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 第9章 第九章

出嫁前夕，天清气朗。

柳燕来到苏倾若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里头没动静，柳燕推开一条门缝，见苏倾若不在屋里。

她抓了过路的苏与临，问道：“你姐呢？”

苏与临挠挠脑袋，“好像在香房。”

“这丫头，明日都要出嫁了，怎的还在制香？”柳燕念念叨叨着往香房去。

香房里，苏倾若正挑着杆秤称香药，放到石磨里磨粉。

柳燕进屋就嗔怪道：“哎哟，还在捣鼓什么呢？不晓得明日自己要出嫁啊，快回去休息。”

“不困，回屋也睡不着。”苏倾若回答道。

“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说。”

“又是那些话啊？”苏倾若停下动作，趴到石磨上，哀叹一声：“我都会背啦！”

“不是先前那些。”柳燕直接上手将她拉走，神神秘秘的，“这些事还没教过你，今晚必须要说，免得明日闹了笑话。”

苏倾若一头雾水地跟在后头，“啊？”

进了房间，柳燕将房门关紧，把苏倾若按到梳妆台前坐着。

台上放着苏倾若明日要穿的大红嫁衣和珠翠凤冠，都是用顶好的布料、金线和珠宝制的，瞧着极为贵气。

柳燕从怀里掏出两本小册子，放到另一侧。

苏倾若探头去看，“**经……嫁妆图？”

她不解地看向柳燕，“这是什么？”

“就是夫妻间那点事儿。”柳燕委婉道。

“什么啊……”苏倾若不明所以地拿起《嫁妆图》，随意翻开一页，细看后忽然顿住了。

“呃……”

柳燕：“这房事可不能随便，提前知道些哄人的法子，在床上才不会闹得不愉快。”

苏倾若面色略显尴尬，僵硬地将小册子合上，放了回去。

柳燕还打算说什么，苏倾若以自己要睡了为由，将柳燕送出房间。

“那你要记得看啊，这也是重要的事。”柳燕隔着门喊道。

苏倾若敷衍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苏倾若坐回椅子上，面前的铜镜印着她的脸，光线不足看不出脸有没有红，她自个儿是觉得烫烫的。

苏倾若用手扇风，企图让脸颊的热度降下来。

明日洞房花烛夜……

苏倾若盯着那两本册子，慢慢地扯过一本，从第一页开始看起。

房中蜡烛逐渐燃尽，苏倾若又点了一根，将《嫁妆图》一并看完。

夜已深，屋外一片寂静，苏倾若忽觉屋内燥热，将两本小册子收进柜子里，起身开门去院中吹风。

往常这个时间，苏倾若早已入睡，今夜却毫无睡意。

好在子夜的风还算泠泠，在外独坐一阵，便也觉得没那么脸热了。

苏倾若转身要回屋，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苏倾若猝然回过头，见到和一个月前一样的场景，楚淮之又一次出现在墙头上。

回忆了一下方才的响声，苏倾若瞬间拔腿小跑过去，低头在墙边找着什么。

楚淮之面带疑惑，开口道：“三姑娘，我在这儿。”

苏倾若语气带了一丝不悦：“你先别说话。”

于是楚淮之真的闭嘴了。

今夜明月高照，苏倾若借着月光在杂草丛里找到了瓦片。

她指着碎瓦，仰头对楚淮之道：“你又踩掉了我的瓦！”

楚淮之一时哑然，跃下墙头，弯腰在草丛里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看自己刚才踩过的地方，确实少了一块瓦。

竟从未注意到这个，楚淮之微低了头，说：“对不起。”

他道歉得快，苏倾若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抱着手臂问道：“世子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明日成亲……”

苏倾若以为楚淮之是专程来提醒她，“我知道。”

楚淮之却道：“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苏倾若歪头：“啊？”

“明日上了花轿，可就不能反悔了，不论如何都是要和我过一年的。”楚淮之说道，“如果不想，现在可以说出来，后续的事情我来解决。”

苏倾若秀眉微蹙，“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要问这个？”

楚淮之也不知道自己今夜着了什么魔，明明都已脱衣躺下，又起身换好衣服，赶来苏家。

明明只要不多嘴问这句，苏倾若一定是会嫁给他的，婚后如何暂且不提，总归是比现在亲近一些。

人的贪念是无止尽的。

楚淮之自觉不是谪仙，做不到摒弃爱恨嗔痴，永远和苏倾若是逢场作戏。

但他又担心苏倾若嫁过来后觉得憋屈，什么时候不想和他过了，若真到那时他可能无法保证会像先前说的那样，轻易地放苏倾若离开。

所以即便此刻问出了这话，心下苦涩，恐听到不爱听的话，楚淮之还是静静地等她回答。

“我不反悔。”

苏倾若认真且坚定地回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既然已经答应了，契约也签字盖章了，我便不会反悔。”

楚淮之低头慢慢呼出一口气，身后攥紧的手也松开了，唇边扬起一个笑，眸中似落了漫天星辰。

苏倾若看着他的面如冠玉的脸，莫名想起方才看的《嫁妆图》，顿时脸色一红，眼神乱飘，不知该放在何处。

楚淮之抽了腰间折扇，往前几步，用折扇头轻轻碰了碰苏倾若的耳朵，微微俯身，几乎和苏倾若等高，盯着她的脸，轻笑一声，道：“脸红了。”

苏倾若退了一步，掩饰道：“天热。”

“还未入夏就这般怕热，以后可怎么办？”楚淮之直起身，扇子一下下拍着掌心，“还好府中夏天常备冰块，若是实在觉得热，我在江南有个避暑山庄，我们可以去那里。”

苏倾若心道，自己就是胡诌一句，楚淮之就已替她安排好了，这么一看好像是挺体贴的。

“到那时再说吧。”

楚淮之点头，“三姑娘早点休息，先告辞了。”

楚淮之正要翻墙出去，苏倾若急忙道：“你踩上去的时候轻点儿！”

闻言楚淮之脚步一顿，侧头看她，轻声哄道：“知道了，明日派人来给你修墙。”

话音一落，楚淮之脚尖轻点离地，直接飞过了围墙，一下也没碰到瓦片。

苏倾若瞧着他这身手，叉着腰，脸上写满不解。

“明明可以直接飞进来，为什么次次都要踩我的墙？！”

*

苏倾若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又睡了多久，被柳燕喊醒时脑袋还发晕，坐起身了又撑不住躺了回去。

柳燕再一次把她拉起来，揉着她的脸，好让她清醒清醒，“还赖床呢，快起来梳妆打扮，晚点儿国公府的花轿就来了！”

“什么时辰了？”苏倾若困倦地问。

“快要卯时了。”

“这不是还有时间吗？”苏倾若向前一趴又倒下了，“我再睡会儿。”

柳燕：“昨夜不是早早就嚷嚷要睡，都睡多久了还不够啊，快起来，这穿衣打扮可费时了。”

苏倾若脑袋闷在被子里哀嚎一声，早知如此，她昨日就不看那两本册子了，便不会出门透气遇着楚淮之，可能还真就早早睡了。

苏倾若不情不愿地下床洗漱，在柳燕的帮忙下穿上嫁衣，里三层外三层的，上头的纹样均是顶级绣娘用金线一针一针绣好的，穿在身上显得雍容华贵。

苏倾若摸着身上的布料，纤柔细软，她是许久没穿过这样好的衣服了。

柳燕站远一些，上下细细打量她这身衣裳，赞道：“真合适，世子眼光独到，这衣服上的花纹样式挑得真不错。”

“这是他挑的？”苏倾若站在镜子前，左右侧身欣赏身上的嫁衣。

“可不是嘛，他对你是真的上心，穿的用的都亲自挑选，却要说是国公夫人挑的，若不是国公夫人说漏嘴，我也要被他瞒着。”

苏倾若垂眸看向梳妆台上的首饰，一时间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先前竟揣度楚淮之不重视这场婚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苏倾若和镜子中的自己对望，头顶凤冠繁复绮丽，脸上抹了胭脂，描了眉，比往常素面朝天的样子更明艳照人。

“真好看。”柳燕双手搭在苏倾若肩头，弯下腰，侧脸堪堪贴着她，眼神里是柔情的不舍，“这辈子能看到你和与临成家，我也就知足了。”

苏倾若抬手贴上柳燕的手，心中浮起一阵酸涩，“师娘……”

柳燕叹了一口气，用手抹抹脸，换了个轻快的语气：“大喜日子，不说那些矫情的话了，哭了可不好。”

她拿过一旁的合欢扇，“等出了门，一直到洞房里，都不能将扇子拿下来，知道吗？”

“我知道的。”苏倾若接过扇子，举起遮住脸试了试，又拿了下来，“在楼兰成亲不用却扇，都是轻纱蒙面。”

柳燕笑着说：“师娘还真的想看看，你穿楼兰婚服的模样，定然比现在好看。”

“都烧没了，早知道就将婚服一并带出来了。”苏倾若无奈地笑笑，“不过我也不会再回楼兰，就是嫁了人，那套衣服也穿不上的。”

“不打紧，日后你若是想穿，画个样式给师娘，师娘给你裁衣裳。”

苏倾若鼻尖一酸，起身抱住柳燕，不说话，两个人就静静地抱着。

这么些年了，柳燕当然知道此举是何意，她抬手轻轻拍着苏倾若的后背，安抚地说：“去了那边，若是受气了就回来同师娘说，我去给你做主，就是皇帝来了都不能欺负我姑娘。”

“嗯。”苏倾若瓮声瓮气地应道。

柳燕的语气染上几分哽咽，“不想过了就回家，师娘再给你挑好夫君，不想嫁了就不嫁，师父师娘养你一辈子。”

苏倾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竭力忍着不掉下来。

再开口时鼻音更重，泪珠随着话语落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