就冲破了牢笼,成功找到了心心念念的青鸾,并与之交合。在强大而混沌的灵力交融中,祂们的后代“鹓鸾”得以诞生。
王母知道此事后气得差点晕厥,断言这件事一定是新派搞的鬼,新派不甘蒙冤,回击旧派的力度增大。两方互相推诿抵赖,情绪激昂,大打出手,在极乐园混战起来。
战后,极乐园不复之前的风情浪漫,烟熏火燎中满目疮痍,唯剩一片焦土黑地,寸草不生。
过后牠们才发觉两只神鸟业已不在灵界,贯连一宙和五宙的出入口也被破坏得支离破碎,丧失了原有的功能。
黑洞洞的缺口中暗流涌动,灵力混杂,危险不堪,鹓鸾为寻觅双亲,在空中不断悲鸣。
……
十二月一日。
我已经派人在一宙的那颗人类星球上找到祂们。
青鸾和鹓鸷皆化为人型,两者都为女性,世俗关系为“姐妹”,二神鸟以幼童形态与一名隐士相遇,并被其收留。一名“玄初”,一名“禅秋”。据说,那个隐士是在草木初黄之际收留下她们的,所以取姓为“叶”。人世间岁月如流沙,三者相伴已十载有余。
一宙使带她们返程时,善良的隐士颇为不舍,不愿她们离去。一宙使拒绝的办法就是收并了她的魂识,随手甩入在了一宙和五宙间错乱间隙中,随缘化形。
王母得知二神鸟已返回,自然想重新要回原先的“仙宠”。新派不答应,假仁假义地让她们自己选择。最终她们选择了新派。
为什么是新派呢?
因为我暗自以新派的名义收拢了她们。
我唤醒神鸟们原来的记忆,以子嗣作为拉拢条件,亲子之间血浓于水,青鸾一下子就答应了我的要求,至于鹓鸷,她一心顾着伴侣安危,也跟着加入新派。
这下子我成了新派的头号功臣,在牠们的热烈呼声中成了“新神”之首。
但是我的内心并无风雨。我必须走好每一步棋,不能出分毫差错。
……
六月廿二日。
“青鹓教”已经组建完毕。统领权自然归我,禅秋、玄初二人都只有执行任务的职权。
我不能让那些恶心的欲念进一步玷污我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了。闲余厅里的那些画面让我几欲呕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跟我一样想要清除下界欲念的新派数量越来越多了。
那对禽木实验品的操控权被新派强占。我得好好策划一番,将那些老古董的得意之作搅成稀泥。
……
二月十九日。
禅秋那个背时鬼,为了得到可望不可即的感情,竟然叛离(此处横刺出一条很深的划痕)!?
简直傻到了家。
旧派无非是利用她对玄初的痴心妄想跟她做了笔交易,她竟然那么容易就答应了?我之前真的太瞧得起她了。
恶欲果然是把世界弄得乌烟瘴气的罪魁祸首。神鸟尚且如此,何况人类?
但是妄想将它消除肯定难办。究竟该怎么做……
如果换作是涅尹,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那本《创世说明书》究竟如何破译……
好烦呐。
……
七月四日。
总算找到其它破译的办法了。是通过一个跟最后一批祖人类密切联系过的神得知的。牠开始不答应,在我威逼利诱下最后全盘托出。
《创世说明书》由人类所创,就需要用集体的力量解开。这是个巨大的工程,需要牺牲大量的脑能量。
不算难办。将青鹓教成员扩大,直到扩至五宙全体人类。既能够以信仰抵制恶欲,又能顺利获取破译书中的资源,实在是一举两得。
五宙试验成功的话,其它几宙也要一起参与……
这么一来,那对禽木的实验结果就更加重要了,它关乎那个残破乐园的最终控制权,更关乎两派对至高权力的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