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我来 第1章 第一章

四月初，属于春季的润色在雷雨中悄然来临，繁城在鸟叫声和一缕缕嫩绿中迎来了新一年的活力。

繁城南部一隅，林府。

一位年岁大概在六十的老者站在一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无人反应，才道：“少爷，将近巳时，该起了，待会就要去给先生送行了。”

没一会，一个慵懒带着沙哑的声音回应：“知道了李叔，就起。”林季安眯着眼看了看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林季安很少睡懒觉，因为昨天晚上他一直在思考明天到底该送点什么给即将四处云游的先生。林季安跟着先生学习有十余载，到现在也算是学有所成。

很快，林季安洗漱完毕，来到偏厅用膳，李儒正在那等着。

李儒就是李叔，林府的管家，来林府做了三十多年。在林季安四五岁的时候，李儒外出办事时捡到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婴，心生怜惜便带回了林府。

当时林老爷和夫人可怜这孩子，同意让她留下来，李儒没有子嗣，于是收养了这女婴做自己的孙女，取名李竹依。

林季安端起一碗粥，搅了搅问：“欸李叔，竹依呢，待会让她也一起去送送先生。”

“这我当然知道了。”李儒正要开口回答林季安，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只见一名年约十六，头发挽成垂挂髻，身着翠衣的少女跨过门槛蹦跶进来。

“毕竟我这能看账本算账的本事是先生教的，我自然要好好谢谢他。对了安哥，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晚，给先生的送行礼准备好了吗？”少女睁着明亮又充满活力的眸子对眼前的人问道，似乎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哥还需要你这小丫头提醒么，准备了一大晚上呢，不然怎么睡到这个点。倒是你，你准备了什么？”林季安无奈笑道。

看着林季安的笑容，李竹依尽管日日和他相处，但还是不免被这无意间的笑惊得愣住神，要知道林季安的样貌放在繁城可是能排得上名号的。毕竟李竹依时常出府采买，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之多，哪些人俊秀哪些人绰约皆有所见。

林季安笑时眉峰微扬，眼角形成的弧度将他的瑞凤眼衬托得极其好看，乌灵的眼眸仿佛能轻易贯穿人心。鼻梁英挺，朱唇皓齿，左脸颧骨上一颗浅浅的小痣给这张白净俊朗脸庞上增添一丝秀气和妩媚。他不喜束发，背后披着泼墨般的黑发和他浅色的衣服对比鲜明，更显的整个人美如冠玉，只可远观而不可近触。

李竹依也常常心想，林季安这个样貌真是万里也挑不到一个，甚至哪怕是个姑娘见了也要自叹不如，以后寻个少夫人也必定是个大美人才行，郎貌女貌，最是绝配！

不过李儒听到李竹依对林季安的称呼，就知道她又开始没大没小了：“妮儿，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少爷，不准这样无理！”

林季安也作势说：“是啊，哪有这样无理一进来不向爷爷问好，直接叫哥的。”

李竹依扭过头，微微噘着嘴回答道：“知道了爷爷，这不是叫惯了。”说完便赶紧出了门去，就怕李儒继续念叨，顺便准备等会要带走的东西。

看见林季安的纵容，李儒叹了口气道：“少爷，你也不要太惯这妮儿了，主仆有别，叫别人看去了总归是不太好。”

李儒对主仆间严谨的关系一直有种执着的态度，林季安放下手中的碗：“李叔，我们两人算是从小一同被你带大，与别家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没有什么区别。再说这些年来也是李叔你一直在照看林府，虽是姓李，但早已是我林府的人了不是吗？”

看着时间差不多，林季安不再继续此话题，抹了抹嘴：“好了，早膳用完了，该启程去先生那儿了。”

繁城街道，因为昨夜下了雨的缘故，空中飘浮的尘土被洗净，空气格外清新，沁人心脾。街道两边的铺子人来人往，酒家高声吆喝着客人往里走，铁铺里不断传来“铛铛”的打铁声，市井之味铺满大街小巷。

马车里，林季安靠在窗旁看着这繁城街景，对执意坐在车夫另一侧的李竹依说道：“竹依，进来好好坐着吧，外面那木板子坐着不硌？”

“不，我就坐这，外面的光线好，这账本我还没看完呢。”李竹依翻着放在腿上的账簿回答。

“这么勤奋呢，辛苦你了。”林季安知道她是听了李儒的话，尽管没几天就又会被抛之脑后，但还是顺着她的话讲下去。

“这有什么，先生教的知识自然是用上的。不过安……少爷，你跟先生到底学了什么呀，有时候还要独自出门神神秘秘的，也没见你在哪发挥一下。”

林季安听完不禁笑道：“行了，安哥就安哥，别一下改嘴听着你叫少爷也别扭。至于先生教的学识嘛……”林季安直起身子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轻轻吐了一口气：“应当也快要用到了。”

很快，马车驶到一处小院外便停下了。林季安和李竹依相继下了马车，一前一后站在那小院前。

院中仍是往常的那副模样。一座木头搭建的房子和一座瓦砖砌起的小屋，这小屋便是平日里两人上课的地方。两棵高大的榕树并肩立于院前，繁茂的枝叶为院子留下一片荫蔽之处。与往常来时不大一样的是，此时一名衣着朴素，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拿着扫帚打扫着院内的落叶，像是在为待会儿的离开做好准备。

“先生！”

听见声音，老人抬起头，见林季安和李竹依走来，笑着放下了扫帚说道：“说了不用来送你们还是来了，再把这院子扫完就准备走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也可能不回来啦。”

两人朝老人作了一揖，算是给先生行礼。

林季安道：“先生想要走遍大周的山河，哪有学生不来相送的道理。”说着便将手里拿着的一本书册递到先生面前，“这个是父亲留下来的一本记录各地风景民俗详情的书册，是当初父亲陪同先帝南下时所记录的，学生誊抄一本献给先生，想来先生应该是会用得到。”

林季安说完，李竹依绕过他蹦到先生面前将先前抱在怀里的包袱打开，“先生先生看我这个！先生您既要南下，那边的气候肯定要比繁城这边热，所以我用了一块丝质布料给先生做了一件轻盈的外衣，穿着是会凉快很多的。”

边说着边抖开衣服在先生身上量了量：“嗯不错，不大不小，恰好合身！”

“想不到你这丫头手还挺巧。”先生慈爱地看着李竹依，“别在这站着啦，走，进去坐坐。”

先生笑着将林季安和李竹依递来的东西接过，转身领他们走进屋子，给他们倒了泡好的茶后，又打开柜子拿出几样东西。

“来！你们俩爱吃的。想起你们之前上课的时候啊，学着学着就跑来偷吃，我能藏零嘴的地方都被你们发现了个遍咯。”

回想起过往的事情，林季安和李竹依没忍住笑了笑。

“你们这两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虽然早知道会有离别的这么一天，但老夫看见你们还是舍不得啊……这十几年转瞬而逝，还记得刚见着季安的时候季安就这么点高。”说着，先生伸出手掌在桌边晃晃，“竹依也是啊，转眼就大姑娘了，不过还是那调皮样。”

李竹依吐了吐舌：“哪有。”

说起过去的事情，三人又是一顿滔滔不绝，有说有笑的。

只是不过多时，便到了先生该启程的时刻。

“季安，来，帮老夫搬点东西到马车上。”先生看着林季安示意他跟自己过去。

“我也来！”李竹依积极道。

先生乐道：“喔哟那可太重啦，小姑娘家家的可别把手伤到了，你帮老夫收拾收拾这里吧。”

屋外，林季安掂量着箱子，感觉好似没有先生说的那般重：“先生，可是有什么话还要交代学生的？”

先生摇了摇头：“季安，老夫知道你还是想着你父亲的事。当年，前太子弑父事发突然，老夫又恰巧不在繁城，所知不多。若不是陛下，不知何时能平定下来。”

说着，先生伸手拍了拍林季安的背：“不要太过于莽撞，一步步来吧。你二十岁的生辰将至，那道圣旨也快下来了，老夫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是我操心的，别家少爷在你这个年纪都娶妻生子了，你……何时跟竹依成亲？”

林季安脚步一顿，看向先生连忙道：“多谢先生挂念，但是我和竹依从小一齐长大，一直将她视作妹妹，从来没有别的想法，先生莫要错怪。季安既心中挂记父亲一事，别的暂时没有打算。”

先生捋了捋半长的胡子，放声笑道：“亏我还是把竹依当未来林府夫人教的，这下给别人教媳妇咯。你啊，别拖太久啦，不要像老夫一样这辈子就一个人了。”

一切收拾稳妥，三人就此告了别。先生的马车渐渐远去，林季安站在小院门外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繁城中心，皇宫。

大殿内寂然无声，只见高处的龙椅上坐着一人，旁边另一人正卑躬站立着。

明德帝手肘抵着龙椅扶手，手指捏着眉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鲁公公在旁看着劝道：“陛下累着了便回去歇歇吧，伤着自个儿就不好了。”

鲁公公是明德帝的亲信，自明德帝还是皇子时就跟在他身边，对宫中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清楚。

明德帝仍闭着眼道：“这几日上朝，那些人为几件事日日吵得不可开交，说的都有理，朕，也不知道该如何决断了。”

鲁公公道：“陛下日理万机心系大周，做的决策自然都是有利大周，为百姓好的。不过陛下，恕奴才多嘴，奴才还有一事得提醒您……”

明德帝不耐烦地说道：“别拍这种无用的马屁了，什么事，直说罢。”

“前丞相林茂生独子林季安没几日就及冠了，陛下当年怜悯这孩子许他及冠时若是能通过考核便授予官职，您看……”

明德帝抬起头看向大殿门口：“林相的孩子啊……这么快就及冠了。听闻是杨傅在教导这孩子，当初杨傅离开御史台提前告老还乡就是为了这事吧。有前御史大人亲自教导，林季安应当知晓了为官之道，让吏部派人去吧。朝中可还缺什么官职？”

“回陛下的话，朝中暂时没有缺人的地方。不过听下面有人来报，咱繁城县令已经请辞了，眼下还没有安排人顶上。”

明德帝又闭上眼捏了捏眉心：“繁城县令啊，也好，终归还是在这皇城脚下，至于能不能进到这宫里就看他自己了。鲁公公，命人去准备吧。”

鲁公公倾身回答：“是，陛下。”

一切都准备的相当迅速，隔日一早便有吏部的官员来到林府。

“林少爷，本官是吏部侍郎，姓朱，这另外两位分别是我们吏部的员外郎和郎中。”

“劳烦三位大人前来一趟，快快有请。”

林季安把他们带去林府正厅，李儒为他们沏茶。

“林少爷，我们前来您应当知晓所为何事，本官就直入正题了。”

“朱侍郎请讲，林某洗耳恭听。”

“本次的考核分为笔试和面试，等会由员外郎和郎中监督你的笔试部分，时长为一个时辰。结束后我们直接进入面试，会由本官问你几个问题，林少爷想好后直接回答便是。”

林季安听完倒是从容不迫，举止间也流露出祥和淡定：“林某记住了。只是不知这考核何时开始？”

“若是林少爷准备好了，即刻就能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