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他们!”
闹哄哄地追来跑去,王妈妈总算反应过来中计,带人直接冲进暖阁里。
“好啊,果然是你。胆敢来我香云楼撒野,真是勇气可嘉。”看清地上躺着的人,王妈妈面色骤变,闪过极短的慌乱。
确认苏子城还活着,她浅舒一口气,命人好生看护。
转过身来,再看困在暖阁内的二人,她眉宇间尽显杀意,齿间吐出一个字,“杀。”
话音刚落,护院们手执短刀,蜂拥而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陆三挡在沈怀珠身前,同近身的护院接连过招,但双拳难敌四手,想要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里,难如登天。
他一面抵挡攻势,一面分神回头看怀珠,笑得毫无正色:“看来我们要生死相随,做亡命鸳鸯了。”
沈怀珠忍住没翻白眼,这人还真是,不论何时何地,对“夫妻”二字视若圭臬,时刻不忘接近她的任务。
趁陆三分心喊话,一直不得近身的护院,当即朝着他的后颈袭来!
怀珠眼疾手快,顺手抄起床头的纯金烛台,狠狠砸向偷袭陆三的护院,冷声道,“想死自己死,看在方才你救我的份上,我可以考虑给你买块风水宝地埋。”
纯金烛台砸在地上,发出重响。
那名护院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啧,夫人不做武状元,实在是大魏朝最大的损失。”
望着应声倒地,鲜血横流的护院,陆三由衷地升起敬佩之情,竖起大拇指夸赞。
究竟是夸赞,还是阴阳怪气,怀珠都不在乎。
混战焦灼,难分胜负。沈怀珠和陆三体力渐渐流失大半,眼瞧着围上来的护院越来越多,他们插翅难逃。怀珠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叮嘱道:“他们要的人是我,等会我引开一部分人,你赶紧走。”
说罢,不等陆三回答,她便抱起个玉麒麟,往窗户的方向跑去。
陆三肉眼可见的惊讶,他没想到,沈怀珠竟然会为了救他甘冒奇险。他才反应过来,就见怀珠半个身子已扑出窗外,稍有不慎,会直接从十几米的地方摔下去,少说也要流血伤筋骨。
王妈妈生怕人逃脱,忙大喊,“她要跳窗,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这场混战由沈怀珠而起,她自然是王妈妈恨之入骨的人,陆三顶多是个陪绑。为阻断她的去路,大批护院都掉转方向,朝着窗边扑过去。
跑在前头的几个人,在沈怀珠即将翻下窗户的刹那间,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翻倒在地,生生拖回来!
听从王妈妈的差遣,护院重重踹在她的膝窝,迫使她跪在地上。
“沈姑娘,能让苏公子看上,是你的福分,可你偏偏不知珍惜。那么,就别怪我不念情份,今日送你见阎罗了。”
陆三悄悄摸出一粒玉珠,捻在指尖。
刀光闪过,几乎就要刺破怀珠的衣裳时,外头忽然传来喝止声,“住手!”
手腕轻转,玉珠精准击中执刀护院的手。
护院忽觉手腕突然无力,传来钻心剧痛,再难握紧短刀。只听“当啷”一声,寒光毕射的刀擦过怀珠的衣襟,划破她衣襟盘扣,绳结滚落。
两班青衣捕快鱼贯而入,走在最前头的,向王妈妈作揖,“我等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还请妈妈见谅。”
“李捕头办案,我自是不敢阻拦。只是这二人擅闯我香云楼大闹,我命人惩戒一番罢了,就不劳李捕头费心。”
王妈妈此人,最是圆滑。李捕头这句“奉命而来”,她如何听不懂是什么意思。若是寻常事情便罢,人交出去也没什么。可偏偏这两个人对苏子城动手,犯了忌讳。她了解主子的脾性,若她不亲手了结这二人,恐怕到最后化作白骨的人,得是她。
“既如此,那便得罪了。”
李捕头话不多说,强硬地冲开香云楼的阻拦,将沈怀珠二人带回府衙。
跪在府衙正堂的下头,陆三侧头看向神态自若的女子,忽然想明白什么,笑出声来。
“早知你留有后手,我定不会去白挨这顿打。”
陆三歪向沈怀珠的方向,笑嘻嘻打趣道。
女子抬眸,掠过他渗血的肩头,又迅速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堂下何人?”
坐在公案桌后的人,正是鄞州知府孙玉德。
对他堂下跪着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一点也不关心。两个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打死便打死,有什么要紧的。若非如娘再三要求,这趟府衙,他是绝不会回来的。
如娘初有子嗣,时常反胃干呕,折腾的日夜难眠。寻了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她从前的姐妹得知此事,便荐来个药婆,说是最擅诊治女人家的病症。那药婆确实有些运气,误打误撞,当真令如娘的症状缓解不少。自那以后,这药婆便常常登门,为如娘保胎调养。
孙玉德是不信药婆之流的,歪门邪道,害人不浅。他偷偷找来相熟的大夫为如娘诊脉,确定那药婆没对如娘母子造成损害,便也睁只眼闭只眼,由她而去。
今日如娘突感不适,着人去药婆栖身的观音庙请人,却得到人被香云楼掳走的消息,她立刻派人来找孙玉德,求他务必快把人请回来。
为着这个,才有李捕头到香云楼抢人的事情。
谁知鸨母死活不放人,甚至一路追来,便成眼下对簿公堂的局面。
“回知府大人,妾身是香云楼的鸨母,今日前来,状告这二人私闯香云楼,偷盗财物一事。”
王妈妈率先开口,她虽也跪着,却是难掩倨傲,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鄞州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你二人平白闯进香云楼偷盗财物,依律当杖脊十五,返还财物。念在你二人是初犯,免去杖脊,扔进大牢。”
冬夜寒亮,公堂三面透风,烧了七八个炭盆都于事无补。孙玉德本来就不想细审,在阵阵冷风里,他不由又想起那些森森白骨,更是恨不得赶紧结案,好让他快些回官驿。正好鸨母开口,他就顺着判下来,是非对错,他不关心,也不在乎。
在鄞州城,对错是他说了算。
短短两句话,就定下她和陆三的罪名,沈怀珠不服。何况,该蹲大牢的另有其人,凭什么是他们。她到底还是高估了孙玉德的底线。
正想辩驳几句,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落来。
“孙大人,这案子审的未免太敷衍了些吧?”
绯衣金冠,是穿着大理寺少卿官袍,冒充裴容青的陆清执。
孙玉德昏昏欲睡的瞌睡虫顿时消散干净,他忙起身,给陆清执让座。
陆清执摆手,坐在堂侧的太师椅上,看热闹般说道:“我就是来旁听的,孙大人你继续。”
孙玉德冷汗涔涔,心内暗骂,早知会招来这个阎王,徒增麻烦,他如何都不会答应如娘的。
世上最没有得,就是后悔药。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审。
“大人容禀,民女沈氏,居于城郊观音庙,以行医问诊为生。今日香云楼的王妈妈突然登门,请我去给新来的姑娘们调理身子。谁知我登门以后,王妈妈竟给我下药,企图逼良为娼,供客人取乐。我朝素来重视礼法,如今天子脚下,竟有权贵勾结青楼,强掳民女,简直是藐视王法,大逆不道。大人乃是天子门生,鄞州的父母官,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断不能让这等人损害您的官声,还请大人能够明查,还民女一个公道。”
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终于派上用场。沈怀珠躬身伏地,不卑不亢,字字铿锵,旁敲侧击这件事会给孙玉德带来怎样的麻烦。
听到损害官声这句话,孙玉德的脸色瞬变。
宫里调教的人,果然伶牙俐齿,聪明的紧。明明只是件寻常纠纷,竟成了影响仕途,甚至可能掉脑袋的谋逆大罪。这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倒真是炉火纯青。
陆清执没忍住,轻笑出声。
跪在沈怀珠身侧的裴容青,不动声色飞来一记眼刀,警告他收敛些。
陆清执当即开口道:“孙大人,本官以为这位沈姑娘所言极是。此案若不查清,恐怕圣上知道,会龙颜大怒,认为你草菅人命,恐怕做不好这知府。”
孙玉德心内的盘算彻底垮台。他自然知道,圣上日理万机,怎么会有心思管这事,更不会因为杀错几个人就摘掉他的乌纱帽,他又不傻。可话说回来,这位是天子亲信,直逼曹公公的地位,当着他的面,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往后罗织个罪名安在他脑袋上,不仅官途得完,人也得完。
思来想去,他觉得此案还是得揣摩“裴容青”的心思。
孙玉德斟酌开口:“裴少卿说的是,依我看,沈氏险些受辱,应当无罪释放。香云楼鸨母王氏心术不正,逼良为娼,当打二十大板以作惩戒,您觉得呢?”
陆清执颔首道:“孙大人依律判案便好,我说了,今日只为旁听,绝不干预。”
孙玉德露出个苦笑,心里直骂,什么只为旁听,绝不干预,全是狗屁。
“至于这个,额……”孙玉德指着真正的裴容青,一时卡壳。
“草民陆三,见过大人。”
“至于这个陆三,的确是在香云楼打砸许多,便交由苦主处置,但切不可伤及性命。”
孙玉德很满意他随机应变,想出来的折中法子。
香云楼是苏家的产业,除却多年交情,还有许多金钱往来,他总得给苏大荣个交代,不好做的太难看。反正瞧“裴容青”的样子,是对沈氏一人很在意,那便送他这个顺水人情,两头都不得罪。
孙玉德悬着的心刚刚落地,就听得女子清冽的声音响起。
“大人明鉴,陆三是民女的夫君,为救民女才硬闯香云楼,其中打砸的东西,也是鸨母带人围堵殴打掉落,我夫君从始至终,只是护在我身前被打,从未还手。”
沈怀珠再次躬身伏地,竟还隐约带着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