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禁军统领,顾远,见过二皇子,陈大人。”
办事房内,顾远向二皇子李立衍,陈非行礼,半跪时却被李立衍托住两臂,扶起身站稳,与李立衍恰好对视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
“顾统领不必多礼,本宫此次前来不过是见个故友。”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都说中宫所出的嫡子李立衍克己复礼,端庄严肃,且不苟言笑,虽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无人可近身。
顾远心下想着果真如此,但面上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殿下要见谁,劳烦告知卑职此人的姓名,卑职这就让人传唤过来。”
“本宫要见的是你。”
顾远有些惊愕,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让一个皇子找上门,他又看向李立衍身后的陈非,但陈非正好转头,与顾远错开视线。
“卑职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是为何事找卑职,还是说陛下找我。”顾远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回答。
二皇子没回答顾远的问题,反倒是自己坐在了办事房的主坐上,下意识拿起茶壶,又打开茶盖闻了闻,随即像失了兴趣一样将盖子盖上又放了回去。
“顾统领,你是真糊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二皇子又在那摆弄着火苗:“本宫就实话实说了吧,你知不知道顾寒还活着。”
顾远瞪大了眼,站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那竟是真的。
陈非见李立衍的面色因为顾远久久没有回话而逐渐下沉,于是他适时地开口道:“殿下,下官早说了,凭我对我那好友性子的了解,这种事他未必会告诉阿远的,何况他年纪还这么小。”
李立衍没听,自顾自地说:“顾将军最后一次出征前将他在大元的铺子产业全部低价转给了陈家,甚至走之前还面见了我的母后。”他从衣袖的袖袋中摸出一张信纸展开放在桌上,用食指点了两下:“这是母后今早交于本宫的,所以本宫来寻你。”
李立衍将信纸扔给顾远,让他看完再说话。陈非在一旁无所事事的发呆,想着如今已成为柳巷的管理者的花宛,时不时地笑上一笑。
“卑职知道了。”顾远将信纸放回桌上,看着李立衍:“顾寒当年救过我家,也救过我,这份约定我会替他完成,至于他是否还活着这件事,我觉得没有必要深究。”
“本宫觉得有,而且本宫现在认为顾寒就在祁靖,”李立衍眉头紧锁,他很不满顾远的态度,“你可知本宫为何来找你,不单是因为这张纸上的约定,而是因为我的亲弟,李立晔即将要去而靖为质我这个做皇兄的不放心。如果顾寒真的在祁清,也好替我照应一二。”
“那殿下确实不该找我,我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是否在祁清。”顾远直接拒绝了李立衍的话中之意:“卑职家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顾远不等李立衍反应过来,甚至装作没听见陈非的挽留声,上了马就一路奔回了他的顾府。
陈非站在门口看着顾远离去的背影,又担心地转过头去看李立衍。李立衍却摆了摆手,心平气和地说:“让他去,这件事急不得,更何况宫中还有一个无珍公主,李知准。”
顾远一路疾破,吓得街上的行人纷纷避之不及,有的还将一旁的摊子也撞倒了,但顾远好似浑然不知,他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将军府。
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指引着他一样,让他相信将军府有什么东西是顾寒留下的,留给他的一样。
顾远在顾府门口勒紧疆绳让马停下,然后又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连气都没喘又一把推开迎上来的管事,向府中的那座粉园跑去。
被推开的管事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自家主子冲进粉园,半天没恍过神。
顾寒原本的书房被顾远翻得一团乱,却一无所获。顾远放下顾寒平时书写的文章字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可转念一想,自己时常听到行止说顾寒的卧房床榻间有一处暗格,里头放着的都是顾寒的贵重东西。
想到这,顾远不再着急上火,默默走向隔壁的卧房,在床铺的木质结构间四处模索,果真弹出了一个暗格,暗格中只放着一封信,信封上书,吾弟顾远亲启。
顾远目光紧盯着那张书信,呆了好一会才将信拿出,捧在手上打开,一目十行的看着,在这期间,他的脸颊滑过两行清泪,手指将纸抓皱了,又被他揉进怀中。
他已然知晓,顾寒在几年前写这封信交由自己的用意,却早已颤声而无法言语。
南雅宫,大元长公主李知淮所居
这时的李知淮已梳洗完毕,散发披衣的坐在床头,手中正翻阅着一本《中庸》。这位大元唯一的公主,一出生就被她的父皇称作无上珍宝,并荣获尊称和封号品阶。
但近几乎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连宫中的家宴她也是带着面纱一言不发,但人们却能从她端正的坐姿和优雅的动作窥视于她。
李知淮的大官女银珠在这时走入房内,见着李知淮还未睡下,便行礼道:“公主殿下,婉妃娘娘来了。”
“快将母妃请进来。”李知谁面上并无惊讶之意,反倒是了然地合上书放在床头,柔声细语地说:“银珠,去烧壶热水来,天太晚了,不用上茶和点心。”
银珠退身下去,李知淮也将花令仪迎了进来,等花令仪稳坐之后李知淮才坐下看着她的愁容,温言劝道:“母妃何必这么晚了过来,有些事不必着急,毕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银珠在这时送上热水,李知淮亲自给花令仪倒了一杯:“母妃喝些热水,春寒料峭的,夜深寒气重,就不饮茶了。”
花令仪将杯中热水饮了半数才开口道:“母妃明白的,为了边境安稳,你非去祁靖不可,但……但我仍旧不放心。”
“母妃宽心,”李知淮拍拍花令仪的手,“知淮是个女儿家,又是个公主。就算不是远嫁异国,也是下嫁朝中之人,无非都是拉拢人心的棋子。无珍,无珍,无甚珍贵的。”
花令仪看着知情达理的李知准,尤其是在说最后一句话时仍是嘴角带笑的,眼中皆是藏不住的心疼。但又观女儿这副坦然应对的恣态,隐在袖中的手攒紧了帕子。
“好,那本宫问你,你可还记得顾寒顾将军。”
李知淮笑着回答:“自然是记得的。前些日子还因为顾将军是否通敌一事,在朝上吵得沸沸洋洋,但我是不信的。”
“嗯,你记得就好,若我告诉你,顾将军没有死呢?”花令仪看着李知准,等着她的回答。
“那也是好事的,这样我远嫁祁靖,母妃也可放心。”李知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半温的水,摇晃着杯子接着说:“母妃不必忧虑,前些日子二哥找过我,已然告知我他的猜想,而母妃今日又与我说到顾将军并未身亡于北原战场,所以我就知道了。”
花令仪将帕子松开,揉着自己的额角:“你这么聪明,也知道了我的意思,去了祁靖,也得好好听顾将军的安排。”
“母妃。”
李知淮轻声打断花令仪的话:“我知母妃的意思,但我还是想自己去看看。”
“当然,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李知准又将话风一转,“分内之事我自会替母妃去做,但顾即性命之事,我自有我的考量。”
花令仪看着这个没在自己身边待过几年的就被皇后抱养的女儿,久久无法言语,她明白李知谁的让步是看在自己是她的生母的份上。
李知淮看着花令仪,两人容貌相似,但李知淮身上却有着皇后一手教养出来的从容大度:“我知母妃当年的苦衷,不得以将我送入风仪宫,可也成就如今的我。”
花令仪面露愧色:“是母妃对不起你,早知你我二人如今这般……”
“不,是知淮应该要谢谢母妃才是,若是早知今日,我也该去凤仪宫的,母妃无需多虑。”李知淮将杯中冷水饮尽,与花令仪细声说:“夜深了,母妃也要快去休息,我上次听宫中人讲,母妃这些时头疼的毛病是愈发严重了。”
花令仪见李知淮面有倦色,只得起身离开:“那便听你的,母妃走了。”
李知淮也跟着起身,她向来是礼数周全的,这会儿也说:“我送送母妃。”
两人走至房门,花令仪的侍女为她披上披风,转身正要离开,李知准却又在此时拦住她:“必要之时,可向风仪宫求助,皇后就算是看在我的份上,也会护母妃周全的。”
花令仪站在阶下看着李知淮,感想甚多但无法与人诉说,李知淮温柔娴静,举手投足间的庄重大气都带有中宫的影子,就连李知淮自身,除了那张脸以外都带有中宫所出的烙印。
她确实是大元的长公主,唯一的嫡出的身份尊贵的无珍公主。
却唯独无法与自己成为母女……花令仪的碎发被夜风吹动,她觉得有些冷了。
李知淮看着花令仪对自己做了个手势,那是让自己回屋的意思,但李知淮却站在原地向花令仪福了福身子,目送花令仪的离开。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是上都入春后唯数不多的晴天,日光没有夏季的热烈,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
顾远也趁着这么个好日子带着禁军在校场上拉练。
顾远因着上过战场的缘故与那些老油条一样的军户处得还行,但禁军这支队伍其实独属于皇帝一人,统领一职不过是个摆设,是个摆在明面上给人看的声筒,只负责传递命令。
两千人不到的队伍里,顾远的心腹不过百余人。
“统领,那二皇子和陈侍郎又来了。”魏进来向顾远汇报,有些尴尬:“还是将人去引办事房吗?”
刚好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过肩摔的顾远微喘着气,对着魏进点个头:“嗯,顺带去我位上将那一盒的好茶给二殿下泡上,别让那些糙茶糟蹋了贵人的口舌。”
魏进应声,泡茶去了。
顾远见魏进跑远,寻思着自己要不要去换身干净的袍子,不让这一身的臭汗味也怪难闻的。
正抬腿要走,摔在地上的汉子就爬起身叫道:“绕领,不练了?”
“不练了,你们自己玩吧。”顾远头都不回一下,自顾自地去换衣服。
李立衍捧着热茶,在袅袅升起的茶香中等来了姗姗来迟的顾远,顾远身上正带着微潮的湿意,因为他不仅是去换了个衣服,还去冲了个凉。
“见过殿下,陈侍郎。”顾远向二人行礼,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李立衍喝了口茶,然后将杯子放下:“顾统领考虑得怎么样了?”
“殿下不妨先说说有什么打算。”顾远这是变相的回答了昨天的第一个问题,他知道顾寒还活着。
“本宫需要你想办法告知顾寒,护好晔儿。”李立衍直接当地提出他的要求,但被顾远拒绝了。
顾远了摇头,说:“恐怕不行,我无法联系上寒哥。以前军中多以海东青传递军情,但我没有自己的海东青。就算有,如果没经过实际的训练,海东青是失去方向的,他们根本不懂去祁清的路。”
李立衍端坐着没有说话,他本是想要一个先发制人的效果,但现在无法与顾寒联系就显得被动了,没有人愿意受制于人,尤其是身居高位的野心家。
顾远一脸坦然地看着李立衍的脸色几度变化,反正从刚刚的讨论结果看来,他大抵是除了助中宫之子登上龙椅之外没什么用处了,这样也好,他也乐得轻松。
自从经历了家中的变故,他也从平静的上都中看到了些许不安分,顾远厌恶这些不安分。
他平生没什么大志向,也自知不是块读书的料,从前的他只想着杀敌报国,但现在的他却不这么想了,这个国家没什么好报答的,表面上还是光鲜亮丽,但是从根里头开始坏的。
“还是要多谢顾统领的,”李立衍起身,看着意思似乎要走,“不过本宫总觉得统领手底下这些人还是不够看的,统领觉得如何?”
顾远也起身,听到这句话时只说:“多谢殿下教诲,卑职谨记于心。”
李立衍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略微点头,单从脸上却是瞧不出喜怒的。最后是顾远一路将人送出了办事房。
李立衍本来是打算尽快与皇后商量一个办法,也就急忙地往宫里赶,结果在宫门被潘枫堵了正着。
“奴才给二殿下请安了,”潘枫见李立衍走来,急忙行了个礼,“二殿下快随奴才来,皇上要见您。”
李立衍难得地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跟着潘枫去见了长治帝。
长治帝正在南书房,李立衍进去时竟发现还有其他人。
皇后和婉妃在左侧坐着,中间站着的是李知准和李立晔,似乎就差自己了。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了。”李立衍行了礼,也就站在李立晔身边不说话了。
长治帝看了他们一眼,又屏退左右下人,这才将正事讲出来:“此次北原战场的结果朕相信你们也清楚了,祁靖给出的要求纵然是过分的,但失去燕云铁骑的大元就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所以朕得答应。”
皇后半垂着眼,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自顾自地喝着茶。花令仪不会在有皇后在的场合随意开口,这是有违礼法的,而皇后最重礼法,至于其他三人,都是小辈,就更没有资格开口。
众人沉默着,都不接皇帝的话,皇帝只好自己说:“朕想让知淮和晔儿过去,封衍儿为太子,再抬婉妃的位分,皇后,你看如何?”
“依臣妾看,不能只封衍儿一人。如今这个情况,陛下还是要求得稳当些的,”皇后放下茶杯,看着长治帝,“不如就把其他几个孩子也封了,他们的年纪也到了,合情合理。至于谢贵妃,欺压宫人,骄横无礼,降为四妃末位,让她去寺里清修。”
皇后又看了李知淮一眼,接着说:“知谁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既然生母贵为贵妃,知淮也不能是个二字庶公主,就让她从中宫出去,封个敦肃嫡长公主。”
长治帝看了陈皇后一眼,虽说帝后不和已有数年,但最知他心意的还是这个他不情愿娶的女人。降谢贵妃的位分,是削了谢家的一条胳膊。又封了其他皇子的封号,稳住朝中浮动人心,也让谢家投鼠忌器。封二皇子为太子,也是因为幼弟即将入异国为质,算是一种补偿,对于李知淮,她是嫁给祁靖皇室的人,总得顾着大元的面子。
至于其他几个世家,恐怕就要抬起皇后的母家才能制衡,陈非这个礼部侍郎得动一动了。
“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封号一事朕得让礼部拟个章程出来。”长治帝忽得看向自己的三个孩子:“还有那些关于顾卿叛国投敌的无稽之谈,都不可信,朕会让人尽快去处理这件事。”
众人听了皆是行礼退身,只有陈皇后嘴角微动了一下,借着低头的动作没让长治帝瞧见,但这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还落进了花令仪的眼里。
出了南书房,皇后将李知淮叫住,又让李立衍带着李立晔去凤仪宫等她,花令仪则是自己回芳沁宫。
“知淮,”陈皇后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可人儿,“本宫知道皇帝此举对你多有不公,所以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都可认和本宫说,你是本宫教出来的嫡亲的长公主,这些事是不会委屈你的。”
李知淮柔柔一笑:“多谢母后,只是贵妃为儿臣的生母,血缘牵连,正是有些担心。”
陈皇后托起她的手拍了拍,稳声说道:“这个你放心,只要贵妃不触碰宫中条例,本宫会护着她的。”
“如此,女儿就能稍稍放心了。”李知淮看着陈皇后,眼中似有泪水:“只是大元到祁靖那么远,儿臣不知何时能与母后再相见,独教人牵挂。”
“你是个好孩子,”陈皇后面有动容之色,“外头风大,快回去吧。等你出门那日,本宫定会让你从凤仪宫而出的。”
李知淮行礼看着陈皇后带着人离开,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银珠不解地问:“殿下不回吗?话说皇后娘娘对殿下是真的好。”
李知淮伸出一只手,银珠立马将自己的手搭在下边虚扶着。
李知准:“这种事也就这点好处。”李知淮转身往南雅宫走:“宫中何人不知我母妃为求保命投皇后之所好,将我送入凤仪宫。当时的皇后因生下五皇子时遭谢贵妃暗算,伤了身子,无法生育,而皇后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就算有教养之情,总大不过血脉之亲,皇后比我明白。”李知淮自嘲地笑了:“她能让我从凤仪宫出门,无非是多方博弈后的无奈之举,至于问我有何放不下的,只不过要我留个把柄在那儿。”
银珠听了这话,有些气愤:“皇后娘娘怎能这般对殿下,这不是委屈殿下。”
“银珠,慎言,”李知淮说,“这也没什么,只是皇后漏算了一点,既然本宫在前十六年举目无亲,去了祁靖之后她又能拿我如何,花令仪是本宫生母不错,但她的生死束缚不了本宫。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和亲祁靖,这反倒是本宫的时机。”
今天是大女儿李知淮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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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死生